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早已忐忑了一夜,听见敲门声,心肝直发颤,忙到西洋镜面前又照了一回,确定浑身上下都打理周全了,才忙忙地去开门。
    谢洛白高大英挺的身形,就站在门口,红绣刚想攒出个恬柔的微笑,谢洛白已经不耐烦地越过她,径直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你睡着了?”
    他说过晚上要来的,红绣当然是翘首以盼,又岂会睡着?可素菊告诉她,二爷大约喜欢矜持保守些的女子,不可表现得急不可耐。
    因此红绣捋了捋鬓发,微笑了一下。
    “等二爷等得太久,困意上来了,就不小心睡过去了。”
    谢洛白哦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你继续睡吧!”
    说着,他自己打开衣柜翻了翻,果然有新被褥,就顺手抱了一床被子丢在沙发上。
    红绣脸上的表情滑稽极了,她愣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
    “二爷,您这是……”
    谢洛白径自往沙发上一躺,他身高腿长,军靴未褪,半条腿都搭在沙发外头,浑不在意地道。
    “不必管我,你睡你的。”
    红绣双肩一塌,这才明白谢洛白所谓的过夜,不过就是借她的地方胡乱凑合一晚,根本没有动过半分想要碰她的念头。
    而她为这盼了十多年的圆房,把自己洗刷了好几遍,换了新睡衣,喷了香水,甚至还画了个淡淡的妆容,现在看来,简直是滑稽至极。
    多年来的隐忍在这一刻终于奔溃,红绣跪倒在沙发前,哀伤地哭了起来。
    “二爷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了,又没念过什么书,守旧老土的,上不得台面?”
    说起来,红绣比谢洛白还大上三岁,她出身穷苦,自然没有上过学,不过在谢家跟着学了几个字,和在德意志留过洋的谢洛白自然是不相配的。
    她一直很自卑,即便龙砚秋欺辱到头上来,她也只能低眉顺眼的忍让,因为她已经不得谢洛白垂怜,若再背个善妒的名声,恐怕在谢家更加没有地位了。
    谢洛白皱眉坐起来,对于红绣,他从来没有拿她当自己的姨娘看待过。
    她十四岁的时候被买进谢家,伺候十一岁的谢洛白饮食起居,在当惯了少爷的谢洛白眼中,她只是个照顾自己的婢女,纳妾完全是舅舅自作主张,他刚从德国回来,就莫名其妙多了个姨娘。
    谢洛白长叹一声,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脚下的女人。
    “红绣,我知道,女人的青春是很宝贵的,让你在谢家虚掷这么多年光阴,是我对不住你。说起来,也该是认真替你谋一个前程了。”
    红绣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恐惧地抬头望着谢洛白。
    “二爷说什么?我的前程,就是跟着二爷。”
    谢洛白摇头。
    “实话告诉你,我这辈子,就认定了楼上那个死丫头,管她乐意也罢,不乐意也罢,都要想尽办法把她捆在身边,她可不是能容人的性子,当然我谢洛白,也不是能一心二用的人,你迟早都要走,既然想起来了,我就问问你的意思,我手下这些人,你若有看中的,我都能为你作主,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要是觉得做过我的姨娘,再嫁会丢了脸面,我也可以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让何湛送你到个太平的,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在那里,你想嫁人也好,不想嫁人也罢,都由你自己作主,你觉得如何?”
    红绣只觉头顶天打雷轰,她自那年在庭院里第一眼看见那个练武的少年,就深深陷了进去,十多年都无法自拔,她要的,甚至都不是独占他,只是能够一直留在他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侍妾,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为什么谢洛白这样残忍,连她这一点卑微的愿望都要抹杀?
    “二爷这是……要抛弃我吗?那倒不如一枪崩了我吧!我这辈子,既做了谢家的姨娘,死也是二爷的人!”
    说着,她哭得伤心欲绝,不断伏地对谢洛白磕头,谢洛白只觉烦躁,不由闭眼深吸一口闷气。
    红绣哭着哭着,突然不哭了,她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爬过去,她下意识一摸,拎到面前的竟是只灰扑扑的老鼠,正对她挫着两颗雪白的尖牙,吓得她尖声叫起来,两眼一翻昏到在谢洛白怀里。
    谢洛白将她往沙发上一放,快步起身走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户,手疾眼快地抓住正欲逃跑的沈洛琛后领,把他拎进了房里,往地上一掼。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恶作剧,看来不把你丢进军政府大牢里冷静冷静,你是学不乖了?”
