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婷说自己这次护送是于总旗给自己的考验,不会是考验自己遇见山匪的武功高强否,他这个大流氓还不会对国家的未来这么负责。是想考验自己对于家的态度吧,要确保自己在他退了之后还记得于家的恩情。
    在朝云寺的几天,除了不进于婷的闺房,李骜极尽讨好之能事,于婷用不惯寺里的澡豆,李骜直接派人回浣南买上好的香胰,哄得于婷眉开眼笑。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他知道,于婷笑了就是于总旗笑了。
    虽然李骜将那些东西都抠了出去,但美玉还是提心吊胆怕怀上孩子,直到离开朝云寺的前一天来了月事,她才放下心来。
    四月十八,两拨人前后脚离开。
    李骜骑在马上,看着前面陈家浩浩汤汤的队伍,觉得自己这几天光想着满足于婷的需求,已经把宋美玉这个人抛诸脑后了,这样很好。等帮完她和她丈夫圆房,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马车上,孙露问美玉这几天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有没有去求子?
    看着平日里关怀备至的三个长辈,美玉稳住心神一一作答,心里十分发虚。
    大夫人笑着说:“看来朝云寺的素斋做的很好,美玉这几天越发明艳照人了。”这几天梦丽也说自己不一样了,美玉揽镜自照多次,想起历史典籍,初为人妇的女子会褪去蜡黄,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原因。如今被大夫人点出来,如同晴天霹雳,她心慌意乱地低下了头,装作害羞模样。
    人手充足的情况下,抓一个人的小尾巴太简单了,冯守时派人蹲了翟矫几天,就看见他去了赌场输得一塌糊涂,去了齐大重府上又被人赶了出来,事情是再明白不过的。
    翟矫捂着腰趴在地上咒骂,突然肩膀被拍了拍,他不耐烦地回头,正对上一脸失望的冯守时。被拖到于总旗和李骜面前的时候,翟矫已被打得血肉模糊,他跪在地上用剩余的力气磕头,求他们饶自己一命,什么都告诉他们。
    “翟矫,现在是你讨价还价的时候吗?不想活尽管拖延。”李骜身穿锦衣卫服饰站在于总旗旁边面无表情道。
    对死亡的恐惧和上次去齐府要钱被赶出来的恨意一起上涌,他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齐大重这个王八蛋明面上推举大哥做总旗,其实他自己想做总旗,所以让我给大哥下春药,如果大哥对于小姐不轨肯定就做不成总旗了。”
    于总旗一双眼平静如水,端着茶杯淡淡道:“齐大重就没想过李骜污了我女儿清名,我把女儿嫁给他,扶持他怎么办?”
    “那你就得罪了刘布政使!”翟矫跪在地上,口中流着血水,“听说刘三公子和齐大重的女儿齐宝儿打得火热,许诺要纳她做妾,你女儿嫁给李骜,他女儿正好做刘三公子的大老婆!”
    茶杯突然被扔到翟矫脸上,他痛呼着趴了下去,茶水溅到了李骜的裙摆,他不动如山。
    “王八蛋!狗杂种!明月楼龟公虔婆养出来的畜牲!”于总旗怒目圆睁显然气的不轻,齐大重跟了他多年,没想到怀了这种缺德的心思,若是单单算计李骜就罢了,他还敢算计自己和宝贝女儿。
    “齐大重以后再说,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牲怎么处置了?”于总旗斜眼看着李骜,李骜低垂着眸光看向翟矫,翟矫知道说的是自己,抬起眼哀哀乞求。
    李骜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缓步走向翟矫,一双皂靴踏入混着血水的茶水里,蹲下身迎着翟矫求饶的目光问:“我以前有没有告诫过你们不要赌博?”
    翟矫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李骜继续道:“赌博者断指。”他抽出腰刀,一直在屋内站着的冯守时唾弃翟矫背叛,但毕竟相处多年还是不忍心,“大哥!”
    李骜头也不抬,“你要替他断指?”
    一时间没了声响,李骜的刀很快,翟矫左手的中指很快断成两节,十指连心,痛入骨髓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门口把守的人都不仅脊背发凉面有戚戚。
    “这几天,我一直等着你和我坦白。”李骜看了眼面无人色的翟矫,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他站起身收刀入鞘,“带他下去包扎。”
    冯守时拖着翟矫往外走,血从断指汩汩流出,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印。
    于总旗走到李骜面前捡起断指,迎着日光细细打量,“平日里你对部下很大方,下手时也不扭捏,赏罚分明,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
    李骜低头,“标下治理不力,险些酿成大祸,请总旗惩罚。”
    “你也是受害者,该受罚的另有其人。”于总旗苍老的脸颊上漫出一种残忍的笑容,眼睛睨着李骜语重心长道:“你唯一的缺点就是下手太快了,用刀嘛就要钝刀子割肉慢慢切才有意思。臭小子,要想再向上升你还得学着点。”
    “是。”李骜恭恭敬敬道。
    “只是那药是极烈的,你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于总旗眯着眼看向李骜,“没听说哪家女眷受辱了,还是说……你最后找了个和尚泻火?”
