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连忙低头哈腰地答应:“一定听爷的话。”说完四处散开了。
    曲氏急得满头大汗,看着一个个彪形大汉东窜西跑,她也不敢上前阻拦,只指着焉容骂道:“林焉容,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带人翻我们家?”
    “婆婆啊,只要有一日,我没跟相公和离,没拿到他的休书,我就还是马家的当家媳妇,不过是叫人帮我找找东西,没什么错吧?”
    “你!”曲氏气得牙齿发抖,想不到半年不见,从前听话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变得这么牙尖嘴利,她心生愤怒,恨不能好好教训她一顿,当即从她房里拿出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小贱人,你不是说你还是马家媳妇?看我不拿家法好好教训你!”
    焉容眸子一缩,眼里险些冒出火来,前年冬天的某一天,她小日子来了,浑身无力,早晨没能按点起来给她做米汤,曲氏骂她不孝,举了这家法棍就要打,还是马知文好说歹说给劝下来的,焉容只好忍着腹痛,穿好衣服去厨房做饭。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还带着冰碴,曲氏责怪她米洗得不干净,叫她一遍遍地洗,就那次,癸水两天就完了,往后几个月每来一次都痛得她满地打滚,直到最近才好了些。
    直到现在,她见了那家法棍就想到了那事,又气又怕,连忙躲在萧可铮身后,像只受了惊吓的猫。四周的人一见她这幅样子,又见曲氏凶神恶煞,心中不免叹息不已,想不到曲氏这么歹毒,那即将过门的李府千金可算倒霉了!
    曲氏拿着家法棍挥来挥去,还没到焉容跟前就被人强制拦下,正在这时,外头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回来了!曲氏心中大喜,想着总算有人能帮着自己说话了,一定叫她儿子休了那个贱人给自己出一口恶气,当即丢下棍子面带笑容迎了出去。
    外头新郎官在媒婆的吩咐下,踢了轿门,牵着李金月的手往家走,一打眼看见曲氏急匆匆跑了过来,连忙扶住她, “娘……”
    “快、快,林焉容回来了!”
    马知文一惊,跟石像一般楞在那里,一旁李金月推了推他,他才回过神来继续往里走。
    待到了屋内,看到焉容坐在椅子上,一旁靠着位高大英俊气度不凡的男人,他眼里的惊喜一瞬间被失落代替。
    两人目光相对,焉容坐直身子,勉强笑了一笑,她心里还是存着希望的,说不定马知文不知道她被卖了青楼,还以为她走丢了,这才不得已要另娶她人为妻。
    “焉容……真的是你吗?”马知文凑上前去,满眼神色复杂。
    “是,我回来了。”焉容淡淡应了一声,心头万千思索,“你还要娶她?”
    话未说完,李金月一把将红盖头掀开,露出一张娇嫩却满含愤怒的脸,“马知文,这是怎么回事?”
    “这……”马知文一慌,道:“你先等等。”借着看向焉容,问:“焉容,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
    焉容心中苦涩,正要说话,就听一粗声男音响起:“爷,林小姐的卖身票根找到了,还有她的两箱嫁妆。”
    “什么?那是我的!”李金月怒声吼道,跑过去护住那两箱嫁妆。
    女子的嫁妆通常有三样,女方家从女儿小时候开始置备的嫁妆、亲戚好友的添妆、男方送来的部分聘礼。正赶巧了,马家为了充这脸,在给李家下聘的时候,为了多凑些东西,就把焉容的嫁妆送过去了,而李金月家里为了能让她在马家过得好一些,又把马家的聘礼取出来一部分当做嫁妆陪送过来,这里头就有焉容的两箱东西,都是原封不动的金银珠宝。
    焉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悠悠走到那两箱嫁妆跟前,命人将箱子打开,玉指轻移,随意指着每一处,“瞧瞧,这箱子顶角上还刻着林家的字,这里头也有,林家定制的首饰珠宝,凡是金银的,都有标记,还有这银两,这匣子,这几样字画,哪一样不是从林家带过来的?”
    李金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一样样的证据,眼睛顿时红了,回身跑到她送行的大哥眼前哭道:“大哥,这些东西她拿走了,我用什么啊……”
    她大哥李金风拍着她的肩头哄道:“先不哭,大哥给你讨回公道。”说完向马知文剜去一眼,“这都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媳妇跟人跑了么?怎么人也回来了,你让我妹妹怎么办?”
