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大概率在十年前就已知道彼此的存在,“曾燕”知道她是真正曾燕的朋友,而她知道真正曾燕是为什么消失。她们在竹泉市的重逢意味着什么,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她去“曾燕”家中也不是倾述,而是寻求解决问题。这终于能够解释,“曾燕”为什么会偷拍她的照片。对于“曾燕”来说,她是一个绝对危险的存在。
    即便如此,“曾燕”也不可能寻求警察的帮助,因为她本身就见不得光。出事当天,“曾燕”意识到有人在跟踪自己,紧迫之下,想要找他相助,却未能如愿,最终遭到巫冶的毒手。
    陈争想再看看“曾燕”刻意藏在衣柜中的手机,那是警方最早掌握的重要物证。
    物证科,队员将手机找了出来,拿给陈争。手机很旧了,陈争重新给它充电,按了好一会儿,屏幕才亮起。桌面还是上次看到的男明星。陈争盯着他瞧了片刻,眉心渐渐皱起。
    这个男明星叫做凛冬,这几年很火,去年有部大红的电视剧《羽事》,他在其中扮演缉毒警察羽风。
    最初看到“曾燕”的桌面时,陈争的第一反应是“曾燕”喜欢《羽事》这部剧,继而移情身为演员的凛冬。这太正常了,《羽事》剧情跌宕起伏,人物富有魅力,就连他都看过几集。
    但此时再看到凛冬的照片,意义就不一样了。
    凛冬扮演的羽风是缉毒警察,“曾燕”喜欢这个角色;吴怜珊父母被毒贩害死;失踪的朱家母女身上有毒贩传言。
    一个“毒”字将她们联系到了一起。朱家母女的传言尚未证实,先放到一边,单看“曾燕”和吴怜珊。吴怜珊痛恨毒贩,而“曾燕”喜欢影视剧里的缉毒警察。
    陈争按了按眼窝,不敢轻易得出结论。稍稍让大脑放空,思绪走得远一些,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
    韩渠。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对《羽事》这部剧印象深刻,连羽风的扮演者叫凛冬都记得了。
    这部剧最火的时候,他妈卢贺君给他卖安利,说特别好看,里面那个主角很帅,像他。他不爱看警察题材的电视剧,觉得别扭,但架不住卢女士热情安利,答应空了看看。
    这一看,就看了好几集,但吸引他的并不是剧情,而是主角羽风。卢女士说主角像他,这不过是句玩笑话,大概在卢女士眼中,所有长得帅的警察都像他。
    羽风真正像的不是他,而是韩渠。
    但这种“像”很抽象,很难形容,不是外表也不是声音,甚至羽风和韩渠都不是同一个警种。可他就是觉得像。韩渠是他的兄弟,他太熟悉这个人了,羽风有几个走路、跑步的镜头,还有几次和人开玩笑的神态,简直就是在模仿韩渠。
    他为此还专门看过凛冬的公开资料,和韩渠毫无关联。此前市局和省厅调查韩渠,据他所知,也没有查到过韩渠和这名演员有任何瓜葛。
    陈争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拉回案子本身上,脑海中的身影像海沫一般消散。
    雅福市,许川因为找到了关键的线索,如今事业心爆棚,成了整个市局干活最积极的人。鸣寒和陈争打完电话,他也要凑过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鸣寒笑道:“你陈主任让我请龚队吃饭。”
    许川一听,“我也饿了,我能蹭一顿吗?”
    这顿饭最后却成了龚进请客,回家吃。龚进的妻子也在公安系统中工作,但不上一线,时间稍微多一些,听说龚进要带同事回来吃饭,做了一桌子家常菜。
    鸣寒说:“麻烦嫂子了。”
    龚夫人笑着摆手,“麻烦啥,我们家这个不懂人情世故,你们多担待。”
    许川许久没吃过家常菜,光顾着干饭,鸣寒和龚进聊起案子,提及吴怜珊的家庭。吴家出事时,龚进还没开始工作,自然没参与当时的调查,但就像陈争说的,他扎根在雅福市,知道那起交通事故背后有毒贩的影子。
    “可惜了。”龚进叹气,“队里查过吴家那两口子是不是和毒贩有牵连,但查出来他们就只是运气不好,早早去进货,为了赶上好的买卖,勤劳反而要了他们的命。”
    龚进说起以前雅福市的禁毒局势,也是颇为感慨。因为地理的原因,早些年雅福市的禁毒工作开展得不理想,函省的大部分毒贩都藏匿在这里。当地警方和省厅的机动小组以生命的代价,终于换来雅福市如今的安宁,这也是他想要留下来守护雅福市的原因。
    龚进说:“你也是机动小组的。”
    鸣寒道:“我没经历过那些事,你们辛苦了。”
    又聊了会儿,鸣寒问:“那场车祸抓的人,现在放了吗?”
