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沉重极了,像是背负着重重的山,她混乱的要命。
    窗外树影婆娑,朦朦胧胧,蒙着淡淡的纱,林烟睡不着,静静看着。这样的安详让她的思绪勉强平静下来。可一想到珍珠,林烟心里又不住难受和自责——这道沉重的枷锁注定将永远陪着她!
    就这么煎熬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林烟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刚刚泛起鱼肚白。
    宁则远说要来接她,可林烟真的没办法再面对这个人。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她就准备离开了。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林烟停下来问这间单人病房以及佟旭东的费用。护士告诉她一个数字,林烟听了忍不住皱眉。
    她现在无业,还带着个珍珠,佟旭东的钱她不能动,得留给珍珠上学用……再加上要给佟旭东办后事,林烟怎么想怎么乱,只觉得自己好没用。
    皱着脸匆匆走出医院,经过停车场时,她又是一滞——宁则远的车停在那儿,他一夜都在……知道这个事实的一瞬间,林烟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下一秒,她就慌忙低下头,尽量避着那个地方快步往外走,似乎生怕被他看见。
    “阿烟!”
    寂静的清晨里忽然有人这样喊她,让人不容忽视。
    林烟怔愣住,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一人从医院里走出来,面色焦灼——
    沈沉舟?
    ☆、第3章 .21|
    与初恋重逢这种事,听起来很美,可林烟没有想要再遇到沈沉舟。
    这个男人曾经给过她最纯真的爱恋,也给过她最幻灭的伤痛。
    四年前,林烟因为沈沉舟,白白挨了魏茹那一刀,那个疤跟随她至今;四年前,也正是沈沉舟救的她,没有他,也许她就死了,痛死在那条绝望的走廊里!
    他们两个可以称得上钱债两清,感情相抵……她真的不欠他什么。
    四年未见,沈沉舟似乎变得愈发风度翩翩,只是这会儿脸色略微有些憔悴。相比之下,林烟实在糟糕极了。一张脸没有血色,惨兮兮的白,两只眼肿的老高,头发凌乱地披着身后,整个人看上去落魄又不好。
    不过,在沈沉舟面前,林烟已经无所谓了。
    看着那人阔步走近,她再也不复当初的悸动,只是从容地打招呼:“沉舟,好久不见。”
    她喊他沉舟……这一瞬,沈沉舟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人就是好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林烟,他仿佛又回到两人心无芥蒂的时候。一颗焦灼又惶恐的心渐渐轻松下来,他说:“阿烟,我看到新闻才知道……你还好吗?”
    她失去了一个亲人,失去了一个家,还活生生背负上一条血债……怎么可能会好?
    林烟垂眸。那种巨大的痛楚再次钻出来,让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度窒息。她忍不住头晕目眩,身体软绵绵的,险些再度晕倒。
    沈沉舟察觉到不对,连忙伸手扶住她,“阿烟,你……”他满脸担忧。说话之间,他的视线越过林烟悄悄望向她身后,远处有一个不修边幅的人缓缓走过来,好像是……宁则远?在这里遇到宁则远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这副样子……沈沉舟默了默,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
    林烟没有察觉到这些,她稳住身形,又抽回胳膊。
    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林烟客套地道谢,又抱歉地说:“沉舟,对不起,我家里还有别的事,先走了,下次再聊。”听上去格外诚恳。
    她的眼神最是无辜与纯良,说话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抿起,让人看着就相信她的话,所以林烟最会哄人。
    可是,沈沉舟了解她。
    所谓的下次,不过是她一个离开的幌子,联络方式都没有留,哪儿来什么下次?
    眸色微黯,沈沉舟知道林烟对他是真的没有别的感觉,否则,她不会毫无芥蒂的喊他沉舟——这两个字于她而言,再没有多余的意思!但他不一样,他对林烟充满了歉疚却无处表述……
    “阿烟,我送你。”
    “不用,不用!”