    马知文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也不明白,往一旁看了他母亲一眼,曲氏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焉容从一男子手里抽过她的卖身票根,走到马知文面前递给他,“相公您看看,您的母亲,我的好婆婆都做了些什么事啊?她拿着卖我的钱给你娶媳妇呢!你快去谢谢她!”
    马知文木讷地接过票根,看着那上头的两行字,两眼顿时发晕般冒出黑影来,他死也不信,他的母亲一直骗他林焉容带着钱跑了,却没想到竟然把人给卖到了这远近闻名的裙香楼!他的手指颤抖着攥住纸张,缓缓地朝着曲氏走去,嗓音喑哑地问道:“娘,你为什么……”
    “都怪这个贱人!她忤逆不孝,又生不出孩子,我叫你休了她你又不肯!不过是个落魄人家的小姐,我看她一次烦她一次,你休了她,休了她!”曲氏发了疯似的推搡着马知文,非要他赶紧写出一份休书出来。
    焉容冷笑着走上前去,道:“婆婆嗳,我二人成亲不过一年,断没有一年生不出孩子就要休妻的理,还有什么忤逆不孝的话,婆婆您还真的说得出口?”
    说完将目光对向那几位邻居,语气戚哀地说:“王婶,您还记得吗,去年有一日,半夜三更的,我婆婆要吃饺子,吩咐我出去买肉,可那时候哪里有卖肉的啊,她说了,买不回肉便不让我进门,那半斤肉还是我跟您借的呢!”
    王婶连忙点头,“是有这事。”
    “赵叔,您记不记得,去年夏天马家安置新房子,大红门刚刚上了漆就被你家小孩子划了三道痕,婆婆埋怨我没好好看着,罚我在屋檐下头跪了一下午,您记得么?”
    “是是是,我记得。”赵叔和赵婶齐声应道。
    那些来的客人一个个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曲氏,想不到是这么一个心狠的婆婆,当初焉容下嫁,那是多么体面的事,没想到不过一年,就敢这么样折腾儿媳妇,不就看着她娘家隔得远,管不着么?
    “是啊,焉容是好孩子,天还不亮就醒了做饭,我们时常在早市上见到她。”
    “对呀,我们就住隔壁,曲氏每回骂她,她从不还口,脾气不是一般好。”
    “都是曲氏的错,林家帮了他们那么多,非但不知恩,还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瞎了眼了!”
    “把曲氏送去见官!”
    街坊四邻们凑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讨论着,最后纷纷站到焉容这边,一致声讨曲氏,把她逼得脸色发青,大气不敢喘一下。
    李金月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哥,哥,我不嫁了,咱们回去吧,我害怕,我怕被她欺负死……”
    曲氏一听这话,脸色一暗,身子一抽倒躺了过去,直直摔在地上。
    ☆、讨您怜惜
    一见曲氏晕倒,大家都慌乱起来,掐人中,捏鱼际穴,不过一会,曲氏气又喘匀了,坐在软榻上沉默不语,一时之间,母老虎变成了病猫,连看人的神色都虚虚的。
    李金月哭闹了好久,两人婚书已定,也进了马家的大门,再怎么反悔也不顶用,由着她大哥哄了许久才安定下来,两人完成礼数,送入洞房。
    从马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焉容将手中的和离书郑重折好放进了袖子里,不必说,一年的夫妻情分必须要散,只要曲氏在一天,他们二人就没有复合的机会,何况她现在身子也不干净了,马知文一介迂腐秀才不可能接受得了。只是出门时,他看她的那一眼,萧然寂寥,依依不舍,让她的心忍不住地抽痛起来。
    看着马车后头的两抬嫁妆,焉容眨了眨眼,“萧爷,拜托您一件事吧?”
    “你说。”
    “以我的名义在钱庄给我存下这些东西,我就不带回去了。”这么大一笔东西,若是带回裙香楼,怕是一见光就被抢走了,哪里还有她的剩份。她又是处处受管的人,没有自由身,只得托人办,认识的人里头就有萧可铮这么一位相熟的,不求他还真是没办法。
    “不怕我把这些给你吞了?”萧可铮含笑看她。
    “呵,您说什么笑呢,您那家当,都不知道能买几千几百个我了,还会在意这些?”
