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只要两天就能打下麻尾坡,可谢洛白直到第七天傍晚才回来。
    随他一起到的,还有一辆军用吉普车。
    车子的汽鸣声霎时引得整个村子的人出门围观,这种只在传闻中听说的东西,竟然开进了这个偏远的小村落,老乡们围了一圈又一圈,若不是忌惮马匪们凶煞的性子,只怕会走上前摸一摸过把瘾。
    大家还没有从眼前的新鲜事物中回过神来,下一秒,老乡们又看直了眼。
    紧跟着一身皮毛大氅的谢洛白,一个脚蹬长靴,裹着皮草烫着燕尾卷的年轻小姐下了车。看她五官明艳,身上穿的戴的更是见所未见,乡亲们不由私下嘀咕。
    这位小姐,不会又是白二爷从哪里打劫来的新夫人吧?
    之前抢来的那位端秀典雅,眼前的这个时髦靓丽,啧啧,白二爷真是艳福不浅。
    就在大家向谢洛白投去艳羡的目光时,忽然见两位“夫人”在门口遥遥相望,看向彼此的目光皆是惊诧。
    众人还想围观,瞥见白二爷目光沉了下来,一个个赶紧散去;长根夫妇也发觉气氛不对,连忙牵了女儿关上了房门;护兵们在小四的示意下,一个个也找借口遁了。
    瞬时,小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洛白哥哥,她怎么会在这里?”
    龙砚秋指着溪草,声音都在颤抖。
    自得到谢洛白在野马岭战场失踪的消息,她第一时间就敲开了督军府的大门。
    在龙砚秋的认识中,谢信芳只会忧愁伤心,谢信周自顾不暇,现在唯一能扭转时局的,唯有谢洛白的生父沈督军。
    还好沈督军不负期望,他连夜召集部下商议出兵增援事宜,却遭到了部下的强烈反对。
    如今世道混乱,沈督军与谢洛白虽是父子,可二人一个属于以雍州为中心的中部军阀;另一个则是以蓉城为驻地的南部军阀。
    再说父子二人不和有目共睹,几家关系更是势同水火。若是谢洛白就此殒命,谢信周手下无再用之人,四大军阀化为三家,中部军阀若想扩充地盘,不失为一个机会。
    沈督军气得目眦欲裂,偏生没有办法。
    虽然中部军阀是他一手组建,可现在不比前朝,凡事讲究民主,拉拢势力更需要银钱和地盘。大家都不同意,他又不可能把麾下的雍州驻军全部调走,否则等得胜归来,有人趁虚而入让雍州城易了主,那岂非白忙一场。
    不过谢洛白是他的儿子,沈督军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关键时候,还是龙砚秋说服了大家。
    “众所周知,我上次和红绣从蓉城到雍州,谢大帅派了飞机。其实让我们乘坐飞机前来不过是为避人耳目,同机到来的,还有从德意志购置的新式武器。这几个月,经过二爷和军事专家的研究,基本已经有了图纸,如果诸位愿意出兵,我可以以三张图纸作为交换。”
    闻言,方还闹得不可开交,齐齐反对的军人们果真不再说话。
    这年头,表面是以淮城总统府为首,在各地设立市政府,统领大局;可事实上,天下军阀四分,所谓武力当道,各地市政府要想在当地混下去,定要为所属的军政府留足方便。
    淮城总统府之所以能存在,除了代表华夏参与国际外交,更多的还是为平衡四方军阀势力提供媒介和平台。
    是以,为了达到大一统的目的,军阀之间的争斗,他们听之任之,甚至乐见其成。
    在这样的背景下,四方军阀毫不遮掩吞并对方的野心,都想成为能一统华夏的军方政权。
    而要吞并,就要战斗,武器则是重中之重。
    不过在场的都是征伐战场的将军,自不会被龙砚秋聊聊数语忽悠。
    “武器图纸乃是军事机密,据我所知,龙小姐身为谢家义女,却从未参与谢司令的军务。你刚刚许诺的图纸,不会只是空头支票吧?”
