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坐在桌前将司马风愂先前所说言语自脑海中仔细想过,司马风愂对他大部分的所作所为还是赞同的,除了两件事情,一是他放胡人平民西去,司马风愂说的是不认为他放胡人西去有太大的过错,言下之意还是认为他不该放胡人西去。二是对他收服灭缘魂魄一事感觉欠妥。前者可以不去管他,但后者却令莫问很是忧心,他没有子嗣,只有无名这一个徒儿,他不希望无名与他反目成仇。但细想下来他并不认为自己收服灭缘是错的,收服灭缘乃是替天行道,留下灭缘才是徇私通融,仙人也有人性,也会根据自己的好恶做出一些必要的通融,但灭缘没有任何值得他通融的地方,哪怕灭缘的语风当时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他也不会收了灭缘。
    临近辰时,黑白无常来到,现身于房门处,“真人一夜未眠?”
    莫问点头过后起身指着西侧茶座冲黑白无常说道,“二位请坐。”
    黑白无常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冷炙,又扭头看向北侧床榻,转而收回视线与莫问坐到了靠窗的茶座,莫问指着北侧床榻冲二人解释,“那位是贫道当年几位授艺尊长之一。”
    黑白无常闻言双双皱眉,白无常探手入怀取了生死簿出来,莫问见状抬手阻止白无常翻看生死簿,“贫道为他把过脉了。”
    白无常见莫问知道司马风愂命不久矣,便将生死簿揣入怀中。黑无常在旁说道,“真人有故人在此,不妨歇息几日,待得腾出身来再往浮云山也不迟焉。”
    莫问尚未答话,司马风愂就睁眼起身,仰身打了个哈欠,“莫问,你在与谁说话?”
    黑白无常闻声不约而同的看向莫问,莫问点了点头,二人会意,没有再对司马风愂隐藏身形。
    司马风愂见房中忽然出现了两个头戴孝帽,手拿丧棒铁索的怪人,心中一惊,彻底自初醒的朦胧之中惊醒。
    “这位是贫道的授艺尊长司马风愂道长,这两位是阴间的两位差官。”莫问冲彼此作着介绍。
    司马风愂昨夜听莫问说过眼下正在做的事情,闻言起身冲二人稽首,“无量天尊。”
    “有礼,有礼。”黑白无常拱手回礼。
    “二位此番不是前来拘拿贫道的吧?”司马风愂出言打趣。
    “道长说笑了。”黑无常接口应答。
    “二位与天枢子有事要办,贫道就不在这里添乱了。”司马风愂活动着肩膀脖颈向前迈步,“莫问,感谢你请老道吃了这顿酒,天亮了,我也该走了。”
    “道长,莫慌走。”莫问迎上前去。
    “我也有事要做,留不得。”司马风愂抬手拍了拍莫问的肩膀,转而冲老五床榻走去,到得床边踢了老五一脚,“还不起身开火,若是错过了开饭的时辰,看古阳子如何罚你。”
    “几更了?”老五慌忙起身,起身之后方才醒悟过来已经不在无量山了,腆脸笑道,“道长,您醒啦?”
    司马风愂点头笑道,“我要走了,你陪天枢子做事去吧。”
    老五看了看司马风愂,又扭头看向莫问。
    “道长,我们晚间才会离开,你再留一日。”莫问上前说道,司马风愂有重疾在身,他有心设法缓解救治。
    “莫真人所言极是,我们时日很是充裕。”黑无常在旁说道。
    “你这书生的拘泥习气何时才能改掉,该走就走,该来就来,忸怩个甚么。”司马风愂冲莫问笑了笑,转而冲黑白无常抬了抬手,稽首过后迈步出门。
    莫问见状迈步跟出,“道长要往哪里去?”
