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溪草还是去了一趟谢府。
    即便知道谢二的姨娘红绣和龙砚秋会在今夜抵达雍州,但溪草却并不介意,除了那个讨厌的谢洛白,她并不惧怕和任何人狭路相逢。
    赵寅成已经出手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熊平昌的事,不能再拖下去,她要当面和傅钧言谈谈。
    何况,久闻龙砚秋的大名,早些探探她的底细,今后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
    溪草去得很早,和傅钧言两个人陪谢夫人一同吃了晚饭,虽然很惊喜侄女的到来,但谢夫人到底有些忧愁。
    她始终不想让谢二的小老婆和追求者双双出现在侄女面前,以免破坏了儿子的形象。
    可吃过饭,溪草还是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谢夫人总不能开口让她回去。
    想来想去,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这种事藏不了一辈子,不如先看看她的反应,也好想对策。
    这么一想,谢夫人也就释然了,饭毕喝茶时,便率先给溪草打了预防针。
    “云卿,其实今晚,咱们家有两位远要到。”
    溪草含笑点头。
    “言表哥和我说过的,是二表哥的姨娘红绣,以及副官的妹妹龙砚秋小姐吧?听说红绣是表哥唯一的房里人,那位龙小姐和表哥也是感情极好,都是自家人,我也该认识认识的!”
    本来还在斟酌怎么开口,谁知傅钧言这个大嘴巴,早就把一切和盘托出了,谢夫人面色一僵,瞪了傅钧言一眼,咳嗽解释道。
    “你表哥从前跟着你大舅在军中摸爬滚打,几次都差点丧命,我便找和尚给他算命,人家说这孩子,慧极必伤,过刚易折,需阴阳相补,才能平顺安康,所以他十二岁的时候,我和你舅舅,自作主张给他纳了一房姨娘,那时候他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妻什么是妾?后来大了些,洛白又留学德意志,受新式教育,更是极其鄙视这种旧习,因此名义上说是姨娘,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至于那个龙砚秋,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好,都是看在她已故大哥的情分上,洛白才拿她当妹子待,我们洛白啊!最是个正人君子,从来不和女孩子多来少去的!”
    溪草勉强笑笑,心里极不认同正人君子四个字,如果谢洛白那种禽兽都能是君子,那普天之下,简直没有流氓了。
    谢夫人见她表情敷衍,一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不由更加忧心了,还想帮谢洛白说几句好话,溪草已对傅钧言笑道。
    “言表哥,能陪我去花园里散散步吗?这几日消化不太好,刚吃了饭,不走走唯恐积食。”
    傅钧言自然知道她想干什么,连忙拿了外套起身。
    “姨妈,云卿对这院子里的机关不熟,还是我带她去走走。”
    谢夫人无法,只得叫他们早去早回。
    傅钧言就和溪草一前一后,绕到了后花园的喷泉边来。
    “对于红绣和龙砚秋,你倒是半点都不在意啊?”
    在这个问题上,傅钧言也是和谢洛白穿一条裤子的人,溪草很烦躁,硬生生打断。
    “傅少,你知道我今晚是为什么来的,除此之外的那些杂事,一概和我无关。”
    傅钧言望着她凉水般的面庞,心中一叹,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谢二若是知道,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傅钧言只得无奈地转移话题。
    ““罢了,那我们就来说说你感兴趣的事。你不是让谢二帮你调查熊平昌女朋友一家吗?果然露出些蛛丝马迹。”
    溪草的眼睛马上就亮了。
    “哦?怎么说?”
    傅钧言道。
    “熊平昌的女朋友姓蔡,父亲是个剃头匠,收入微薄,唯一的女儿又下落不明,这几年老蔡年纪大了,手也不稳了,几乎没人再找他剃头,可是老两口却丝毫不为生计发愁,去年初,甚至还搬出了鱼肠弄堂,赁下一所干净的四合院居住。”
    溪草便接话道。
    “这么说,必然有人在背后资助了,若真无亲无靠,又是谁在救济他们呢?”
