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贞面色难看。
    雍州人人都知道谢洛白将来是要接沈督军大位的,平时想巴结却找不到门道的,便借着他结婚的机会,狠狠送了一笔贺礼,沈慕贞当时清点礼单,心里顿时就不爽快了,她堂堂正福晋生的沈洛琛,满月和每年生日所得的礼加起来,也不及谢洛白的新婚贺礼多。
    沈慕贞当即叫人把贺礼搬进了沈府的私库。
    她吃准谢洛白一个带兵打仗的男人,没功夫理会这些俗务,溪草又是窑子里出来的,在沈府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哪有胆子过问。谁知过了几个月,溪草不仅想起这茬子事,还真有本事上门讨要来了。
    沈老太太也有点惊讶,她虽不怎么喜欢谢洛白,却绝不会苛待自己的亲孙子,闻言不禁向儿媳妇投去询问的目光。
    沈慕贞忙对沈老太太解释。
    “老太太,我可没有昧下洛白礼钱的意思,不过为着媳妇年轻,恐怕她不会管家,一时挥霍了,所以暂代为保管罢了。您看他们每月的花销,是不是正应了我说的话?”
    沈老太太想起方才那惊人的账本,便松开眉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老二家里花钱大手大脚,没个节制,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使!以后小洋楼的花销都走公账,和我们一个例!”
    这就意味着,今后沈家要出钱养小洋楼一大帮子人了。
    溪草略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偏心的沈老太太,在这件事上,倒还没有一味帮着侄女沈慕贞,或许这个顽固的老太婆,其实也没她想象得那么坏?
    沈慕贞心中有气,可沈老太太发话,她却不敢不从,答了声是以后,便冷冷地瞪着溪草。
    这下这死丫头总该满意了吧?
    没想到溪草得了便宜还卖乖。
    “走公帐我是没有意见的。可刚才婆婆说我不会管家,这话我可不能认同,无论是从前陆家的各项生意打理,还是经营报社,我自问都还做得不错,这可不是婆婆扣下我们夫妻财产的借口,我看我还是去找公公评评理,看我和洛白究竟有没有资格接手自家的财产。”
    溪草扬起清纯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沈慕贞蓦然紧张起来。
    谢洛白长那么大,沈督军没有尽过几年抚养的义务,心中自然是觉得很亏欠他们母子,比起缺失的亲情,经济上的补偿,反而是最容易的,若非谢信芳母子不屑接受,沈督军恐怕要把督军府半个金库都搬到谢家去。
    如今谢洛白认祖归宗,沈督军再三交代沈慕贞,小洋楼的一切,都要准备最好的,若沈督军知道她扣下了谢洛白的贺礼,必然是要大怒的。
    “你少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我好心为你们夫妻着想,既然你不领情,反拿好心当驴肝肺,那我何必担这个名声,刘管家,拿库房的钥匙,让少夫人尽管抬走!我乐得清闲!”
    溪草好笑,虽然沈慕贞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但她可真好意思说这种厚颜无耻的话。
    溪草把单子交给金嬷嬷。
    “既然婆婆放了手,那就劳烦嬷嬷拿着单子,跟刘管家去库房里点一点。”
    沈慕贞气得咬牙,这死丫头比鬼还精,半点亏都不肯吃,派个监工过去,刘管家必然是不能从中做手脚了。
    目的既已达到,溪草也不再多做纠缠,她含笑对沈氏婆媳欠了欠身,临走前,又想起什么,突然抬头对沈老太太道。
    “老太太回廊上那些鸟儿都不大精神,这是佣人不会服侍,您得换个懂鸟的人来照料,否则再矜贵的鸟儿,也不肯开口唱歌。。”
    沈老太太看这找事精就烦,正巴不得她赶紧走,突然听她这么一说,又急忙忙出声把人叫住。
    “你也看得出那些鸟儿养得不好?”
    沈老太太是个保守派的老顽固,新派玩意一律不入眼,近来迷上养鸟,沈督军便花费重金买了一些名贵的禽鸟来,老太太欢喜得紧,吩咐自己的贴身婢女阿珍亲自服侍,可这些鸟雀都恹恹的,连叫唤两声也懒得,搞得老太太心里很是郁闷。
    “若论养鸟,还有哪个地方比燕京的满人更在行?行家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这鸟儿的状况了,我虽不敢自称行家,倒也对此道略知一二,能给老太太一些建议。”
    这话说得狂妄,沈慕贞在一旁冷笑。
    “大言不惭!谁不知道,燕京伺候得起鸟雀的,那可都是八旗子弟,不是随便什么花街柳巷里的出来的都懂怎样养鸟,老太太可不能听她瞎说,这些鸟儿都是督军为了老太太,费了大力气弄来的,若是听了少夫人的话,全折腾死了,哪里再弄去?”