    “嗯。”萧可铮点点头,问:“你赎身要多少钱?”
    “一万两。”
    “确实能买不少个你,不过,爷我不想给你赎身。”萧可铮挑眉看她,眼里尽是戏谑。
    焉容笑道:“为什么呀?”
    “等你被人玩够了,不值钱再买回来。”
    焉容的笑在他冰冷的回话里渐渐敛去,一腔怒火蹭蹭燃起,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萧可铮轻哼了一声,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捞起塞进马车里,低声对着外头道:“墩子,你去前头陈记买些点心,小五子,你去裙香楼报一声,就说今晚醉芙蓉不回去了,钱不会少给,记住,一定要私下里,只能叫老鸨一个人听见。”说完大手一挥把帘子扯上。
    焉容垂着眸子,将这话琢磨了一通,是说她一月接客一次的规矩不能破,因此省了别的男人要动她的心思吗?可是之前,他又为什么那样侮辱她呢!他是想一个人占着她还是怎样?一时之间,焉容无从思考。
    萧可铮滚烫的胸膛贴了过来,大手搁在她的腰上,上上下下揉了两把,焉容面上羞红,“爷,这还在外头呢。”而且,还是闹市。
    “哼,你这身上再捏不出多余的半两肉了,真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好其他的爷们。”萧可铮一开口便是满满嘲讽,收回手坐直了身子,再也不去碰她。
    不过一会,墩子买了两盒陈记点心回来,萧可铮一把塞进她的怀里,“吃吧,别回去跟妈子说爷苛待了你。”
    焉容鼓了股腮帮子,打开食盒捏了两块杏仁酥入口,淡淡的香味盈满唇舌之间。中午的时候陪着张富祥吃饭,那头色鬼夹菜给她,给她恶心得不行,只好推脱胃口不好,结果就是一口菜也没吃,下午又去马家闹了一翻,折腾累了,如今点心在手,倍觉香甜。
    一面又暗自嘲讽:林焉容啊林焉容,他先前那么轻贱你,如今给你两盒点心就乖乖受着,人真是越活越没骨气了。
    萧可铮在一旁看着她,沉默不语,马车内光线昏暗,将他的五官遮掩,只能隐约看见他清晰的轮廓,外沿是男子铮然有力的线条。
    马车嘚嘚拐向一处幽静的客栈,点了几个菜让人送进房间里,萧可铮递双筷子给她,焉容连忙摇头拒绝:“我在车上吃饱了。”
    “……”萧可铮白她一眼,“待会你可别饿了。”
    焉容满脸羞红地接过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了几口小菜,心想他先前也不说清楚,害得她吃了一肚子点心,没想到竟然还有一顿晚饭。
    不过一会,萧可铮吃完饭,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啜着,看也不看焉容一眼。焉容纤长的手指转着茶杯,心底有些慌乱,这人从前都是直来直往的,怎么今个还得酝酿一会不成?
    “我去看看窗子关没关好。”焉容离开座位,缓缓向窗户走去,打开窗户,任寒凉的夜风吹打过来将她面颊的红晕扫去。楼阁之下,几点灯笼似红枣一般挂在一排屋檐外,随风轻动,满城繁华。居高临下的人,都会生出一番落寞的心思。
    突然感觉腰身一紧,整个人陷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接着温湿的吻从耳际渐次滑落下来,一路旖旎顿在唇角,焉容被吻得头脑发懵,只听得他含混不清的话语从下巴沿着骨骼传到上方:“你总是叫我忍不住怜惜你……”
    焉容心里似一碗水被搁了一大勺油一般,粘稠又七上八下乱七八糟,一定是她的错觉,他怎么会对她心生怜惜,每次都折磨得她快死了。“爷,您怜惜我这一回吧。”
    “嗯,怎么个怜惜法?”