    “是不是空头支票,等我拿来,各位看了再定论不迟。”
    龙砚秋微笑。
    “不过有言在先,我只送上半张图纸,剩下的,要等谢司令完好无损回到雍州,才能送至。”
    达成交易后,龙砚秋就赶回谢府,从床底下取出一只棕黑色牛皮镶扣的皮箱。
    皮箱表面擦痕交错,显然已经有一定年月,这是她哥哥龙砚平的遗物。
    她的大哥,是和谢洛白一起留学德意志的同班同学。他对机械颇具天赋,不仅是谢洛白最得力的副将,还是他麾下最出色的武器专家。
    龙砚平在战场上牺牲后,龙砚秋整理遗物发现了这只箱子,打开一看,竟是武器图纸,有些图纸还未完稿,而有些落款的时间还很近,显然还未上交,她当即就把这些东西送给了谢洛白。哪知谢洛白逐一翻阅后,却让她自己留着,做个念想。
    龙砚秋当即明了谢洛白已经掌握了图纸的技术,失望的同时,又为自己倾心爱慕的男人感到骄傲。他就是这样所向匹敌,无所不能。
    原以为这些东西最终会沦为一堆废纸,不想现在竟派上了用场。
    龙砚秋从中选出三幅,一裁三截。她大哥不仅教导了她军事本领,对武器图纸也多有讲解,龙砚秋裁剪得很是技巧,果真第二天清晨送上图纸的时候,成功地让沈督军手下闭了嘴。
    图纸是真的,毋庸置疑,不过龙砚秋明了,他们之所以能真正松口,最关键还是轻视了她,认为一个女流之辈不会捣鬼。以至于她提出和沈督军一起北上,大家嫌她累赘,在进入野马岭的当口把她丢在了茯邺,只派了几个护兵保护她的安全。
    于是在沈督军行踪暴露,遭到了潘代英、胡炎钊东西联军围剿的时候,龙砚秋幸免于难,并阴错阳差地与谢洛白汇合。
    见到来人,龙砚秋激动地不能自己,扑上去双手就环住了谢洛白。
    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无时无刻向心爱的男人证明,自己为了他会倾尽所有,哪怕是她的生命。
    和那个毫无反应的陆云卿不同,龙砚秋听闻他落难,第一时间就寻找外援,奔赴战场。
    她不是需要他呵护的娇花,而是能和他并肩作战的伴侣。
    这世间,只有自己才有那个资格和能力与他携手。
    可没想到和她的情难自禁不同,谢洛白看到自己,却很冷淡。龙砚秋只当谢洛白作战繁忙,并没有在意,直到被谢洛白带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她指着溪草,又问了一遍。
    “洛白哥哥,她怎么会在这里?”
    谢洛白不愿把溪草迫嫁的始末告知他人,只轻描淡写道。
    “知道我失踪,云卿担心我的安危,便寻来了。”
    龙砚秋完全不相信陆云卿有孤身北上寻找谢洛白的能力,而且还这么巧,一找就一个稳?可偏生不能解释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种感觉让她异常恼火,还无处发泄,几乎要疯了。
    联系溪草方才出现在门口,周遭村民待她的态度,显然她和谢洛白在这里住了已有一段时日。
    那自己满腔热血找到这里,竟成了笑话?
    龙砚秋完全不能接受!
    溪草瞟了谢洛白一眼,有些不满他那番引人误会的话。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得作罢。
    从龙砚秋不甘的表情,溪草隐隐猜到了什么。这丫头虽然性格极端,对谢洛白却是实打实的好。
    尽管两人互不对盘,不过只要龙砚秋不来招惹自己,她的到来,溪草是一百万个欢迎的。
    至少有龙砚秋虎视眈眈盯梢,谢洛白不会不要脸再爬上她的炕,她总算不用再担心被他占便宜了。
    身边的两个女子,一个满面怒容,一个眸光收敛。谢洛白嘴角牵了牵,想到下车就看到溪草奔了出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葫芦状平安福。
    “这是给我的?”
