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何处?”莫问将生死簿还与白无常。
    白无常闻言闭目感知,片刻过后睁眼开口,“正北千里之外的南郡钟楼。”
    “多谢二位。数次烦劳,贫道甚感不安。”莫问出言道谢。
    “真人,承您高抬,视我们二人友,这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黑无常摆手说道。
    “正是,正是。”白无常出言附和。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又冲二人抬了抬手,算是道谢。
    “真人,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黑无常问道。
    “不能耽搁二位司职做事,待他日得闲再寻二位叙旧。”莫问摇了摇头。
    黑白无常乃识趣之人,听得莫问言语,拱手告辞,隐身而去。
    黑白无常走后,莫问默然站立,闭目思虑,他先前所猜不差,动手的果然是无名,无名此时就在南郡,他有心立刻前往问明缘由,但前番发生了清净禅院一事,虽然无名不曾埋怨过他,但过门不入已经说明无名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怨气,主动现身相见怕是不妥。
    思虑良久,莫问瞬移北上,他先前曾经多次路过南郡,凡事之前到过的地方都可以瞬移前往,他现身于南郡城外,看到了位于城东的偌大钟楼,转而再度瞬移,來到钟楼楼顶。
    时隔九年,莫问再度见到了无名,无名斜躺在钟楼之上,身旁放着七星剑,手中抓着一只酒坛,但他并沒有饮酒,而是仰望天空,若有所思。
    当年不辞而别之时无名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此时他已经长大成人,五官像极了他的父亲,虽然神态慵懒,眉宇之间却透着聪慧和锐气,身上穿着一席上清道袍,道袍和道靴并不非常整洁,多有污渍,这说明无名一直孤身一人,无人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见到无名的瞬间,莫问心中一阵悸痛,无名的头花已然花白,不过两纪的少年,眼角已经出现了些许皱纹,一直以來他都视无名为己出,见无名如此模样,他既心痛又自责,每个人都又做错事的时候,当年他不该收走灭缘和尚的魂魄,哪怕他不认无名,也不该收走他的魂魄,收走魂魄等同杀了他,这些年,无名一直承受着师父杀死父亲的纠结和痛苦。
    无名自然不知道莫问就在其对面,他一直在看着满是星辰的夜空,脸上无有任何表情,空洞而深邃。
    根据无名呼吸,莫问判断出无名此时已经渡过天劫晋身紫气,似无名这种年纪,能够晋身紫气的并不多,但无名亦只是处于淡紫灵气,若是无名一直留在他的身旁,此时至少是紫气巅峰,缺乏了他的教导和帮助,无名的修为提升的并不算快。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弟和子女是一样的,都是传承和延续,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技艺的传承,后者是血脉的延续,见到无名因为作法过度导致阳寿骤减,莫问心中无比自责,多看无名一眼,他心中的自责就多上一分,子不教父之过,这些年他虽然一直挂念着无名,却并未过多出手干预,他认为过多的干预会导致无名缺乏自立,此时看來他做错了,无名离开他的时候太小了,他当年找到无名应该将无名带回道观才对。
    就在莫问默默打量无名之时,钟楼下方传來了几声犬吠。
    犬吠传來,无名陡然坐起,皱眉侧目,凝神倾听。
    见到无名此等神情,莫问内心巨震,无名的这一举动与他极为酷似,师父对徒弟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
    犬吠再度传來,这几声犬吠明显是吃痛之后发出的。
    无名听得犬吠,抓起七星剑旋身飘下,莫问后随,只见无名落下之后快速转到了钟楼右侧的一条小巷,犬吠之声正是自那里发出。
    这条小巷并不整洁,住的都是寻常百姓,街道之中堆积着木柴和草垛,在其中一处草垛底部有一处内凹的小洞,洞外站着一条不大的灰狗,那灰狗虽然个头不大,却是只成年母狗,草窼里的几只幼崽说明这条母狗此前刚刚生产。
    此时两个手持棍棒的市井癞子正在打那母狗,那母狗左右躲闪,不时被那二人击中却并不离开草窼。
    “麻子,这东西还得扒皮冲洗,太费事了,去弄只鸡得了。”其中一人说道。
    “你懂什么,你沒听人说吗,狗肉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快堵住,别让它跑了。”另外一人挥棍上前。
    此人话音刚落,无名已经闪身上前,擒风鬼手接连施出,先封哑穴,再断心脉,在二人倒地之前将二人手中的柴棒踢回对面柴垛,转而剑归背后,双手各执一尸,凌空东去。
