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坐在这里很喜欢逗像小大人似的她,可不论说什么,她都不会反驳,静静地听着,眨着眼睛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后来有一次众人说到李老头小时候的那些人,说李老头年轻的时候是害虫,老凤台爷爷笑着称李老头为‘老毛虫’。
    沉默安静的叶尔听到气的脸涨的通红,大声反驳:“你才是老毛虫!”
    闲的无聊的大人们哈哈大笑,觉得有趣,回骂:“你爷爷是老毛虫,你是小毛虫!”
    叶尔大声骂回去:“你爷爷是老毛虫,你是小毛虫!”
    “我不是小毛虫,你是小毛虫!”
    “你才是小毛虫,你才是小毛虫!”她气鼓鼓地瞪着那些哈哈大笑的大人,圆圆的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来。
    老凤台爷爷慢悠悠地从自家柜子里掏出几颗糖来诱惑她:“叫他老毛虫就给你糖吃。”
    叶尔两手叉腰,眼睛一瞪,声音洪亮:“老凤台!”
    逗的那些大人笑的肚子疼。
    她越是这样坚持,那些人就越喜欢逗她生气,这时候黑大姑就会阴森森地对她笑:“你是捡来的!不然你爸妈怎么只要你姐姐弟弟不要你呢?”
    此话一出,叶尔爆发的小宇宙顿时熄灭,眼泪直打转地跑回家。
    有时候他们也会问:“小毛虫长的像谁啊!”
    接着就有人回答:“小毛虫长的像老毛虫!”接着又是一阵欢畅的大笑。
    黑大姑就说:“你长的既不像你妈妈也不像你爸爸,难怪你爸妈不要你!”
    每次见到面总要对她说两句:“你爸妈不要你了,你爸妈不要你了,你是捡来的!”
    李老头每次听到黑大姑这么跟他孙女说就气的要拿椅子砸黑大姑,黑大姑就很不高兴地用昏花的老眼盯着他说:“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懂什么?”
    李老头‘pia’就将竹椅子砸过去吼道:“去你妈的不懂事,老子孙女不知道多聪明,再敢对她胡说八道老子把你牙都打没了!”
    他还是个神经有点粗的老头,听到别人叫他‘老毛虫’不仅不生气,还欣然接受了这个外号,说起当年的往事,吐沫横飞,叶尔端个小竹椅子坐在门口认真安静地听着。
    有时候这些大人聊起李老太和她爸妈要把刚出生的她送给人家养的事情,都走在半路了硬是被后来得知消息的爷爷给截了下来,说,不许送,他来养。
    叶尔听了之后依旧很安静,只是比以往更加的乖巧懂事,从来不惹爷爷奶奶生气,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叫她念书就念书,叫她做习题就做习题,从不说‘不’。
    过年的时候爸妈会带着姐姐弟弟回来待几天,每当这时整个家里就只有李老头能记得叶尔了,李老太就会抱着弟弟李奇心肝宝贝的叫,将平常留的一些好吃的都拿出来给他吃。
    李明珠大李奇六岁,是个非常懂事的姐姐,看到奶奶对弟弟这样虽然会有点嫉妒,可还是非常宠着弟弟,带着他玩,放爆竹,给他买小水枪,什么都让着他。
    邻居们也都很喜欢干净漂亮的姐姐,用蹩脚的普通话亲切地叫她:“明珠大小姐!明珠大小姐”
    叶尔穿着爸妈给她买的新衣服,坐在楼上的房间里,透过窗户羡慕又害怕地看着那一家子,她害怕爸爸妈妈会因为她不乖再把她扔掉,别人在玩的时候她在做奶奶给她布置的作业《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题》,不懂的时候也不会问奶奶,她会悄悄去问隔壁老凤台爷爷的孙子,他已经读高中了,听说很厉害,常常去参加比赛拿奖。
    老凤台爷爷每次说到他孙子时表情都很骄傲很得意,爷爷就很不屑地笑着说:“你孙子算什么,老子孙女还是神童呢!”
    老凤台爷爷气的吹胡子瞪眼。
    有时候爷爷也会感叹一句:“你那孙子真不错!”
    老凤台爷爷就笑的乐开了花,会给她糖吃,会说:“以后这丫头当我们家孙媳妇吧!”
    爷爷开玩笑地说:“这事能成!”