    龚进说,车祸之所以会发生,是警方已经开始收网,大量毒贩落网,其中一些人慌不择路,还带着报复社会的心思。几个月后,包括肇事者在内,大部分毒贩已经被抓,陆续判刑,一些是死刑,一些患病死在狱中。罪行较轻的这几年刑满出狱,但都在警方的监视中。
    鸣寒说:“我想见见这些人。”
    龚进沉默了会儿,“你是觉得,这些毒贩和竹泉市的案子有关?”
    鸣寒说:“坦白说,我暂时还不清楚,只是模糊有种想法,想找这些人来核实。”
    龚进也没多问,“行,我来安排。”
    汤足饭饱,许川都舍不得离开龚家了,龚夫人说:“这么喜欢我做的饭菜啊?那以后有空就来吃啊。”
    许川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我倒是想,但我不是刑警,也不在雅福市工作,这边案子解决了,我就得回去。”
    龚夫人好奇道:“我看你就像个刑警小伙儿啊,跟我们老龚年轻时一个样。”
    许川:“嗯?龚队年轻时啥样?”
    龚夫人看了看去厨房刷碗的龚进,眼里有幸福也有记挂,“什么事都往前冲,勇敢,踏实。”
    从龚家出来,许川半天没说话,像是有心事。
    鸣寒在他头上敲了敲,“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
    许川摇摇头,欲言又止。
    车开了一截,许川终于忍不住,“鸣哥,问你个事。”
    鸣寒:“说。”
    “就是,就是……我有个朋友……”
    “嗯嗯你这个朋友怎么了?”
    许川编不下去,“嗐,就是我!我这段时间跟着你混,刚才又在嫂子那儿被激励到了,我,我……”
    鸣寒说:“你以后不想在研究所干了,想上一线,是吗?”
    许川眼里闪烁着光,“是!”
    鸣寒乐了,“那你给我说有什么用?我能给你签字啊?想来机动小组?恕我直言,你小子还要锻炼几年。”
    “不不不!”许川赶紧说:“我知道机动小组还轮不到我,我就是想问问,我该怎么办?”
    鸣寒说:“该找你陈主任签字。”
    “啊?”
    “直接跟他说,想去一线锻炼。你陈主任能耐那么大,还能安排不了你?”
    许川又激动又忐忑,“等等等等,我要再想想!”
    鸣寒笑了笑,继续开车。
    龚进一刻也不耽误,很快核实到当年被捕毒贩的近况,撞死吴怜珊父母的人里,只有一个外号加狗的人还活着。
    加狗当初是个大哥们跑腿的,量刑最轻,两年前被放出来了,现在在社区当清洁工。他已经习惯和警察打交道,所以熟悉的民警带着鸣寒来见他时,他并没有毒贩见到警察时那种常见的畏缩。
    “吴文和雷明惠你还记得吧?”鸣寒说出吴怜珊父母的名字。
    加狗愣了下,脸上浮现惭愧的神色,“是我害死了他们。”
    鸣寒拿出吴怜珊和吴婆婆的照片,“你对她们有印象吗?”
    加狗点头,“女儿,老母亲。”
    鸣寒说:“以前的同伴,现在还有联系吗?”
    加狗尴尬地笑了笑,“哪还会有联系,我出来就想好好做人了,这辈子不想再犯错。像我这样能出来的都不多,大部分一辈子都得待在里面。”
    鸣寒说:“被抓的当然得待在里面,那有没有没被抓住的?”
    加狗紧张起来,看了看陪同的民警。民警说:“你就好好说,知道什么说什么。你的情况我们都清楚。”
    加狗想了半天,“这个……当年打击得那么凶,肯定是绝大部分人都被抓了。但是你们肯定更清楚,要一个都不剩,那基本不可能。有哪些人,有多少人,连我们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鸣寒说:“你知道的呢?有没有人没被抓到?”