    傅钧言笑道。
    “聪明!谢二查到,老蔡头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竟然在金城银行有个户头,每半年必有一笔钱从南洋银行汇过来。”
    溪草眼神振奋。
    “所以,熊平昌夫妻,当年是逃往南洋了?只是在国外,要人家银行透露户的消息,只怕不容易……”
    傅钧言笑了。
    “你以为谢二是谁?他们这些扛枪的人,在哪里不是横着走?他有的是办法,放心吧!很快就能把熊平昌抓回来。”
    溪草心情大好,熊平昌的事,还有很多疑点,比如,当年是谁帮他准备了替死的尸骨,又是谁帮他规划逃亡路线,销声匿迹?溪草心中,大概能猜到一些,但她必须抓住熊平昌,让他亲口在熊老夫人面前说清楚。
    事情商量妥当,两人便折返回别墅,见门前停着辆小轿车,管家正带人将几个箱子往楼上搬,傅钧言便偷偷瞅溪草的脸色,道。
    “看来,人已经到了,进去见见?”
    溪草内心毫无波澜,微笑点头。
    “那是自然的。”
    两人走进厅里,只觉异常热闹,佣人们忙里忙外,又是送点心,又是端红茶,两位妙龄女郎正坐在沙发上与谢夫人说话。
    可怕的是,谢洛白竟然也在,他背对着她,翘起优雅地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
    溪草面色一变,她想起那天的画面,胃部一阵痉挛,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傅钧言没料到溪草看见谢洛白,竟是如此失态恐惧,心中难免愧疚,连忙小声解释。
    “我发誓,我不知道谢二怎么会在,明明他说今晚要去驻地的……”
    溪草定了定神,安慰自己,迟早都要见到谢二,她又不可能躲他一辈子,何况今晚那么多人,谢夫人也在,她起码是安全的。
    谢夫人的脸色谈不上好看,可见她对这两个女子的到来并不是很欢迎,直到看见侄女,脸上才重新绽开笑意。
    “哎呀!钧言和云卿回来了!快过来一起吃点心!”
    溪草只得跟着傅钧言走过去,明明谢洛白坐的沙发左边空着,她也宁可挤到谢夫人的两人沙发上去,可见又多么不想与谢洛白接触。
    谢洛白面露诧色,目光追着溪草,慢慢落下。
    他本来以为,经过那件事,这丫头起码要有半个月不敢前往谢府,谁想她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他内心很吃惊,定定地审视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溪草却没有回望她,她的目光扫过对面的两个女子。
    身材高挑的那个,看上去二十来岁,鹅蛋脸,鬟燕尾式短卷发,一双大眼有着很深的双眼皮,腕上戴着翡翠镯子,手指上几个金戒指,泥金青缎无袖旗袍勾勒着凹凸有致的身躯,成熟又妩媚,看上去便是标准的姨娘形象,必然就是红绣。
    而另外一个自然就是龙砚秋了,溪草乍见到她,还是吃了一惊,从此前别人口中的种种传闻来看,她想象中的龙砚秋,应该是娇蛮任性的,面相就能看出难缠劲的那种女孩子。
    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子,穿着身很朴素的茶青色短袖旗袍,巴掌大的瓜子脸上,烟眉轻扫,一双清如水晶的眼,非常清纯天真,让人见了便要忍不住心生怜爱。
    谢夫人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满地埋怨谢洛白。
    “不是说今晚要去驻地吗?好端端地,你又跑回来做什么?”
    谢洛白正望着溪草,一时走神,便被龙砚秋抢先答了。
    “是我提前给洛白哥哥打了电话,我和红绣姐姐两个人第一次来雍州,到处都是生人,很是害怕,洛白哥就亲自开车到机场接我们来了。”
    谢洛白闻言,眉峰微蹙。
    “我说过让何湛去接你,何湛难道也是生人?”