    然后两老人就在兴致勃勃地聊起来,聊着聊着就会聊到一些叶尔听不懂的事情上去,什么穆桂英挂帅,什么杨门虎将,雷峰塔、岳王是什么的,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像说书一样从这些老头子嘴里兴奋地说出来,里面谁谁谁和谁谁谁也是邻居,最后结为儿女亲家,成为一段佳话。
    她知道隔壁爷爷家的儿子发了大财,很有钱,城里造的很多马路公路都是由他儿子提供的材料。
    隔壁爷爷家是开店批发零售店的,门楼上有一横匾,上书四个大字:村口老店。
    每当过年时,他们家总是最热闹的,门口一堆小孩子在玩闹。
    没一会儿一群大人便聚集在一起,搓起了小麻将。
    李老太便在家里喊一声:“小二子,去楼上做作业去!”
    走到堂屋时,家里的很多亲戚便会笑着打量她:“这就是二丫头啊,这么个小不点,长的像汤圆一样,二丫头怎么不叫人啊!”
    她很喜欢别人的笑脸,人家对着她笑,她也会对着人家笑,从她的爸爸妈妈开始,将每个亲戚都甜甜地叫一遍。
    她爸爸妈妈会很高兴得意地笑,说些客气地话。
    她以为会一直这样客气的,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尴尬的事。
    她将李奇推到了。
    大人们都赶过来时,叶尔正被李明珠压在地上,一只手被姐姐不小心用脚踩在地上,一只手里攥着纸做的正方形的牌方,这是农村男孩子常玩的一种玩具,此时正被姐姐抢着。
    李爸看孩子们闹成这样怒斥:“这是怎么回事?”
    李明珠一把抢走她手中的牌方,怒气冲冲地告诉李爸:“她抢奇奇的东西!”
    李奇看到爸爸妈妈都来了,往地上一坐,哇哇大哭起来,李妈走过去拉起李奇就在屁股上甩了两巴掌,骂道:“你这是衣服,不是狗皮!”
    说完拍拍他身上的灰尘,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你是姐姐,怎么抢弟弟的东西?”
    叶尔的新衣服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一块,身上都是灰尘,攥着被抢的破碎的纸,仰起脸看着矗立在她面前的爸爸妈妈,忍着掌心的疼痛后退了一步,委屈地说:“这是我的寒假作业!”
    “就算是寒假作业你也不能打奇奇啊!”李明珠生气地向前逼近一步,柳眉倒竖。
    李奇也很聪明,马上配合姐姐张嘴嚎啕大哭。
    “我没有打他!”
    平时不论被那些大人逗,题目做不出来时被奶奶用细竹丝抽都没掉过一次眼泪的叶尔,此刻不知为什么,眼泪一下子积到眼眶,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控制不住的难受。
    她不想哭,可泪水就是聚集在眼眶里,越积越多,心口很闷很闷,闷得透不过来气。
    “还敢犟嘴,我明明看到你把奇奇推倒!”李明珠更加生气,“你看奇奇的新衣服被你弄的!”
    她将手中其它的一些碎纸往叶尔脸上砸去:“还你的破东西,谁稀罕!”
    叶尔聚在眼眶里的泪水被姐姐这么一砸,像豆豆一样啪嗒啪嗒地直往下落。
    看到叶尔眼泪落下,李奇不知怎么有点害怕,哭的声音小了许多,瑟缩到李妈怀里,抱着她吵着说肚子饿要吃东西。
    李妈心疼地抱着儿子,冷淡地看着蹲在的地上捡碎纸片的叶尔,“奇奇是弟弟,姐姐要让着!”却是说也没说李明珠一句,带着李奇去吃东西。
    一群大人看看只是小孩子吵架,就笑着说几句,哄哄李明珠不要生气,有姐姐风范还知道帮弟弟打坏人什么的。
    叶尔胸口的某处猛地尖锐地疼了一下,她蹲下将破碎的寒假作业一一捡起来。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少年温和的声音:“你的手怎么了?”
    众人闻声朝那少年看去。
    那少年握着她的手腕,掌心朝上,只见她掌心内血迹混着污泥,密密麻麻地镶嵌着许多细小的沙石。
    第3章 零零三。我叫李言
    连大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倔强地握着撕成碎纸的寒假作业一声不吭的叶尔心一阵阵地抽着疼,有几个大人恍然大悟说:“难怪这二丫头成绩这么好,这么爱书成绩能不好嘛,我家那几个放假哪里还做作业啊,天天玩哦!”