    沈老太太听了,果然犹豫起来。
    溪草也不勉强,笑了笑道。
    “既然老太太信不过,那就算了,本来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犯不着给自己揽事,只是可惜了这些雀儿,这么下去,蹬腿是迟早的事。”
    见她转身要走,沈老太太急了,她虽然不大相信这个讨人厌的孙媳妇,但她说得不错,放着不管,这些鸟雀迟早也要死,不如把死马当活马医医看。
    “你先说说看,若说得有道理,我再信不妨。”
    老太婆疑心倒是挺重,溪草在心里嘀咕了两句,方道。
    “燕京八旗子弟之所以擅于养鸟,是因为里头大有学问,宫里造办处的匠人,都是全国各地搜罗来的能工巧匠,做的笼子市面上买不到。什么鸟配什么笼子,里头都有讲究,比如大鸟用的笼子,要高阔条儿密,以免伤了尾羽,百灵鸟小巧,但喜高飞跳跃,也得用特制的高笼,最好一米以上。燕子居的鸟笼,有一半是方形的,棱角多,容易撞伤,要换圆笼。还有老太太这些鸟,一多半是外地运来的,不适应环境,鸟儿不安,便不吃食,得用薄纱罩了笼子,搁在安静的地方,等开始吃食了,再慢慢揭纱。再来便是水食槽,必须每日换,每日洗,否则混进了残渣、鸟粪,极容患病死去,还有老太太的鸟吃得太多太好了,也会得富贵病……”
    沈老太太先还淡淡地听着,后来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真懂行,忙推阿珍。
    “还不快拿笔来记下!”
    阿珍慌手慌脚地找来纸笔,却赶不上溪草说得,只写了个囫囵,抓耳挠腮,急不可耐,溪草叹气一笑。
    “算了,要养名雀,这里头功夫可深着呢,学个皮毛生搬硬套,也是不成的。”
    沈老太太十分失望,半晌,她有点不自在地开口道。
    “你要是真能养好,就先把这些鸟都搬到小洋楼去,让阿珍跟了去学,学会了再挪回燕子居。”
    见溪草似笑非笑地将她望着,沈老太太老脸有些挂不住,板着脸强调。
    “我知道你是锱铢必较的人,没有好处的事不肯做,你放心,你要是能把我这些宝贝养好了,我自然备重礼谢!”
    溪草想了想,道。
    “重礼倒是不必,只是我若做到了,就请老太太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很简单的事,我保证不会狮子大开口。”
    沈慕贞觉得她眼珠子一转,准没好事,忙阻止道。
    “放肆!老太太是祖母,孙儿媳妇为祖母尽孝,是天经地义的事,若还要讲条件,岂不叫人笑话。”
    谁知沈老太太为人十分傲气,偏不肯占溪草这个便宜,一口答应下来。
    “一言为定,不过你要是养死了我的宝贝,从今往后就别进我燕子居的门!”
    沈老太太一锤定音,沈慕贞知道劝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燕子居十几个下人搬了鸟笼,跟着溪草后头往小洋房去了。
    她在后头咬牙切齿,溪草能把鸟养好这件事,她一点都不怀疑。这死丫头在雍州的风云事迹,深居简出的沈老太太或许没听过多少,她沈慕贞可是很清楚的。
    沈慕贞并不受沈督军的喜爱,她在这沈家最大的靠山,就是姑姑沈老太太了,怎么能叫溪草把自己的靠山挖了墙角!
    小洋楼那边,她控制不了,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沈慕贞思量片刻,招手把自己的心腹柳嫂叫到身旁,吩咐了几句,柳嫂便频频点头,悄然退下了。
    到了小洋楼门前,溪草摆手让佣人们停步,偏头交待守门的护兵几句。
    彼时前院里,沈洛琛正拿一块排骨引诱皇后,近日他吃完晚饭,常跟在谢洛白屁股后头遛狗,皇后渐渐不再对他龇牙咧嘴,只是依旧不肯吃他手里的食物,逗了半天,它那张大长脸好不容易转过来,懒洋洋地在排骨上舔了一下,沈洛琛正高兴得手舞足蹈,欲伸手去摸毛,护兵就过来拿链子套了皇后的脖子,将它往后花园拉。
    “小少爷,得罪了,可少夫人弄了些鸟回来,她吩咐把皇后暂时关在后花园里,这些鸟在家一日,一日不许放它出来。”
    尽管皇后是谢洛白的爱宠,可老婆,却是他的命门,这一点小洋楼人尽皆知,护兵自然把溪草的话当圣旨来办。
    沈洛琛始终是个孩子,不逐意了,便立马发起少爷脾气来。
    “一堆破鸟有什么稀罕的!看我现在就拿弹弓全都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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