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中又只剩下阎应元、周二姐,四十个少年,还有朱由简和七个锦衣卫。
    周二姐原本缩在阎应元身后,见众官一走。
    便又怯生生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朱由简面前。
    抽抽搭搭。
    鼻涕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淌。
    “你怎么还不走?”朱由简有些奇怪地问道。
    “陛下,是民女无知,冲撞陛下。民女是乞求陛下饶恕。”周二姐哭哭啼啼说道。
    “没事!”朱由简挥挥手道:“刚才你又不知道朕是谁。”
    “朕还不至于你这个村妇一般见识,快起来吧。”
    周二姐一听皇帝不怪她,顿时止住哭泣,但还是半信半疑道:
    “真的,陛下不怪我?”
    “不怪,不怪。说实话就算朕要责罚你。这旨意也要被内阁和给事中驳回,你不必担心了。”朱由简半开玩笑。
    周二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万岁爷,你真是大人大量,宰相肚子里能乘船。”
    又了弯腰拜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她这句话却是说得不伦不类。
    高文彩瞪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满怒火,心想把陛下说成宰相,那不是给陛下降级么?
    但想来陛下也没心思和愚妇斤斤计较。
    果然,朱由简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随即命一个锦衣卫校尉把周二姐送出林子,他和阎应元的对话,也不希望这多嘴多舌的周二姐在场听见。
    周二姐还支吾着,想要带着周之文一起走。
    朱由简眉头皱起,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周二姐打了寒噤,也不敢再啰唣了。
    不等锦衣卫校尉推搡,自己撒腿就往外跑。
    朱由简看这周二姐跑得没影了,才把视线投向阎应元:
    “应元,你为什么会没有考中武举?”
    朱由简因为历史上阎应元的壮举,从第一眼见到,就有亲切感,当成了自己人。
    所以直接叫上了名字,连姓也不带了。
    而问的这个问题,也确实是让他颇为疑惑的。
    以阎应元这条件,不应该啊。
    大明武举考三场。
    第一场考骑射,第二场考步射,第三场考策论作文。
    阎应元的箭法不是问题。
    他在江阴吓跑海盗顾三麻子,就是靠百发百中的箭术,接连射死海盗成员。
    而从刚才他训练这些少年来看,也是熟读兵书。
    文化水平也足够。
    况且他后来做典史,又被升为主簿,这也都在文吏体系之内。
    阎应元没想到皇帝一上来就这么直接问他武举落第的问题,苦笑了一下:
    “臣才疏智钝,箭法勉强过得去,只是所做策论,不中考官大人的意。”
    “哦!”朱由简听了这回答,眸中光芒一闪。
    他知道所谓武举,其实也是文官主持的。
    尤其是第三场策论,无论出题还是阅卷都是文官在做。
    武举乡试是巡按御史负责,会试则是翰林、给事中等负责。
    真正精通军事的文官,毕竟是少数。
    如果碰上阅卷的文官糊涂,即便阎应元的策论切中要害,也可能落榜。
    “你那场的策论是什么题目?”朱由简皱眉问道。
    “原话臣也不记得了。大意是问,自辽东变乱以来,我朝武将面对建奴军队,往往败死或溃逃。何以堂堂天朝大将却反不如区区奴夷头目?试论述为将者当如何奋发振作,增进己能,方能效命沙场,不负朝廷重托。”阎应元语气沉稳地叙述道。
    朱由简点点头,这个策论倒是紧扣时事。只是问题的侧重点有失偏颇,要根本解决问题,也不是武将自身能做到的。
    “那你是怎么答的?”
    “臣的回答,可能是有些离题了。”阎应元苦笑了一下,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臣当时写道,我朝武将不济用,弊病之源不在武将本身,而在文兴武废,文流武滞。
    “若要济用,必须对科举彻底变革,以武举替代文举。”
    “以武举代替文举?”朱由简眼睛一亮。
    阎应元点点头,继续说道:
    “臣以为现在的科举只考四书五经和策论,选拔出来的人固然不乏才子宿儒,但过于文弱。如此之人,遍布朝野,占据要津,一旦遇到事变战乱,终究不济实用。甚至因为书呆子气,坏了大事。
    “故此童生可以考四书五经,但秀才以上的乡试、会试,应当考历代兵法战例,还有测试武技、骑马射箭、火器。
    “尤其是要测试练兵带兵能力,优劣名次以接近实战的演习对练结果为依据。”
    朱由简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这么办,确实相当于把科举变成了武举,不过考核内容比现在的武举要全面得多。”
    阎应元见朱由简听得入神,说得愈加兴奋:
    “不仅如此,而且还可以规定,凡是担任朝廷大员和地方长官,必须从军历练过三年以上。只习文事者不可任大官,不可主政地方,只可充当幕僚或参谋。
    “如此选拔出的官员,不仅实干能力当胜于现在的文官,而且一旦遇到事变军情,也能处置得当。朝廷也不必担忧将才缺乏。”
    阎应元说出这一串话时,双目闪闪发光,拳头紧握,青筋跳动。显然他至今还认为自己的方案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良策。
    旁边包括高文彩在内的七个锦衣卫听了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好家伙,这厮也真是敢说。
    这岂止是离题?
    这简直是僭越。
    这种话也敢写在考场的策论里。
    这厮没有被开除学籍,甚至问罪,都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这些话要是公开宣扬出去,文官们不要气疯了,把这厮当场撕碎才怪。
    看来那个考官只是没有录取阎应元,已经算得上气量宽广,网开一面了。
    那群跟着阎应元训练的少年,此时却一个个眼睛圆睁,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显然阎应元不止一次把自己的理念向他们说过。
    他们也早就深以为然。
    朱由简沉吟不语。
    阎应元策论里说的话,确实大胆,甚至有些过激。
    但仔细想来,却正好契合自己的思路。
    如果要实现社会军事化,就不能再让文官继续把持朝野大权。
    而对科举内容进行根本性的变革,无异于是釜底抽薪的妙招。
    不仅能真正培养选拔出军事人才,而且也能改变权力结构。
    他想到这里,眸子里闪闪发光,盯住阎应元的眼睛,用鼓励的口吻说道:
    “阎爱卿的议论真是振聋发聩,你再详细阐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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