“母妃!”十九公主吼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胡淑妃静了一静,缓缓道:“我要你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忘了那些本不该记住的人,像你大姐孟姣晏一样,在最好的年华找个恩爱般配的夫君,欢欢喜喜嫁了,和和美·美。”
    一直闭目念经的明远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口中的经文有一瞬间卡住了。
    十九公主愣了一愣,冷笑讽刺道:“原来是因为这样,你才要我去勾引上官千杀的吗?”
    孟七七原本在脑补十九公主和这个叫明远的年轻和尚之间的狗血情缘,心不在焉听着神游物外之时,忽然听到战神大人的名字被提起了,顿时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胡淑妃长长叹了口气,“本宫年纪是你两倍还多,这一路走来多少凶险都趟过去了。你以为本宫最初想要你嫁给上官将军,只是为了他手中的上官军吗?”她大约是想到在女儿心中,自己竟是这样的人,有些伤感酸涩,顿了顿,平静些了才又道:“我若要拿你的婚事做交易,近在眼前的你那南宫表哥,岂不比上官将军更能与我助力些?”
    十九公主道:“胡、马、南宫三家本就是同气连枝,并肩进退。让我嫁给南宫表哥,岂不是浪费?”她竟是毫不掩饰自己如今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母妃。
    胡淑妃怒极反笑,自知女儿现在看她便如在看怪物一般,她说什么做什么——落在女儿眼中,都是别有目的、不安好心。她入宫几十年,这淑妃也做了十几年,身为胡家女,又协理着近三分之一的朝政,眼界胸襟便是寻常男子都及不上她。早在二圣之乱过后,胡淑妃便感到皇族与三大财阀之间,迟早会有一番厮杀;南朝内有分权之乱,外有伺机强敌,若某一日矛盾无法再调和下去,祸事起时,谁能保她这唯一的女儿平安?
    每番思及,胡淑妃便中夜推枕而起,真是殚精竭虑,将所知道的青年才俊一个个细细想来。他必是要心正气清,不为攀附荣华富贵而来,只有如此,来日天翻地覆,才不会以阿依跌落了的身份为耻;他必是要多智勇武,才能在乱世保得一家平安;最为重要的是,他必是要一诺千金,不是反复无常之辈,便是来日阿依任性妄为,他都能因此前一诺守其一生。要有如此之人,胡淑妃才能放心将女儿托付。
    她想了整整三年,普天下,竟只有一个上官千杀。
    这才是她当初要阿依想方设法接近上官千杀最根本的原因。若是两人喜结连理,来日上官千杀竟也爱屋及乌,愿意庇护胡家一族,那自然是再好没有。
    只是胡淑妃千算万算,却偏偏漏了最关键的一点。在她眼中,自己的女儿阿依自然是千好万好,只当若是阿依肯垂青,世间更无男儿能逃得过。却是忘了,情之一字,向来便是捉摸不定。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想要和谁在一起,便真的能与谁在一起,世间又怎么会有这许多痴男怨女?
    只是这些话,从前怕吓着女儿,没有讲给她听;如今再要讲来,只怕她已是不信了。
    胡淑妃最终只是又叹了口气,淡淡道:“这八十廷杖便暂且寄存下来,你过三日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说话。”
    十九公主把头歪向一边,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整个人好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孟七七围观了这一场大戏,心思早从十九公主和那和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转到胡淑妃后来那段明显没说完的话上去了。让十九公主接近战神大人,不只是为了拉拢上官军,那又是为了什么?孟七七拧起眉头,她也是很自然而然得把胡淑妃从坏处想,难道还有别的阴谋?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她揉揉脸蛋,嘻嘻一笑,说不定是胡淑妃眼光跟她一样好,这才慧眼识人,要给十九公主选一位良婿。她回到怡华宫,哼着小曲儿把瑟瑟枕翻出来的时候,还暗爽得想着,可惜呀可惜,战神大人已经被她抢购了哟!