    溪草嗯了一声,目光从龙砚秋脸上收回来,从怀中扯出一张纸递给谢洛白。
    “你走的那天,就有飞机抛洒这个,我让护兵们散布西北军洗劫了前方城池的消息,封锁村子,没有让人出去。”
    谢洛白低头看了一眼,揉了揉溪草的脑袋。
    “你做得很好。”
    这亲昵的态度,越发刺激了龙砚秋。她定睛一看,整个人已经不是气怒二字形容。
    “为什么拦着村人,陆云卿,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自作聪明的举动,害了阿爸!”
    阿爸,沈督军?
    溪草有些反应不过来,龙砚秋还要说什么,被谢洛白一手截住,语含警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说。”
    待进了农房,龙砚秋已控制不住对溪草破口大骂。
    “这些悬赏令是阿爸和我弄的,我们原打算找到洛白哥哥的下落,就离开此地。若不是你藏着掖着,我们怎么会落入潘代英的圈套!”
    欢迎她的到来是一回事,纵容她的无理取闹又是另一回事。
    溪草冷笑。
    “龙小姐的思维好生粗暴,上面又没有写明悬赏令是沈督军发的。再说,即使写明了,表哥失踪这么久,谁不能保证是潘代英和胡炎钊混淆视听的手段?”
    龙砚秋语塞。
    她的沉默,让谢洛白一瞬抓住了什么。
    “砚秋,路上你一直没有提及这个悬赏令,难不成这也是沈督军目标暴露的原因?”
    龙砚秋浑身大震,她定定地看着谢洛白,半晌才道。
    “洛白哥哥,我们也是为了保护你!东西联军在野马岭各处通卡要道贴了你的悬赏通缉令。重赏之下,必有悍勇,只要我们开出的价更高,即便有人知晓了你的下落,为了重酬,也不会把你的行踪立马顶到东西联军处。只,只是……”
    龙砚秋眼神躲闪,再也说不下去。
    只是没想到反让潘代英顺藤摸瓜,悬赏令洒出几天,东西联军的探子便查到了沈督军的行踪,反而放过了搜寻谢洛白的计划,集中火力对沈督军重兵围剿。
    谢洛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麻尾坡,与此同时,也收到了沈督军被生擒的消息。谢洛白奋起直追,一连歼灭了东西联军大片主力,东西联军招架不住,提出和谢洛白谈判。
    而谈判的内容,便是沈督军!其人已被潘代英押送西北,昨天上的飞机。
    听完两人的话,溪草久久没有言语。她瞥了谢洛白一眼,才明白自己怎么觉得他今天怪怪的。自他下了汽车表情就一直沉郁,双眉间似蒙了一层雾,这是溪草从未见过的。
    一片沉默中,龙砚秋轻咳一声,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洛白,大着胆子道。
    “洛白哥哥,阿爸被潘代英抓了,雍州群龙无首,为了避免中部军作乱,咱们更不能耽误,一定要即刻赶往雍州!等你继了雍州督军的位置,再派人过去姓潘的谈判不迟。”
    还有一句,她忍住没有说。
    如果谢洛白坐上了雍州督军之位,潘代英看沈督军变成了无用的棋子,一气之下杀了,那蓉城谢氏不废一兵一卒便能拿下雍州,对谢洛白并没有任何坏处。
    龙砚秋虽然管沈督军叫一声阿爸,不过那都是看在谢洛白的面子上。为了谢洛白,她连自己的母亲姐姐都能抛下,更何况一个外人。
    再说那个外人,伤透了谢夫人的心,谢洛白对他应该也没什么感情。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龙砚秋不希望他错过。
    溪草明白了龙砚秋的意思,目光骤冷。她看着谢洛白,有些好奇他的回答。
    沈督军虽然对谢夫人欺骗在先,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溪草觉得沈督军对谢夫人母子还是有情的。否则一来不会允许她离婚带子离开;二来也不会听闻谢洛白落难,亲自出马相救。
    不过关于谢洛白的决定,她也不好置喙,只是潜意识间希望他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人。
    谢洛白拧眉思索,好半天才道。
    “收拾一下,回雍州。”
    龙砚秋一脸欣喜,溪草咬唇,目有失望。
    谢洛白瞥了她一眼,把小四叫进来。
    “你去茯邺,给谢大帅发电报,并且通电全国,我谢洛白会在下个月初亲自去西北谈判,如果之前沈督军少了一根汗毛,让他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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