    李骜两颊变红似乎不好意思,“我找了个空着的殿,用佛祖座下莲花宝座的沟壑……”
    “哎呦喂。”于总旗把断指一扔,两手捂住耳朵,“罪过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当天夜里,齐大重的独女齐宝儿失踪了。他求爷爷告奶奶,浣南全城戒严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人。
    四月二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忌动土。
    八人抬的花轿从于府前拥后簇地去往刘府,身穿喜服的新郎骑在高头大马上喜气洋洋地走在前面。于总旗为嫁女儿可谓是倾其所有,花轿后面跟着抬着六十六抬的嫁妆箱子,每一个都把轿夫压得汗涔涔的,李骜送的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也在里面。
    刘家准备了许多喜钱沿街抛洒,人群纷纷上前捡钱,李骜带着手下兄弟维持秩序,不让人冲散花轿队伍。
    花轿过了天河街由刘家那边的人接管过去,李骜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坐在茶摊上喝茶,围观的人群或是散去,或是继续跟着花轿往刘家那边去。
    冯守时匆匆赶来坐在李骜旁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凑到他耳边道:“都打听好了。”轻声在他耳边将陈铎和红颜幻音的事情说了。
    李骜点了点头,给冯守时递了杯茶水,冯守时刚要接过,天河街前方突然有个人大声喊:“死人了!死人了!齐家死人了!”
    茶摊上的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有好事的站了起来往那边去,李骜心里有所预料,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扔到桌上,冯守时一口喝了茶水擦了擦嘴跟在李骜身后。
    这个齐家果然就是齐大重家,李骜混在人群里跟着来到了齐家门口,只见齐大重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跪在地上疯狂地说着什么。
    齐大重早年丧妻,怕女儿受后妻虐待,一直没有再娶,女儿齐宝儿人如其名是他的宝贝。
    是他的唯一的宝贝。
    他女儿死了,死无全尸,只剩下一颗头颅,送到了他家门口。
    他应该撕心裂肺地哭泣,可是他哭不出来,只能喃喃地絮叨着什么。
    李骜皱着眉看着这个曾经的对手,这个可恨又可怜的人,他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真的能在一天之内头发全部变得花白。
    这就是权力的斗争,从来只有你死我活,想要往上爬,就要狠下心踩着别人的尸骨和自己的良心清除掉所有试图阻挡自己的障碍。
    齐家的管家终于做了决定,让人分开老爷和小姐的头,头被小厮从齐大重怀中抢出,人群中被这可怖的景象吓得爆发出阵阵喧哗。
    齐大重被小厮捆住手脚,看着女儿的头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发出了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般的嘶吼。即使最铁石心肠的人听见这样绝望哀伤的声音也会潸然泪下。
    李骜红着眼眶看着这一切,拉着冯守时离开了那里,脚步沉重。
    冯守时眼中有泪,“齐大重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是报复怎么就到了他女儿身上。”不用说,谁干的这事,彼此都心知肚明。
    “毕竟那位也只有一个女儿啊。”李骜捏紧腰间的刀柄,一双黑瞳底下是隐隐的疯狂,“落子无悔,棋差一招也只能认赌服输。”
    都说落子无悔,可输家怎能无悔;都说认赌服输,可输的是名誉、是生命、是人生的一切,怎能甘心?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什么都没做,嘱咐冯守时,“这几天你趁着陈铎还没回来,天天去焕云戏楼点那个叫幻音的给你唱曲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三百两银票给冯守时。
    冯守时迟疑着接下,“大哥,咱们本来给于小姐买成婚礼物就快花光积蓄了,现在还要去戏楼花钱,过几天咱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李骜挑了挑眉,“让你做你就做,办砸了我饶不了你。”
    冯守时只能应下。
    刘家喜宴规模很大,浣南大户人家习惯办喜事的时候在后门给乞丐分些食物和银钱积福。短短几天,翟矫已经彻底沦为乞丐,跟着一群乞丐抢钱,一手抓着银钱一手抓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
    他已经好几天没进过赌场了,手里有了点钱,就跑着去赌场,刚进门就被赶了出来。
    被推得倒在地上哎呦了两声,翟矫哭丧着脸道:“你们狗眼看人低,早前儿你们翟爷有权有势的时候你们不是这样!”
    见为首的打手过来,生怕挨揍又换了一副模样,伸手拦着,“别打我!我不是还在你们那欠了钱吗,等我赢了钱还给你们!还给你们!”
    那打手蹲在地上,蔑视地看着翟矫,“你欠的钱已经有人给你还了,翟矫,你小子好运气啊。”
    一种激流从他的心脏上蔓延开来,他猥琐的表情退去,显得整个人十分呆滞,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人,还是不甘心地问出了声,“是谁?”
    “是李军爷,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李总旗。你真是好运,虽然被开除了军籍,但是李总旗已经和浣南所有赌场说了,谁再敢让你进去赌就是与他作对。”打手的话如同钢刀凌迟在这个还算有点良心的年轻人身上,他疼得厉害,开始疯狂地哭喊,旁人不明所以只以为他疯了。
    那打手赶紧站起来,让下属们把他扔得远远儿的。
    他们把他扔到了垃圾角,那个地方什么污糟的东西都有,闻一下都要吐。翟矫就在呕吐中疯狂地捶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外人以为他因为好赌违反军纪才被开除军籍,只有他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眶滑落,洗去了脸上两颊的污秽,露出白皙的皮肤,黑与白交织在这个年轻人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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