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是道坎,毫不讲理地横亘在那儿,似是当年愁倒了愚公的王屋太行,可她纵有移山的心,那人只当她是个孩子。
    上了岁数的人都是这般顽固自大,仗着早生了几年,就能冠冕堂皇地以长辈自诩,无论说起什么,统统以“我是为你好”打回去。
    她有次在公园遇见有个女孩儿跟妈妈吵架,五六岁的小姑娘想吃香蕉,她妈妈却往她手里塞着苹果。僵持了几分钟,女孩儿拿着硕大的苹果,哭着走了。她在旁看着,数次差点忍不住上前:“她想吃香蕉,你给她香蕉就好了啊。”
    安安静静空空荡荡,似有一只巨掌攥住了她的心脏,使那里传来虽非剧烈,却绵延不绝的隐痛。
    她以为两人在一起就可以了,现在才知道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她此刻深感无力,因为深知梁景行便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不肯说,如何哀求胁迫都是徒劳。她只能尽力去相信,他的隐瞒和拒绝都是善意,他不会伤害她——就像当日人走茶凉之时,唯他一人愿意冒雨前来,为她寒伧瘠薄的岁月,送来些许温暖。
    为了这一点善意,她愿意信他。
    迷迷糊糊间,还是睡了过去,竟梦到从未入梦的姜明远。是一个雾天,姜明远面容清癯,似是年轻模样。她一愣,上前问他:“爸,你伤好了?”姜明远不回答,只说要去一个叫做“王谢桥”的地方,她跟着他,一趟一趟赶车,直到醒来,也没到达“王谢桥”。姜明远遥遥地对她笑:“你回去吧,你帮不上我的。”
    醒来天色已暗,姜词从床上起来,抱膝坐了片刻,一时只觉惝恍。
    客厅里只开了沙发旁的一盏立灯,茶几上搁着笔记本电脑。梁景行仰躺在沙发上时,右手手臂盖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姜词缓缓走过去,在沙发一侧坐下,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梁景行,去床上睡,小心感冒了。”
    梁景行小腿一弹,睁开眼睛,看了姜词片刻,目光才渐渐聚焦,他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饿了没?”
    “有点。”
    梁景行坐起来,“出去,还是就在家里吃?”
    “随便煮碗面吧,我吃完了早点回去。”
    梁景行一顿,伸手捉住她的手指,“阿词……”
    “没事儿。”姜词笑了笑,抽回手,从沙发上站起来。梁景行将她手腕一捉,“想不想出去旅游?”
    姜词一愣,往茶几上的电脑扫了一眼,正开着的是一个机票订购的界面,“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
    姜词沉吟片刻,“想去江浙一带。”
    “行,我规划路线,你今晚回去把东西收拾好——衣服多带点儿。”
    “这么急?”
    “说走就走的旅行嘛。”
    姜词笑了,“……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讨好我的份上,我暂时原谅你了。”
    “暂时?”
    “留职查看,以观后效,好好表现吧。”
    梁景行笑了一声,起身拉着她去楼下做晚饭。
    烧烤还剩了许多食材,梁景行简单炒了几个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姜词食指大动,吃饱了便也似乎不在那么多愁善感。留下来同梁景行查了几个景点,初步定好路线,便回家去了。
    回程路上,梁景行给许尽欢打个电话。
    “嘿,你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苦短,别浪费时间啊。”
    梁景行并不惊讶,“你知道了?”
    许尽欢笑起来,“你们也不知道避嫌,我一下车就看见长针眼的画面了,得亏我心理素质好,不然肯定当场叫出声。看我多好,还专门替你支走了陈觉非。”
    梁景行也跟着笑了一声,“也只他这人心眼比筛子大才看不出不妥。”
    “不是替你俩创造条件吗,小姑娘过生日,肯定想跟你单独相处,我们几个大灯泡得识点相。”
    “你现在在哪儿,出来喝一杯。”
    两人去了崇大校外的美食街,点了盘油焖大虾,边吃边喝啤酒。
    许尽欢剥着虾壳,“这事儿还有谁知道?陈同勖知道吗?”
    梁景行没说话,摆了摆头。
    “也是……要让他知道你拐走了他的爱徒,非得剥了你的皮不可。”
    梁景行神情平淡,“暂时没什么必要昭告天下。”
    许尽欢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想偷偷摸摸玩过就算?”她瞥见梁景行的表情,立即住了声,顿时明了,心下愀然,“……你怎么陡然成了情圣,太让人不习惯了”顿了顿,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梁景行没说话,点了支烟。
    “在帝都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什么‘修罗场’……”
    梁景行摇头,嗓音一时有些哑,“更早。”
    第34章 绛紫色(04)
    ·
    让他自己说,恐怕也说不清。最初只觉得姜词一朝落难,境遇云泥,让人唏嘘,念及姜明远曾帮过忙,便也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援手。这孩子性格犀利,以往是明艳的花,如今成了一道灼烈的火,开在深渊尽头,让人难以错目……久而久之,也就越发放心不下。
    回溯最初的怦然心动,恐怕是雨夜陋居那晚,她脸庞隐于雾气之中,神情怔忡,似暂时卸下了坚硬铠甲,像个普通少女一样茫然无措。不断回想这一幕,总会让他回忆起葬礼那天的姜词,身影单薄,像道浅淡墨痕,随时将消失于灰白天光之中。
    此后,她借着酒劲歪在他怀里,半真半假说着“恐怕今后真要赖着你了”,心里失控似地一颤,有什么偏离轨道,再不复当初。
    正好叶篱病重让他有个由头暂时远离,在帝都待了几月,渐而说服自己,当个寻常长辈,或是一棵遮风挡雨的树,一捧烛光,能给她瘠薄的年岁里带去些许慰藉。
    可是能狠心铰了自己一头青丝的女孩,哪里能接受这样折中的关怀,她的性格最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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