    马上有人跟着附和。
    向来不喜叶尔的舅妈淡淡地说:“掌心弄成这样二丫头都不哭,这脾气也够犟的。”
    漂亮的二舅妈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说,“这么小脾气就这么硬,不趁她小好好整整,长大了还不翻了天去。”
    “现在小还能整的过来,长大了你想管都管不了了,不知道是养女儿还是养冤家。”
    李老太从屋内走出来看到孙女这样子,气的拔高了音骂道:“我地娘哎,大过年的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坏’(坏:很调皮的意思)呀,好好的新衣服都弄破了,这么脏一会儿还要我来洗,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养你这么个倒霉催的东西,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进去将手洗洗!”
    李老太是个做事麻利的行动派,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就没停着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屋里拽,由于大人与小孩步伐的差距,看着像生生被拖进去一样。
    少年眸内闪过一道不悦,眉尖微皱,礼貌地说:“李奶奶,我带她去医生那里上点药吧!”
    李老太脚步一顿,转过头脸笑的像朵大菊花,动作麻利地将叶尔的手腕交到少年的手里,亲切地说:“这是老凤台家的孙子吧,哎呀,这孩子真懂事,长的这么好,医生家你认不认识啊?就在马路旁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挂着红十字的就是。”
    少年点了点头,“我知道。”
    前面李老太说的那番话大多是对李妈说的,说她的劳苦功高,埋怨他们不常回来看她,将一年到头压着的怒气发泄在叶尔身上,倒也不是真的训斥叶尔,这只有听在耳里的几个人心里亮堂,外人哪里懂?
    叶尔就更不懂了,只知道这个年是她过的最难受的一个年,比往年的漠视还要另她难受。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又让奶奶生气了。
    在发现自己的寒假作业被弟弟撕成一张一张的折成‘牌方’在泥地上打着玩时,恐慌一下子侵袭她的大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推开了李奇。
    寒假作业没了,奶奶肯定会打她,还会一直对着她念‘命苦’‘拖油瓶’‘报恩’‘不好好孝顺她天打雷劈’之类的话,奶奶会把这些话重复的念反复的念,像念经一样一直说她妈妈的不好,一说就是几个小时。
    那是比念书还要痛苦的事,叫不出来,哭不出来,不能反抗,只能认命般地听着。
    “是不是很疼?”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像门前池塘里荷叶上的露珠滑落在水里时发出的叮咚般的响声。他低着头看她,目光很专注很温和,让人看了遍身笼着一层暖意。
    见叶尔愣愣地抬头看他不说话,少年拍拍她的额头,笑了笑。
    他笑起来非常好看,仿佛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他微微弯起的眼眸里,亮的叫人移不开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牵她手腕时,将她受伤的那只手掌心朝上,慢慢地从李家四口面前走过,看着沉默不语的大人们浅浅地勾了勾唇角,温文尔雅。
    到了医生家,医生看到她,皱着眉头啧道:“小丫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又赶紧吩咐那少年,“你带她用水去冲冲,冲干净再来。”他一边给其它病人看病一边随手往某处指去,“水池在那!”
    这是冬天,水很凉,冲在手上冷的她十指不停地卷曲瑟缩着,不时地想往回收。
    少年动作看着轻柔,却钳制的叫她退缩不了半分,很多沙石被水冲了去,还残留一点镶在肉里。
    冲干净后,医生用酒精棉给她消毒,又拿了一支消好毒的镊子递给少年,“你去帮她将掌心内还嵌着的沙子给挑出来。”
    挑沙子的过程中,叶尔数次疼的直往回缩。
    “很疼吗?”少年一只手捏着镊子,一只手抓着她前面的四指,淡淡的体温透过他的掌心传到她原本冻的冰凉的手指内,驱散了寒意。
    “不疼。”她咬着牙蹦出两字。
    “撒谎!”少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才不是,我跟爷爷学打架腿踢肿了都不疼!”她立刻瞪着他大声反驳。
    少年嗤笑了声,“疼就说出来,又不会笑你。”
    “不疼!”她重重地说。
    少年突然用拿着镊子的那只手的手背在她脸上刮了一下,“这眼泪是小狗的。”
    叶尔傻眼,接着噙着泪水的眼睛一瞪,大声犟道:“我说不疼就不疼!”
    少年笑了一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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