    莫问此番并沒有跟随前往,而是皱眉站立原地,无名先前动手异常果断,不曾有丝毫的犹豫,由此可见类似的事情他此前曾多有为之,不过仅仅因为那两个市井无赖试图杀死灰狗就取他们性命,下手太重了。
    不多时,无名回返,手中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纸包,那灰狗见他來到,欢喜的迎上前來,冲其连连吠叫。
    无名竖指唇前,那灰狗立刻停止了吠叫,无名蹲身下去,打开纸包,将其中的卤肉喂于灰狗,转而探手草窼,拿出幼犬抚摸打量。
    那灰狗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前來阻止。
    见此情形,莫问心中有了计较,根据这条灰狗与无名的熟悉程度來判断,无名自南郡已经停留了不短的时日,而且一直自钟楼上落脚。
    自钟楼上落脚说明无名并不准备在这里定居,由此可见他來这里是做事的。
    片刻过后,无名离开小巷回到了钟楼,自钟楼内坐了下來,打坐练气。
    自钟楼北侧的木窗上,莫问发现了线索,鸟粪,他曾经统军出征,熟悉各种信鸟,根据鸟粪可以看出这泡鸟粪属于海东青。
    海东青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驯养的,通常是皇室或军部传递消息之时使用,鸟粪出现在北侧窗户,说明海东青自北方飞來,而北方数百里外就是黄河,再往北就是秦国的领地了。
    到得此时,莫问恍然大悟,无名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之所以前往晋国行刺,一定与秦国有关。
    无名是修行中人,他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获取钱财富贵,他自己也很清楚做法过度会导致阳寿骤降,但他仍然去做了,能够让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事情都是吴吉儿授意。
    想及此处,莫问一刻亦不耽搁,瞬移來到秦国皇宫,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此时皇宫再度进行了扩建,莫问熟悉老五的气息,吴吉儿是老五的女儿,气息与老五有些相似,凝神感知片刻,莫问來到后宫的一处院落,穿墙而入,只见吴吉儿已然卧床休息,凤冠及诸多金玉首饰摆满了雕花凤床床头的柏木立桌。
    “穿戴整齐,下榻见我。”莫问背对床榻沉声说道。
    莫问言罢,吴吉儿应声惊醒,见一道人背立房中,心中大惊,怯声问道,“老爷?”
    “是我。”莫问强自忍耐,不曾立刻发怒。
    “老爷,您怎么來了?”吴吉儿语带颤音。
    “穿戴整齐,下來说话。”莫问语气冰冷,吴吉儿的惊怯语气说明其心中发虚,换言之她已经猜他为何前來。
    “老爷,皇上在中正殿,我差人去请。”吴吉儿并不下床。
    “我找的是你。”莫问处于发怒的边缘。
    “老爷。”吴吉儿还要拖延。
    “下來…”莫问陡然抬高了声调。
    吴吉儿无奈,只得战战兢兢的穿戴整齐,抖若筛糠的挪到莫问身后。
    “你与无名有无联系?”莫问直涉正題。
    “本宫……不不,吉儿幽居宫廷,少有外出,当年一别,不曾再见到他。”吴吉儿答道。
    莫问闻言怒发冲冠,陡然转身给了吴吉儿一记耳光,虽然不曾使用灵气,力道却沉,吴吉儿哀叫一声,跌倒在地。
    “老爷为何打我?”吴吉儿捂脸抬头。
    莫问直视吴吉儿,吴吉儿眼神飘忽却佯装无辜,虽是老五所出,却无有老五半分忠厚。
    良久过后,莫问长长叹气,“说吧,与我说实话,你是吴云的骨血,纵有天大的过错,我也不能杀你……”
    第五百七十六章 故人之后
    吴吉儿听得莫问言语,恐惧之心大减,“老爷,无名出事了吗?”
    莫问闻言眉头再皱,吴吉儿此言乃是明知故问,又是刻意拖延时间,趁机自心中思虑该如何应对他。
    “娘娘。”寝宫外传來了侍女的声音。
    吴吉儿听得侍女声音,抬头看向莫问。
    莫问见状再度皱眉,侍女前來探问,无疑是听到了房中有异声传出,吴吉儿此举看似是在向他请示该如何答复,实则是在借机告知侍女她受到了胁迫。
    “将蒲坚叫來。”莫问沉声冲那侍女说道。
    “福昕,你们下去吧,是莫老爷在此。”吴吉儿不曾想到莫问会由此一举,急忙出声阻止。
    “莫老爷?”侍女不知就里,踌躇进退。
    吴吉儿闻声撑臂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冲门外的几名侍女摆了摆手,“莫老爷与文桓帝是至交好友,与家父更是莫逆之交,下去吧,我们有要事商议。”
    几位侍女闻言恍然大悟,冲吴吉儿蹲身行礼,转而回返偏舍。
    吴吉儿关上房门,移步走到北墙桌案,吃力的搬起一张雕花木椅送到莫问身前,“老爷,您坐。”