    林烟连连摆手,正要转身往外面走,沈沉舟心一急,直接扯出她的胳膊。
    力道有些大,非常冒昧,林烟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意识到不妥,沈沉舟松开手道歉:“阿烟,对不起,我只是想……时间这么早,送一送你。”
    天际的青色慢慢消下去,天光透亮,林烟站在微薄的晨曦下,很平静地说:“沉舟,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不过,我家里真的有事,先走一步。”
    她说的依旧诚恳,其实只是不想拂他的面子,骨子里还是疏离……沈沉舟无可奈何,那些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走到医院大门的宁则远恰好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句,他微微蹙眉正要上前,林烟忽的转身快步走过来,两个人直接打了个照面。林烟吓了一跳,她原本想避开宁则远,所以才提前离开,没想到还是撞见,也不知他听了多久,又看了多久……林烟尴尬愣住。
    清晨的街道没什么人,宁则远手里提着冒热气的早餐,许是热热的豆浆,又或是暖暖的包子……与自持矜贵的他,实在不搭。
    林烟眼睛有些酸,连忙撇开眼。
    “宁先生,再见。”
    她低低说了一句,生怕那人再多说什么,连忙招手拦了辆的士,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林烟,又这么落荒而逃,宁则远怎么会不知道她躲避他的心?她真是丁点都不想看到他,简直避之如蛇蝎……
    宁则远前所未有的挫败。林烟对着沈沉舟都可以亲昵地唤名字,怎么轮到他就是冷冰冰的“宁先生”?
    他难道比沈沉舟还要讨厌?
    ……
    “宁先生,1207病房的林小姐已经走了。”
    “嗯,我知道。”
    宁则远推开病房的门,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将早餐搁到柜子上,他坐在床边。宁则远一晚没睡,这会儿英俊的脸上透着沉沉的疲惫,已是累极。
    他缓缓阖上眼。
    空气里似乎还有她的味道,微甜,又酸,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
    佟旭东的葬礼在三天后。
    他生前亲戚之间走动的不多,所以过来吊唁的人很少,还有一些是原来交好的朋友。
    林烟作为他的未婚妻,站在灵堂前,穿着肃穆的黑色连衣裙,发间别着一朵白花,面容憔悴,身体瘦弱,就像尘世间已经凋零的花瓣,落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息。
    这几天林烟很难熬。那房子里到处都是佟旭东的身影。她开门走进去,下一秒就听到有人说“阿烟,回来了”;她转个身,也能看到他忙碌的背影,还回头冲她笑;就连早上依旧能闻到厨房飘出来的小米粥清香,她恍恍惚惚走过去,经常会脱口而出唤道,旭东……
    可从来没有人回应,对着空荡的房间,林烟无声哭泣。
    那双鞋她拿回来的时候,上面还沾着他的血。林烟洗了一个下午,才认真清洗干净。可这双鞋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穿,林烟将它摆在门口,每天看着,每天忏悔,像苦行僧每日必做的功课。
    好像只有如此,她才好受一点。
    这些对林烟而言都不是最难熬的,最最煎熬的,是珍珠每天追着她要爸爸。
    爸爸……她去哪儿弄个爸爸给小丫头呀?
    昨天她不得不告诉珍珠,说爸爸死了。可那么小的人哪里知道死的定义。她懵懵懂懂地问,妈妈,什么是死啊?林烟再也忍不住,抱着珍珠哭泣,泪水滴滴答答,像是雨。珍珠什么都还不懂,只知道妈妈哭了。软软的小手帮林烟擦泪,她还说,妈妈别哭,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林烟心好痛啊……
    她的罪孽好重!