    大宫女梅香见她翻出瑟瑟枕来,笑道:“郡主,这五月里暑气还没上来,用这只枕头怕是凉了些。”
    孟七七微微一笑,心道:你哪里知道,我这可是要给战神大人送去的!
    ☆、第45章 战神这一路为你而来
    孟七七兴冲冲抱着瑟瑟枕跑去校场找战神大人,却只见到高志远一个人在操练军士。
    “将军呢?”孟七七跑上将台,转着脑袋把整个校场仔细扫视了一遍。
    高志远笑道:“我们将军回老家祭祖去啦。”
    “回老家祭祖?”
    “是啊,五月十七日是我家将军……”高志远脸上露出点惨痛的神色来,“总之,老将军和老老将军都是这天没了。”他顿了顿道:“将军老家在北边定州。”
    孟七七呆呆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前日晚上就走啦,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
    “哦。”前日晚上就走了,那前日算一日,昨日又算一日,到今日已经是第三日啦。孟七七心里计数着,她把怀里的瑟瑟枕搂紧了。玉石冰凉冰凉的。那点凉意透过她握着玉石的手指,一路蔓延而上,直通到心底去。
    “小郡主,您找我家将军有事儿?”
    “没、没什么。”孟七七失魂落魄得转过身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校场。她仰头望了望天空,这一日的天气实在不算好。天空雾蒙蒙的,好似一件黯淡的衣服,拢在她身上。
    战神大人回定州祭祖啦。
    战神大人走了三日啦。
    她却是从高志远口中得知的这则消息。
    孟七七把凉凉的瑟瑟枕贴在脸颊上,瘪瘪嘴,感到一股莫名的委屈,还有一种奇怪的空落之感。虽然战神大人在京都的时候,两个人也多半要好几天才能见上一面;但是知道他在,总是种慰藉;如今知道他离开京都了,还是不告而别,却是全然另一番滋味了。
    好像她的心中一直都有个黑黑的洞。战神大人在的时候,他的存在就把那处黑洞温柔的掩住了;现在知道他走了,那黑洞里的寒气就层层叠叠翻涌上来,叫她猝不及防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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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七七文艺范儿了没到一盏茶时分,就把这点委屈压到心底去了。她把瑟瑟枕放到一边,从马车上的点心盒里捏了一把炒黄豆吃起来。嗯,炒黄豆吃起来超级香的!!
    吃了点东西,孟七七又恢复了精神。哼,战神大人回去祭祖;她就回家!她敲敲马车车壁,让车夫改道,先不回怡华宫了,改去太子宫。
    结果她爹娘一如既往的——没!有!空!
    自从她蠢萌爹做了太子,一家人都忙起来了。孟狄获每天都得上朝,坐在毓肃帝左手边,不管发表的意见能不能被采纳,总之是要陪着听下来的。李贤华女士就更忙了,妇人之间打交道,比男子之间怎么都少了一份爽利,她如今做了太子妃,跟前趋奉之人只有多的,没有少的,略略兜搭几个,大半天便过去了。
    孟七七到太子宫的时候,她爹还在上朝,她娘去了国公府探望今日过八十大寿的老太君,连她那淘气的二哥都去了书院。倒是她大姐夫姜棣华来了,所以她大哥没去书院,而是留下来陪客。她大哥对她挺好的,但是她却是最怵她大哥。
    因为孟如珏真的很学术风啊,尤其是拜在那个赵老师门下之后,十句话里面有一多半都是掉书袋。可能她大哥这掉书袋是比较有文化的象征,但是孟七七每次一遇上她大哥,就有点卡壳不会说人话了。(233,泥垢)
    孟七七悄悄摸到书房外面去,就听到她大哥和她大姐夫正在义愤填膺的聊天。
    准确的说,是她大哥在说,她大姐夫姜棣华只是听着。
    “古代圣贤尝曰: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如今盐铁、酒榷都是朝廷和那三家把持着,这不对!这是与民争利,败坏了咱们南朝淳朴的社会风尚,引诱百姓背义而趋利!”