    加狗说:“有,不过抓没抓到她其实也不影响你们的功绩。”
    鸣寒说:“谁?为什么?”
    “那就是个女人,她也不参与我们那些事。”加狗说:“就给我们这些小弟兄做做饭啥的。我都没见过她几次,只知道她早就跑了,那时警察都还没开始抓我们。”
    鸣寒问:“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加狗摇摇头,“你要做画像的话,那我肯定描述不出来了,就记得她漂亮,还带着个姑娘。他们好像叫她,朱姐?真名是什么我真不知道。”
    龚进又联系到多名服刑的、已经释放的毒贩,鸣寒挨个与他们交流,其中有三人的说法和加狗一致,当年在雅福市的犯罪圈子里,的确有一个叫朱姐的女人。其中一名正在服刑的犯人还说,朱姐并不只是一个做饭的,她很可能和一个早已被枪毙的毒贩有关系,看着温和无害,其实也是个毒贩。她跑得早,没人知道她后来躲到哪里去了。
    最罪大恶极的那一批毒贩已经死去,因此朱姐的信息很难进一步查实。
    就在这时,鸣寒接到机动小组的电话。
    “老曹。”鸣寒说:“朱玉茉和朱倩倩查出什么来了?”
    “身份还是没查到。”曹穹是鸣寒的队长,被他催得连轴转,“但组里有位退休的前辈,听到她们就很激动,说有话务必要当面和你说。”
    第38章 谜山(38)
    退休的前辈叫王敬,组里的人叫他王叔,在鸣寒进入机动小组之前就已离开一线,目前住在洛城,鸣寒以前没有见过他。事关朱家母女这一神秘线索,鸣寒给许川安排好工作,立即前往洛城。
    王敬得知鸣寒已经动身,早早来到机动小组的办公楼等待,曹穹往他面前放了一杯茶,开玩笑道:“王叔啊王叔,您还想去破个案子啊?”
    王敬退休前是机动小组有名的“粘合剂”,总是笑呵呵的,谁跟谁有矛盾,他都能上去劝两句。但此时,他面容肃然,“这么多年,我确实有桩始终没能破的案子。”
    曹穹看他这样,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拍拍,“再等等吧,鸣寒马上回来,他混是混了点儿,但能力没得说。”
    鸣寒是直接开车来的,中午就到了,王敬连忙站起来,“你们有朱零娟的线索?”
    鸣寒眯了眯眼,“朱零娟?”
    曹穹上前,拉住王敬,“您别这么激动,慢慢说,慢慢说。鸟,你也坐。”
    王敬重新坐下,鸣寒灌了半瓶队友递来的水。
    王敬说:“你先详细给我说说,你们查的那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竹泉市的案子过于复杂,鸣寒只说了牵扯到朱玉茉和朱倩倩的部分,大致是从“曾燕”的遇害延伸出两条线,一是现在的“曾燕”不是真正的曾燕,二是曾群年轻时作恶多端,可能造成卖凉拌菜的朱家母女的失踪。这两条线在现阶段汇集,关于朱玉茉有一则“流言”,她可能为毒贩工作。
    王敬越听脸色越颜色,拳头握得很紧,几次想要打断鸣寒,但都忍住了。
    鸣寒介绍完基本情况,“王叔,您确定我们找的这个姓朱的女人,就是你说的朱零娟?”
    王敬沉默了许久,慎重地组织语言,“如果和毒品有关,那一定就是她。但朱零娟只是我们当时掌握的假名,她到底叫什么,有没有正规的身份,我们始终不知道。”
    事情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别说竹泉市、雅福市这样的小地方,就是省会洛城,也相对落后。落后是犯罪的温床,杀人、抢劫、盗窃之类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雅福市黑社会猖獗,甚至出现了毒贩团伙,帮派之间火并的事频繁,当地警方牺牲了不少警察。不久,雅福市的乱象还蔓延到周围的城市,竹泉市也受到影响。
    最可怕的时候,毒贩敢在白天、在闹市区开枪,小孩成了他们输送毒品的工具。雅福市警方难以与他们对抗,省厅终于出手,派去一支由特警和刑警组成的精英小组。
    这个小组就是机动小组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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