    珍珠今天也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娃娃头别在耳后,梳的整整齐齐。到灵堂的时候,她忽的紧紧抓住林烟,“妈妈,我怕。”她怕漫天漫地单调的黑白色。林烟抱着她,泪水又忍不住掉下来,“珍珠,我们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水晶棺里,佟旭东就安静地躺在那儿,面容安详,只是再也睁不开眼,再也不会动。
    隔着棺木,珍珠重重喊了声爸爸,她很兴奋。可是里面的人再也不会有回应了。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珍珠很着急,手拍着上面,爸爸、爸爸的喊。但她亲爱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林烟痛哭流涕。她一哭,珍珠也哭了,口中喊着爸爸,爸爸,又软软地求林烟:“妈妈,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小嘴扁着,小手胡乱擦着眼泪,让人心疼。
    林烟更加痛苦,心如刀绞似的疼。
    她好恨自己,好恨啊!
    如果可以,她宁愿死的那个是她……
    珍珠哭累了,歪在林烟怀里,却还在哽咽地说要爸爸。林烟心里痛苦不堪,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自己也是狼狈的要命!楼下的李姐最先过来帮忙。见娘儿俩都哭成个泪人,李姐叹了一声,将珍珠抱到灵堂后面的休息室哄她睡觉。
    林烟道谢,李姐叹气:“楼上楼下别这么客气,何况上回我顺手带了珍珠一晚上,你那个亲戚就送那么重的礼过来……”——李姐口中说的礼是佟旭东出事那晚宁则远让人送过去的。林烟也是第二天去接珍珠的时候才看到,很贵重,她根本还不起。
    这会儿听李姐提起这件事,林烟默然无言。
    佟旭东的事她原本也不想要宁则远帮忙的,可大概是虱子多了不痒,再加上宁则远这几天没有出现,都是他的律师跟林烟在联络,林烟心下稍安,只想着什么时候把钱还给他。
    想到钱,林烟忍不住叹气。
    灵堂里人来人往,下午的时候,秦嫣和杂志社几个同事过来吊唁。鞠完躬,象征性地安慰几句,他们便告辞离开,秦嫣却多留了一会儿。
    “林小姐,节哀。”
    “谢谢。”林烟机械的回答。
    秦嫣顿了顿,又说:“我和旭东是多年的老朋友,他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很好的女人。”话里为他们无限惋惜。
    从旁人口中听到佟旭东,又听到佟旭东这么评价自己,林烟心口窒息的要命,忏悔又自责的痛楚掠过心尖,难受极了——她哪里好啊,她也是个懦弱又自私的普通人,也会犹豫,也会迟疑,就那么一瞬的迟疑还害了旭东……
    她真是该死!
    林烟低低垂眸,浑身僵硬又冰凉,宛如坠落在无边的海底。
    “林小姐,我是旭东的朋友,你是他的未婚妻,还带着珍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和阿则,我们会尽力帮你的,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我们和你,这样泾渭分明的称呼,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
    灵堂外下着雨,宁则远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撑伞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又清隽。他应该站了有一段时间,雨落下来,在脚边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秦嫣从里面出来见到他,不由微微一愣,“不进去?”她问。
    “不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之中,他淡淡的回了一句。
    “既然不去吊唁,不如送送我呗?”秦嫣偏头问他,一如从前。
    宁则远浅笑:“我想再待一会儿。”他的笑容很轻很淡,仿佛风一吹就散,莫名透着股悲戚。
    不知为什么,秦嫣心底忽然难受起来。走出很远,她回头望过去。宁则远还站在那儿,上好的西装料子上覆着蒙蒙的水汽,像一层淡淡的雾,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模糊。
    秦嫣黯然回头。
    该怎么做呢,她不知道……
    ——
    秦嫣走后没多久,再没有旁人来,林烟有些累,灵堂里点着香,有点闷,她出去透气。
    外面的雨势刚好变大,廊檐下的雨水如柱倾泻,漫天大雨中有个人撑伞站在那儿,笔挺的像一棵孤寂的松。
    隔着重重雨幕,林烟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那一身黑色,格外肃穆,却还带着丝丝救赎的意味。
    林烟静静看着他,眼底莫名涌起一些哀伤,是旁人看不懂的哀伤,只有她自己明白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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