    听到大牢两个字,沈洛琛立马怂了,他再怎么无法无天,始终是个十岁的孩子,又被谢洛白的名头吓唬过,完全相信哥哥做得出这种事来,急忙大声分辨。
    “这次真不怪我!是、是二嫂叫我做的!”
    谢洛白一愣,极寒的脸色如春水融冰,突然绽出一点暖意来。
    “是你二嫂叫你做的?”
    沈洛琛狗急跳墙,谎话说得也格外顺溜,说完之后,却又有几分心虚,觉得对不住溪草,可对谢洛白的恐惧,还是战胜了那点点良心。
    “真的!她说只要能阻止你和这女人睡觉,就教我使枪!”
    明明没一句是正经话,偏谢洛白听得如沐春风,紧抿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挑,淡笑。
    “想使枪,就来找我学,别去烦你二嫂,她自己都还是半瓶子醋,怎么教你这笨小鬼,万一你走火打了她,我就揭你的皮!”
    听说谢洛白要教自己用枪,沈洛琛高兴得跳起来。
    “真的?不骗我吗?”
    谢洛白轻轻踢了他一脚。
    “不骗你,现在,给我滚去睡觉。”
    沈洛琛得了他的承诺,欢呼一声,乖乖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洛白把红绣放在她自己的床上,快步走上楼去,到溪草门口,想要敲门,犹豫了一下,干脆直接拧开。
    溪草依旧抱膝坐在床上,这一夜,她是注定难免的,一方面润沁的遭遇折磨着她,另一方面,谢洛白或许正在和红绣颠鸾倒凤,光是想象那画面,也让她十分煎熬。
    可这个节骨眼上,谢洛白却拧开门,走进了她的房间,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过来,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后退。
    “你、你来干什么?”
    腰间猛地一硬,溪草回头,发现自己背脊已经靠到了红木床头,退无可退,正要跳下床,谢洛白两条修长的胳膊,却将她困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我去红绣房里,你吃醋了?”
    溪草想也不想,咬牙就顶了回去。
    “谁吃醋了?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谢洛白这回可不会理会她这些违心的话,他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正对着自己。
    “没吃醋,会差遣那小鬼来坏我好事?你这丫头一肚子坏水,被我逮到了,还不肯认账?”
    溪草气得倒仰,刚才果然应该拉住沈洛琛那小混账,现在谢洛白倒误会是她指使的,她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溪草正想辩驳两句,谢洛白灼热的呼吸已经贴了上来,牢牢地锁住了她的双唇。
    “你又!”
    谢洛白的唇,吞没了她后头的话,她想发火,却没能发得起来,以往谢洛白的吻,富有侵略性,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被迫的屈辱,可这一次,他的吻,却像三月里下在花上的绵绵细雨,温柔甜蜜,缠绵悱恻,让人不由失了心智,等溪草回神时,胳膊已主动挂上了他的脖颈,唇舌也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的唇舌。
    溪草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理智瞬间归位,刚想推开谢洛白,他却很识趣地撤退开来,他看着她,清润的眸子里充满了光,犹如照亮黑夜的寒星。
    她难堪的脸,在月光下一览无遗,谢洛白知道,这个丫头最是死要面子的,若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搞不好又把两人的关系逼回原点了。
    他没有揭穿她,只是满足地一舔微勾的唇,就在她旁边躺了下来,手在黑夜中,扣住了她的手。
    溪草抖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她还在为自己方才的行为震惊,有点没缓过神来,沉默片刻之后,谢洛白开口了。
    “并非我不想告诉你润沁的下落,只是我的人调查之后,才知道她如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恐怕你承受不了。”
    溪草终于回过神来,说起润沁来,她心中还是怨恨。
    “呵,我有什么不能承受的?难道润沁成了供人消遣的玩物,我就会嫌弃她吗?我不是男人,没有你们男人对女人那般严酷的道德标准,她是我妹妹,变成什么样,也还是我的妹妹!”
    谢洛白顿了顿,才道。
    “我不是指这个,我想告诉你的是,润沁如今,除了是日本高层的……交际花,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溪草的手指紧了一下。
    “什么身份。”
    谢洛白沉声道。
    “她是日本人在漠城的头号间谍,不仅为日本人窃取情报、筹集军饷,还曾镇压反日民众,暗杀革命党人,赫舍里?润沁已经不再是忠顺王府柔弱无害的小格格,而是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名叛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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