    司马风愂没有接莫问话茬,而是收回笑容正色说道,“天枢子,老道有句话送你。”
    “道长请讲。”莫问弯身听训。
    司马风愂并不停步,迈步之时出言说道,“良驹与豆,豕彘与糠。无有高下,各得所需尔。”
    “道长教诲,贫道定会铭记。”莫问重重点头,司马风愂的言下之意是用豆米喂良驹,用糟糠喂豕彘,这倒不是因为良驹和家猪有高下才分别对待,而是它们本来就需要这种东西。司马风愂在隐喻对待世人应该采用不同态度,对于聪慧之人可以点化指引,对于愚蠢之人则不要试图点化他们,因为他们需要的不是这个。更深层的意思是在帮助他人之前要弄清楚对方需要的是什么,以及他们能够接受什么。
    “道长,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老五在莫问身后冲司马风愂说道。
    “不用你送,陪天枢子办事去吧。”司马风愂摆了摆手。
    三人说话之间到得楼下,楼下此时有几桌喝茶的散客,司马风愂大步出门,老五绕过桌椅追上司马风愂,将那包银两塞给司马风愂,“道长,给您当盘缠。”
    “哈哈哈哈,好,我收下了,留着沽酒吃。”司马风愂大笑着接过了那包银子。出门之后也不停留,大步向南走去。
    莫问和老五快步跟上,司马风愂摆手撵人,二人勉强送到街头,司马风愂怒目相向,二人只得站在街头目送司马风愂东去。
    “老爷,再弄点银子给他吧。”老五看着逐渐走远的司马风愂很是不舍。
    莫问闻言摇了摇头,“司马道长虽然有病在身,要得金银却并不费事,他收下我们的银两只是为了你我心中好过一些。”
    “老爷,他不愿去代国,就让他去咱的道观住吧?”老五出言商议。
    “他不会去的,他肯收下你的银两已经是破例了。”莫问再度摇头,司马风愂受先天所限无法练气,故此他的自尊心较常人要强,绝不会接受他人的怜悯和施舍,哪怕是帮助都不愿接受。
    老五闻言摇头叹气,目送司马风愂拐走街头,消失了身影。
    驻足良久,莫问转身回返。先前在向黑白无常介绍司马风愂的时候他刻意说出了司马风愂的全名,到得司马风愂寿终之时,黑白无常自然会对他有所优待。
    “老爷,别回去了,又没钱了。”临近客栈,老五拉住了莫问。
    莫问自然不会赊欠客栈的酒饭钱,听得老五言语,隐去身形再去府库拿出一包散银,老五结账之后四人再度升空南下。
    中午时分,到得赣州地界,黑无常不待莫问发问,主动将那季叔子的情况简略说出,那季叔子是上清道人,七十多岁,独居浮云山,此人的情况与其他修行中人不同,末世来临之前他是紫气修为,并没有证得仙位,是末世来临之后方才晋身地仙的。
    “此人有何能耐?”莫问打断了黑无常的话头,似这种刚刚晋身地仙的道人,黑白无常要拿他不应该太过困难。
    “此人修为平平,但他有一帮手着实厉害,我们二人竟然敌它不住。”黑无常接口道。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黑无常话留一半有故意卖关子之嫌。
    “啥帮手?”老五问道。
    “一只猴子。”黑无常讪讪接口。
    “猴?”老五笑道。
    “猴。”白无常亦是大窘。
    “啥猴?”老五好奇追问。
    莫问原以为黑无常先前是故意卖关子,到得此时方才知道黑无常是羞于出口,黑白无常竟然敌不过一只猴子,此事传扬出去确实不太体面。
    “那猴子只是寻常猕猴,体形不大,活了不过几十年,不知为何却得了一身的本领,能听百里,看千丈,还可明辨阴阳,我们兄弟二人就算隐去身形也瞒它不过。”黑无常出言说道。
    “它能够伤及二位?”莫问问道。
    白无常惭愧点头,黑无常说道,“不知为何那畜生的獠牙利爪能够伤及我等阴身。”
    “它能够变化为人?”莫问疑惑的问道。
    “那畜生虽然来去如风,却不能变化为人。”黑无常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没有再问,按照年岁来看那猕猴不应该如此厉害,想必是机缘巧合之下吞食了某种灵异之物方才生出了异能。
    “那猴子是公的还是母的?”老五好奇的问道。
    黑白无常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早就知道老五不太着调,却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着调。
    “当日事发仓促,不曾看的真切,好似是只公猴儿。”白无常最终还是回答了老五的问题。
    “快告诉我咋走,我要去看猴子……”
    第五百零三章 怪哉
    “往南七百里就是那浮云山了。”黑无常莞尔答道。
    老五闻言振翼升高,自云上南下,南方温度较北方要高出不少,故此他可以自高空飞行。
    “此去浮云山真人可有把握?”黑无常小心探问。
    莫问闻言撇嘴一笑,他对另外两名晋身天仙的修行中人多少还有几分忌惮,对于地仙则全不放在眼里,此时他已经对天仙的实力有了大致的了解,地仙较天仙差了太多。至于那猴子也不足为惧,它能够伤及地仙不表示它也能伤及天仙。
    黑无常见莫问信心十足,与白无常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说话,他与白无常虽是阴差,生前却不是修行中人,他们二人皆崇儒家,而儒家与道家虽然有一定的关联,书生和道士却完全是两种习气,书生行事含蓄内敛,而道士行事则明睿外露,在他们看来莫问行事始终带有几分傲气。