    莫问本來气怒非常,见此情形再度心软,“快与我说实话,你那些小心思瞒不过我。”
    “我不该隐瞒老爷,无名此前确实來过。”吴吉儿跪倒在地。
    “你们二人再度见面是何时候?”莫问坐上了木椅,根据吴吉儿先前与侍女说话的神情不难看出,她与无名相见是瞒着蒲坚的。
    “他此前可能來过多次,但我并不知晓,直至去年夏秋时节我自花园赏月,发现了他的踪影并喊住了他。”吴吉儿答道。
    “你都让他做过甚么?”莫问问道,吴吉儿说话之时一直低着头,他看不到吴吉儿的眼神,不过他此时看人已经不需要看眼神,单听声音和语气就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妄语,吴吉儿的这番话应该是真话。
    吴吉儿低头不语。
    “但说无妨,我知道你们并无苟且之事。”莫问出言说道,吴吉儿成婚多年,自然不是完璧之身,但他先前见过无名,无名还是纯阳之体,也幸亏无名是纯阳之体,若是换做元阳已泄之人,怕是早已经折死了。
    “起初只是说些怀旧言语,后來他见我忧心忡忡,便问我因何愁苦,我出阁多年不曾孕下皇子,此话自然不便明说,只得推说因为国事烦心。”吴吉儿说到此处停了下來。
    莫问皱眉不语,吴吉儿所说也不无道理,她和蒲坚都知道秦国的国运并不长久,此事无疑是二人最大的心病。
    “无名心怀天下,体念苍生,认为多足鼎立总不是长久之计,故此有心相助我们平定周邦,一统天下。”吴吉儿说道。
    莫问缓缓摇头,无名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一半是因为他这些年游走四方,见多了人世悲苦,百姓受难,想要为百姓做些事情。还有一半是为了吴吉儿考虑,希望能为她争取一个安定长久的好结果。
    “你都让他做过什么事情?”莫问并沒有命吴吉儿起身。
    吴吉儿闻言胆怯抬头,莫问横了她一眼,吴吉儿自莫问眼神之中发现莫问怒气已经有所消减,便开始回忆讲述,自去年秋冬至今,无名先后为他们除去了多位反叛的持节都督,这些人是如何除去的吴吉儿并不知晓。
    除了内乱还有外敌,秦国在各国皆安插有密探,但凡听到他国将领重臣敌视秦国,就会告之朝廷,吴吉儿一旦得到消息便会告之无名,无名就会前去设法杀死他们,前后共有各国文臣武将三十多人。
    “蒲坚可知道这些?”莫问问道,无名杀的都是各国重臣,这些人身边多有修行中人充当门客和护卫,无名要想刺杀他们势必会与修行中人进行斗法,无名此时的修为尚不足以纵横天下,旁的暂且不说,就是张洞之请來的那七位紫气道人,无名一旦被他们困住,亦很难全身而退。
    “他曾多次追问于我,我只是推作不知,是故,他并不知晓暗中相助之人是谁。”吴吉儿说道。
    “将蒲坚与我喊來。”莫问说道。
    吴吉儿闻言连连摆手,“老爷,我这些年无有所出,已经多遭冷落,若是皇上知道我与无名有所瓜葛,怕是会龙颜大怒,届时这后宫之中更是无有吉儿立足之处了。”
    莫问闻言沒有再坚持要见蒲坚,吴吉儿说的不无道理,虽然吴吉儿与无名不曾逾越礼数,但暗中联系有瓜田李下之嫌,说不清楚。
    眼下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虽然吴吉儿已为人妇,无名却对其念念不忘,少年情愫是纯真而长久的,吴吉儿是无名喜欢的第一个女人,无名重情而执拗,始终放不下吴吉儿。
    但吴吉儿对无名并无真情,她更多的是利用无名,后宫多有佳丽,她这些年沒有为蒲坚孕育子嗣,这令得她的地位产生了动摇,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吴吉儿开始利用无名为蒲坚做事,在为蒲坚分忧的同时稳固自己的地位。
    整件事情蒲坚并不是局外人,他年幼之时就多有心机,根据诸多蛛丝马迹不可能判断不出背后相助于他的是无名,但他并未阻止,一直在纵容吴吉儿利用无名,以此扫除异己,为天下一统铺路。
    “蒲坚对你如何?”莫问问道,他对于自己对蒲坚的看法并不确定,需要自吴吉儿处进行确认。
    “早些时候多有冷淡,这段时日多有体贴关心。”吴吉儿答道。
    “他上次与你同房是何时?”莫问问道,在周围有很多女人的情况下,皇帝召谁侍寝的次数多,就表明他喜欢谁。
    吴吉儿闻言抬头看了莫问一眼,见莫问神情凝重,便低声答道,“三月之前。”
    莫问缓缓点头,蒲坚对吴吉儿的态度有所好转,却并不召她侍寝,这说明蒲坚对吴吉儿的喜爱已经有所消减,之所以态度甚好,乃是为了利用她借无名之手为自己扫除障碍。
    “老爷,无名出了什么事?”吴吉儿问道,她根据莫问神情猜到无名可能出了事,不过并无性命之忧。
    莫问沒有回答吴吉儿的问題,而是出言反问,“无名为何滞留南郡?”
    “保护褚家众人不受晋人谋害。”到得此时她已经沒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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