    唔,听起来好高大上……
    “我认为官营工商非治国之本务,咱们合该进本退末,广利农业。朝廷更不该与商贾争市利,至于胡马南宫这三家,要分其权散其利!”
    唔,她大哥这是想要……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还要管制寡头?
    孟七七默默听了一会儿,她大哥——好像就是在她爹做太子期间,被她爷爷给弄死了的。她最开始来的时候在房州还没懂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要是说毓肃帝担心孙子威胁他的皇权,但是他既然已经立了她爹做太子,那她大哥以后做皇帝基本也是毓肃帝默认了的啊。这两年,眼看着她大哥在热血青年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孟七七好像渐渐明白历史上的她大哥是因为什么被弄死了的了。
    太激进的人士,多半没有好下场啊。
    也许这些人提出的观点振聋发聩,但是当这些观点威胁到了当权者的利益——当权者可以分分钟把先锋人士给弄死啊。
    孟七七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妹你来啦。”孟如珏见她进来,停下了激情奋发的演讲,把收在书桌下的矮凳拖了出来,给孟七七坐。
    孟七七给大姐夫见过礼,看到他腰间的荷包,认得是自家大姐的手笔,便知道小夫妻二人过得恩爱。她大姐夫姜棣华是恩荫做的官。姜家老太爷是一品的太子太傅,这样人家的子孙,可以挑几个出来,给恩荫个七品的官。姜棣华如今就是个七品的文官。
    她还记得她大姐转述的姜棣华的话,“生在能恩荫的人家,那就恩荫嘛;生在不能恩荫的人家,那就再走不能恩荫的路”。便是这句话,从中可以窥得她这位大姐夫的为人。那就是特别顺其自然。也有生在可以恩荫的人家之人,却偏偏要努力考个功名,不用祖上恩荫的名额。这种人有志气、有能力,却也有种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气儿在里面。
    她大姐夫就是属于那种“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随便你们怎么看吧”,性情很平和,也不太在乎外界评价的人。
    所以他才能一等五年,既不催促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得就把未婚妻给等来了。
    孟七七进来之前,他俩在聊家国大事,此刻见她一个小姑娘来了,自然迁就她换了话题。
    “其实你们真的可以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讨论的”孟七七很想这么说,但是她瞅了瞅大姐夫——毕竟还不是很熟,万一她露出自己小变态的一面,把大姐夫给吓到,进而影响到大姐夫对大姐的观感怎么办?她大姐可不是她这样离经叛道的人啊。为了大姐的新婚幸福,孟七七揉了揉鼻子,顺着她大哥问的“上次送你的诗集还喜欢吗?”聊下去。
    临走前,孟七七还是劝了她大哥一句,“大哥如今还是莫论国事为好,万一被有心人听去,断章取义传播开,岂不是会招来祸事?”。
    孟如珏笑道:“我是皇孙,国事亦是家事。别多想了,大哥还要你来教吗?”
    孟七七心里叹了口气,她今天实在是心情不太好,也没有精神立时就跟他辩起来,便只嘟着嘴哼了一声,道:“改日再同你说。”
    回怡华宫路上,经过湛北路。
    梅香问她,“郡主,您先前说要去‘有间首饰铺’看看的,还去么?”
    孟七七懒懒道:“算啦。”她现在做什么都没心情。她趴到车窗边,掀开车帘望了一望,只见有个少年正从‘有间首饰铺’走出来。只看背影,单薄是单薄了些,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是蛮好。她忽而想起战神大人高大的背影来,心里一甜跟着却是一酸,呆了一呆,便看到那少年转过脸来。只见他一张脸蛋生得精致而又干净,漂亮的像个琉璃人。却是太阳国那个被俘虏的小皇子,被赐姓殷,取了南朝的名叫‘倾玉’。
    马车很快驶离,那少年便看不到了。
    殷倾玉怎得会在这里?
    这疑问只在孟七七的脑海里泛起一朵水花,便旋即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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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孟七七的心情还是没有太大的好转。倒不至于说是难过,只是整体的情绪是比较低落的,在这个基调上当然也会笑也会闹,但欢快度的基线是比较低的。她盯着摊开在书桌上的账本,恶狠狠盯着、盯着、盯着!终于宣告放弃!心情不好,账本这么复杂的东西完全看不进去啊!!