    哪怕是真正的神仙也不知道他人心中的想法,更何况莫问只是达到了天仙的修为,故此黑白无常心中想的什么他并不知晓,也不知道黑白无常认为他有些倨傲,道人行事讲究明窥阴阳,所谓明窥阴阳表现在某一件事情上就是敏锐的透过诸多假象快速的看透这件事情的本质,而行事风格则受自身实力和所处的地位所影响,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并作出符合自己此时身份的事情才是坦然随性,到得天仙修为之后,若是再过于客套谦卑就不合自己的身份了,与自己身份不符的谦卑并不是谦虚的低调,而是沽名钓誉的虚伪。
    认清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并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这就是道人的行事风格。
    午未相交之时四人到得赣州西南的群山,浮云山是一处位于群山之中的陡峭独峰,自数百里外就能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老爷,直接过去?”老五出言问道,此时距离浮云山还有两百多里。
    “嗯。”莫问点头答应,自此处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浮云山上的景物,那座山峰顶部宽有两三里,云层之上的部分有七丈高矮,由于山势太高,山顶树木不多,只有稀疏的灌木和杂草。
    “季叔子和那猴儿就住在阳面的山洞里。”黑无常出言提醒。
    “那猴子不在洞里。”莫问摇头说道,由于距离尚远他无法确定季叔子在不在洞内,只能感知到那里没有异类的气息。
    “可别白跑一趟。”老五一听猴子不在急忙加速南飞,不多时来到浮云山北阴麓,绕至阳麓果然发现一处不大的山洞,山洞位于峭壁之上,只有一间房舍大小,前方有一处不大的落脚石台,自外面可以大致看到洞内的情景,洞内有着简单的生活器皿,正北靠近山壁的地方有一只蒲草编织的草团,此时草团上并没有人。
    莫问先行落于石台,迈步走进山洞,山洞东西较长,有十几步,南北较短,有五六步,洞口位于正中,山洞东南是简单的被褥铺盖,东北是一些道家书籍和经文。西南是一处简单的锅灶,西北是一些瓮罐器皿。正对洞口的北墙上被凿出了一处不大的石龛,里面摆放着一尊小型的灵宝天尊神像,神像前有一只铜铸小香炉,香炉里插着三炷香,此时已经烧去了一半。
    “人呢?”老五最后一个进洞。
    “想必出去做事了,还会回来的。”黑无常指着尚在燃着的三炷香。
    “那可不好说,兴许是知道咱要来,提前跑了。”老五摇头说道。
    莫问接口说道,“不会,半柱香之前咱还在五百里外,他感知不到我们的到来。”
    “他感知不到,猴子能啊。”老五仍有不同意见。
    莫问抬手指了指南墙上的两件事物,老五见之,没有再争辩,道士就算是逃难也不会把长剑和拂尘扔了。
    “老爷,他干啥去了?”老五打量着洞内的事物。
    “你可猜上一猜。”莫问掏出了符盒。
    “猴子到了饭点儿没回来,他找猴儿去了。”老五猜道。
    “再猜。”莫问画写两道还阳符咒于黑白无常面前焚化,暂时中和他们的阴气,以免他们被猴子发现。至于老五则完全不用,因为临走时他已经让老五喝下了隐藏气息的符水。
    “出去屙屎了。”老五笑道。
    黑白无常闻言莞尔偷笑,莫问无奈皱眉,手指西北角落,老五循着莫问所指走到西北角落的陶瓮前,低头看过之后抬头说道,“一个放的谷子,还有一个是粟子,还有半罐盐。”
    “朽木不可雕也。”莫问再度摇头。
    黑无常见老五还不曾明白,迈步上前蹲身指地,“这里有个圆形压痕,先前应该是放了一口水缸的,那季叔子想必是带了水缸下山打水去了。”
    “那咱就等他回来。”老五走到东南角落躺了下来。
    黑无常见状愣了一愣,若是换做旁人猜不到真相会感觉尴尬,而老五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
    莫问分神感知,发现这方圆三百里内有不少猴子,却都没什么道行,有没有人他没有探查,感知异类用的是修行中人的敏锐感官,若要探查有没有人就需要使用大量灵气,而此时灵气对他来说很是宝贵。
    “先前那位司马道长身患重疾,怕是时日无多,真人放心,我们兄弟会妥善处置。”黑无常说道。
    “多谢二位。”莫问出言道谢。黑无常虽然话很多,但他绝不是浅薄的话唠,相反,此人很是聪明,他上午刻意向二人说出司马风愂的全名,为的就是让黑白无常给予适当的回护,但他当时并没有将此事言明。黑无常此番言语有两个目的,一是告诉他,他们二人明白他的想法,会给予司马风愂必要的帮助。二是婉转的将此事挑明,让他领情。
    “真人言重了。”黑无常摆手谦逊。
    “我有一事不明,二位若是无法将这些人的魂魄收归冥司,会受到何种责罚?”莫问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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