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午弑君,引得魏赵韩卫等诸国并伐。齐国不敌,求救于楚秦,楚国、秦国再次出面为齐国斡旋。恰此时赵侯薨,赵先撤军,韩、卫、魏诸国随即也休战。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诸国围攻,再次让齐国元气大伤。
    齐国遣使来参加先燕侯丧葬之礼透露出一些别样的意味——当今齐侯午与从前的齐侯剡似乎有些不同,齐国有些“内敛”的意思了。
    来燕国的使者是齐侯之弟公子畅。公子畅有些平庸,但性子很好,礼仪周全,先齐侯曾遣他去请大儒邹子,如今的齐侯午又遣他来燕国。
    说来齐燕还算名义上的盟国。燕国君臣就像不知道齐国今年差一点又伐燕一样接待这位齐使,公子畅也神色庄重肃穆,很有吊丧慰唁的样子,私下见了俞嬴、令翊这两位“熟人”还寒暄了几句,也像不知道他们在这次齐国之乱中做了什么一样。
    先燕侯入葬后,诸人坐车回返时,俞嬴在自己的车内坐席下发现一个竹筒。竹筒泥封上的印记很是眼熟,前几个月她还用过这个私章。
    俞嬴破开泥封,从竹筒中取出书信来。书信中,田向没说什么重要事,只是说这几个月颇忙,说临淄今年格外热,说他会趁着晨间凉快舞剑,晚间则广步于庭,嘱咐俞嬴也要动静相济,勿要伏案太久。
    他还劝俞嬴不要太过挑食,说“五味调和,养身之道”,却又禁不住替俞嬴开脱,说人都用偏嗜,但别的也要都吃一些。又说自己新近尝到一种醓醢,估计俞嬴会喜欢,书信后附录了与庖厨问来的做法。
    他只在书信后半段说了几句牵涉政事的话,说“政,读为政,写为险”,特别是内政改制之“政”,都是用倡者之血写就的,说俞嬴从前提醒自己给皮策留条命,他也希望俞嬴给她自己留条命。
    最后,他说,“是夜星月皎皎,虽不能相携并立,然知君与向同沐光辉,吾心亦安。若得日日如是,月月岁岁如是,足慰余生。”
    后面果然有一个做醓醢的方子。
    他费事把自己的人掺进来公子畅的仆从中,这样千里迢迢,只为了述说这些家常话和送一个做醓醢的方子……俞嬴轻叹一口气,自己与他从十几岁认识到如今,几乎已有小半生,纠缠太久,纠缠太深,让他伤心,固非所愿,却已是无可奈何之事。
    俞嬴又想起令翊。令翊不同,他那么年轻,翠竹青松一样的少年将军,合该沙场建功,列国扬名,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一生都没有暗影,跟自己这种前世今生每个毛孔都是阴谋算计的不是一路人。因自己从前太过轻佻,害他与自己有了这种牵扯。好在时日还短,牵扯没那般深,还来得及……
    自己这种,就该老老实实一个人待着。是赫赫扬扬,还是落拓潦倒,是侥幸功成,还是中道而败,最后是寿终正寝,还是死于极刑,或者像前世一样死于暗杀,都一个人受着,不牵累旁的什么人。
    令翊,就像田向书信中说的,知道他一切都好,就“吾心甚安”了。
    俞嬴送葬回来,把自己洗涮了一遍,不管那些案牍文书,去园子里吹风赏景。秋风吹得树叶子飒飒作响,吹得树上的果子摇摇晃晃,吹得人很是舒爽。
    令翊拎着一个包裹来园子找她。
    俞嬴站起来相迎,笑问:“将军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令翊把包裹放在她刚才坐的席子上,解开,里面是一件全新的兕皮甲,做得很精致。看大小就知道不是令翊的,俞嬴想起从前令翊用他的甲胄简单粗暴地给自己改的那一件来……
    果然,令翊道:“让人给先生做的皮甲。先生穿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俞嬴笑道:“是将军要去守边,怎么倒给我做这个……”
    秋冬胡人容易犯边。不出旬月,令翊便要带着补充给守边之军的辎重去燕北了,跟他同往的是其堂弟,才十六岁的令敏。
    令翊道:“情势紧的时候,先生出入都要穿上它,莫嫌麻烦。这件前后心都是双重皮,沉是沉了点,但能帮你挡挡暗箭。”
    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俞嬴只能点头答应着。
    俞嬴请令翊坐,又让侍女去给他端碗蜜浆水。
    俞嬴问他:“此次去守边,路过蓟都,停留几日?”
    “停留五六日吧。有些辎重是从蓟都起运的。”
    俞嬴笑道:“也再陪陪令堂。”
    令翊从齐国回来,倒是去蓟都探望其母,在那里待了些时日,但对一位母亲来说,还是太过聚少离多了。
    令翊点头。
    俞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问:“前次回蓟都,令堂没有张罗给将军说亲吗?”
    令翊看她。
    俞嬴老气横秋地劝他:“长羽,你年岁也不小了,得抓紧啊。”
    令翊直直地问她:“先生不知道我为何至今未娶吗?先生不嫁我,让我去娶谁?”
    俞嬴收起刚才假装的嬉皮笑脸,正色看着令翊:“长羽,你觉得跟我认得几年,又曾共过患难,便觉得知道我。其实你连我名字是不是真的叫明月儿都不清楚。”
    令翊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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