    她拖出信纸来,快速写了几句,大意为“战神大人你什么以后回来呀?我好想你的。”停笔后,她自己看了看,哼哼着想到,战神大人离开都没有告诉她一声,这信就有点送不出去。她把信纸揉作一团,一扬手丢到书房角落里去了。
    这小书房是她的秘密基地一样的存在,她都不许宫女进来打扫的。若要打扫时,都要她本人在场盯着才行。所以这小书房是异常的杂乱。
    孟七七决定不跟自己较劲了,打算出宫去逛逛,换换心情。
    结果她才换好衣裳,南宫玉韬就来了。
    “这是准备去哪呀,小表妹?”
    孟七七恶狠狠道:“逛花楼!”
    南宫玉韬骇笑,“来来来,小表妹,表哥陪你玩,你这几天先别出宫了。”
    “为什么?”孟七七瞪他,“才不要你陪我玩。”每次变态表哥陪她玩,最后都变成智商碾压她之后还要毒舌得从情商上羞辱她。
    “上次要掳走你的那帮人最近又有新动作了,小心为上,你先在宫里呆几天吧。”
    白芍等人最后进了柴浪国境内。粗略来看,似乎是柴浪国的人,伪装成静王的人要掳走孟七七,离间南朝内部势力,打的什么主意就不得而知了。
    “哼!做人怎么可以畏畏缩缩!”孟七七心情不好,索性跟变态表哥贫嘴,“我正要来个引蛇出洞呢!想来只有你这种惜命的胆小鬼才会要人躲起来。”
    南宫玉韬笑眯眯等她说完,凉凉来一句,“我可没闲心提醒你。不过是转述你家战神大人的话。哦?惜命的胆小鬼?”
    孟七七秒变谄媚脸,“原来是战神大人的最高指示呀!果然不愧是战神大人,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正所谓虚虚实实,□□,空即是色……”
    南宫玉韬:……
    孟七七习惯性地夸完了,才又想到心里的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怎么啦?”南宫玉韬在她身边坐下来,斜眼看她两下,“你提起我师兄的时候,那股欢天喜地的劲头呢?今天生病了?”他拿手来贴孟七七额头。
    孟七七往后一仰闪开了,瞪他,“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南宫玉韬收回手,点评道:“动作敏捷,看来身体不错。”他耸耸肩,道:“你每次提到我师兄,整个人简直笑出惨绝人寰的样子来,你知不知道啊?今天说起来,你这一副正常人的模样表哥我很奇怪啊……你真的没病吗?”
    “对,我没病!我全家都没病!”孟七七咬牙切齿,好好的话从变态表哥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具有打击性呢?还“惨绝人寰”,表态表哥的国语是算数的师傅教的吧!
    从前战神大人在跟吐蕃打仗的时候,孟七七心里的话都会吐露给变态表哥,那会儿她毕竟还稚嫩,在怡华宫也没有旁的人相熟;但是从战神大人回京,乃至于她爹娘也都回京之后,孟七七有些话就不对变态表哥说了。一来是这些年下来,她也成长了,分得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少说,什么话最好不要说;二来……据说很多好朋友最后友尽,就是因为一方总是拉着另一方,单方面大倒感情上的苦水。这些年来,她好像是那个一直在讲自己事情的人,长此以往,变态表哥也会跟她“友尽”的吧。
    但是……今天这可是变态表哥自己撞上门来的!
    孟七七揪住变态表哥,把自己心里难过的事情说了。
    听她一脸肃穆的把整件事情讲完,南宫玉韬呆滞脸盯着她看了三秒钟。
    如果一定要描述一下他这章呆滞脸上的表情,那一定是“你tm在逗我!”。
    “就因为他回定州祭祖,离开前没告诉你一声?”
    孟七七认真点头。然后等她抱着礼物跑去找他想要给他个惊喜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不在京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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