    龙砚秋微微一笑,带着点得逞的狡黠。
    “可洛白哥哥不还是来了吗?我一下飞机,见到你,所有的提心吊胆,都飞到九霄云外了,何湛就不能令人这么安心!”
    谢夫人见她这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就有气。
    “砚秋,你也太耍小孩子脾气了,洛白有正事要办的。”
    傅钧言更是下意识瞟了溪草一眼,却见她垂着眸,面无表情地搅动红茶,一副置身事外无知无觉的模样。
    只听谢洛白道。
    ”这次是例外,不会有下次了。“
    龙砚秋撇撇嘴,似乎别人说什么,与她毫不相关,她甚至不畏惧谢夫人,竟然起身就来拽谢洛白的胳膊。
    “洛白哥哥,带我去看看我的房间好不好?这半年来,我可想你了,我要住在你隔壁!”
    不得不说,溪草是有点惊讶的,若是换了别人,敢这样纠缠谢洛白,他恐怕直接就拔枪了。
    比如姨娘红绣,就只能含着一种落寞的浅笑,注视着他们,全程半句话也插不上嘴,或者说,她在谢洛白面前,是不敢放肆的,似乎只有龙砚秋,才有这种特权。
    谢洛白将龙砚秋的手从胳膊上扯下来,不高兴地道。
    “别胡闹,你和红绣一起住。”
    龙砚秋委屈地扁起嘴,泪光在眼眶里盈盈打转。
    “为什么呀?”
    谢夫人忍无可忍,提高了一点声音。
    “因为你洛白哥哥的隔壁,是云卿的房间,已经没办法安排你了。”
    龙砚秋表示不解。
    “可是我听说,云卿小姐在雍州有自己家的呀!”
    她歪着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对着溪草眨巴。
    “云卿姐姐,你不住在洛白哥哥家里吧?那能不能把房间让给我呢?我有半年没见洛白哥哥了,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谢洛白没有说话,他把目光投向溪草,似乎想听听她怎么回答。
    说实话,溪草发自内心不喜欢这个女孩子,她很懂得用天真无辜的外表,理所当然地做着强人所难的事,她看得出来,她对谢洛白,压根不是什么兄妹之情,可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借此摆脱谢洛白,不是很好吗?
    于是溪草对她甜甜一笑。
    “可以呀!我的确不常在姨妈家里过夜的,你喜欢那间屋子,你就去住好了。”
    谢洛白面色瞬间转寒,他很想把溪草拎到楼上去,关起门来“教育”一番,可是当着谢夫人,他又不能这么做。
    谢夫人脸色也很不好看。
    “既然这样,那红绣也搬到二楼吧,也安排在你隔壁,彼此有个照应。”
    谢夫人担心这没脸没皮的丫头做出什么逾越之事来,好歹要让红绣牵制她一下。
    龙砚秋没说什么,只是咬了咬唇,透露出不满来。
    溪草只觉这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她不想继续待下去,趁机起身告辞。
    “姨妈,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到双双姐那里上课,也该回去了,你们早些休息。”
    谢洛白立马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那我送送表妹。”
    溪草惊恐地抬眼,慌忙摆手。
    “不必了,还是言表哥送我吧!”
    她哪里敢让谢洛白送,只怕这一送,不免就送到他的别馆去,溪草想起那天的事情,身子不禁微微发颤,她惧怕谢洛白对她做的事,一想起来,她的胃又忍不住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傅钧言见她脸都白了,一时心生怜惜,也不知谢二那家伙,到底怎么人家女孩子了,好端端的把人吓成这样,他对谢洛白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操之过急。
    “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洛白目送着溪草逃也似的跟着傅钧言快步离开,目光越发冷了,心情也格外烦躁。
    他不由有点后悔,上次没有忍住冲动,竟然差点把她逼进了医院,现在这丫头见到自己,就好似见到什么吃人的野兽,唯恐避之不及,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瞬回到了半年前,他刚把她从花楼里拽出来的时候。
    这是顶糟糕的一件事,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活阎王,头一次感到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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