    “就是……”焉容两手搭在他的肩头,抽出一根食指从他下巴开始,沿着修长的脖颈,路过起伏的喉结,轻柔地挑开他的衣襟,一路笔直缓慢地下滑,直到埋入一方黑丛。“爷,就这么慢点……嗯……”
    萧可铮忍不住下腹一紧,往前送一步将她逼在墙根处,大手将她臀部托了起来,隐晦不明地笑道:“难怪都说处子虽好,却不及少妇十之有一的风情。”
    焉容神情不禁恍惚了一会,跟马知文新婚一年,他在这件事上一直遵照孔老夫子的教诲:“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即便迷恋,却不敢频繁,每回都像例行公事一般,何况曲氏看不惯她,处处挑她的错,她决不能露出一丝不沉稳不规矩的模样。所以,焉容遇到萧可铮之后才有些恍悟,原来男女之事还可以这样那样!
    “哎……”
    萧可铮的手已经伸到了她亵衣之下时轻时重地揉捏,焉容垂着头看他,媚眼如丝,眉间紧皱,难以自持。
    “还得慢点?”
    焉容两手撑在他的肩头,满脸潮红,却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女人,总是卖得一手好“欲拒还迎”,不管她那点心思了。萧可铮摇头一叹,将她强按在高挺之上。
    她的十指突然用力张开,似失重般跌落下去,身子一阵乱颤,紧紧地攀住他宽厚的胸膛。
    …………
    次日天方亮,萧可铮便起了,收拾衣服给自己穿上,动作利落。焉容迷迷糊糊睁开眼,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天还没亮透彻呢。”
    “我得回去了,你再歇会,桌子上给你放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回去别给刘妈少了免得她不高兴,嗯,一会我叫虎子给你买两件成衣送过来。”萧可铮一串话下来,说得极快。
    焉容调侃道:“爷难不成还怕老婆?”
    萧可铮一顿,缓缓道:“她脑子不好。”
    焉容脑子里空白了一会,再回过神来他早已推门走了。是啊,她忘了前不久刘妈妈给她讲过来着,这位爷发家致富的历史真是曲折变化,精彩纷呈,足够写一本书了。据说,他自小生在富庶家庭,二十岁那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想不到人生得意之时突然遭了变故损失惨重,万般无奈之下娶了崔大财神的独女崔雪,成了上门女婿,也因此解决了经济危机。
    脑子不好,如果是傻子的话勉强还能接受,可是,比傻子更悲催的,是疯子。
    崔大财神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家里所有的生意都托付给了萧可铮,待他老去之后,萧可铮也可以娶妻生子,孩子可以姓萧,但条件只有一个,照顾好崔雪一辈子,无忧无虑、无病无灾。
    商人最看重的是信誉,崔大财神便是抓住了这一点,用一辈子的积蓄为本,交付于萧可铮,换他女儿后半生安好为利。
    萧可铮要做顶天立地的男人,从前说宁可乞讨也不会做人家上门女婿娶个疯子回家,如今也不得不屈服了,旁人谈及他的家事,一个略带轻蔑的目光便如千斤重坠落在他的背上。
    每个人都有他的艰难之处,如焉容,如马知文,如萧可铮,尚霊城是京都,经济、政治、文化方方面面的繁华所在,同样,也是人性最挣扎最崩溃的地方。每天都有千万人倒下,每天也有千万人爬起来。
    焉容没有宏远的目标,没想过考状元,没想过振兴家业,只想攒够钱为自己赎身。从前盼着与马知文团聚,现在不了,她要独闯天涯,去找她被流放的父母和弟弟,若是有生之年能够与他们团聚,便再无其他奢求。
    捡了先前的衣服凑合穿上,叫来店小二打来热水净了净身子,再将新衣服换好,焉容也未用早饭,披了条丝巾围住脸,坐上萧可铮为自己安排的马车,一路悠悠晃晃回了裙香楼。
    那时已接近晌午,焉容一进门,便见刘妈妈坐在大堂里,慢悠悠喝着茶等着她,焉容心底一紧,从袖子里掏出一千两的银票带着笑脸走上前去:“妈妈,叫您担心了一夜,给您陪个不是。”
    刘妈脸色淡淡,顺手将钱接过搭在桌面上,用茶杯叩住,“萧爷说不止给这些。”
    焉容一怔,苦着脸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妈妈,您给我留一百两。”
    刘妈脸色一喜,但仍旧绷着一张老脸,斥责道:“钱就不给你了,你要长个记性,这规矩不能轻易便破,白日里可以随着玩玩,但天一黑就赶紧回来,这万一叫人看见可怎么办?还有,该分你多少钱就拿多少钱,不该是你的,再怎么多也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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