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车窗外的景致,溪草披着谢洛白的军装,像只小猫一样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中。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用的是谢洛白教她的枪法,正中额心,陆荣坤倒在地上,头上那个黑洞洞的窟窿,冒着青烟。
    一切都结束了,说不出是快慰还是空虚,溪草只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明明是炎夏,她却通体发冷。
    所以谢洛白抱着她,她就没有反抗,甚至把身体在他怀中缩了缩。
    谢洛白把她带回了别馆,亲自用毛巾替她擦干了头发,女佣秦婶端了热牛奶进来。
    温热的牛奶滑进肠胃里,溪草这才缓回神来,她终于注意到,谢洛白这个空荡荡的别馆,不知什么时候添了家具,还雇了下人。
    秦婶是小四的远房婶子,从乡下投奔了侄子来的,人很朴实勤快,还做得一手好菜,一道鲜虾蛋花鲜滑可口,可现在溪草并没有心情享用美食。
    陆荣坤死了,可是这件事还没有彻底收尾,她不能留下一个烂摊子,她更不能被首次杀人的恐惧打败,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还有两件事急需要做。
    第三天一大早,宋卫民和陆荣坤被枪毙的消息就出现在《雍州晚报》的头版上,可谓大快人心,不料陆家人前往收尸,又是一出闹剧。
    陆良驹和小妈赵艳桃竟在刑场上抢起尸体来。
    原来陆荣坤给判了死刑以后,陆良驹就想把赵艳桃母子扫地出门,好独自私吞父亲的财产,谁知赵艳桃窑子出身,也不是省油灯,收尸这天,就雇了一群流氓前去抢尸体,都要争个正统。
    “你那疯子老娘是太太!我也是太太!凭什么老爷的钱没我们娘儿两个的份?论起理来,我孤儿寡母,还要占个大份!”
    陆良驹虽然花蝴蝶一样喜欢玩乐,可交际的都是些狐朋狗友,等他家里真落了难,那些所谓的“朋友”,没一个愿意出头帮忙,纷纷躲着他,怕自家名声被陆荣坤带累。
    所以陆良驹这个废物,不仅父亲的尸体没抢着,还被赵艳桃雇的流氓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家里,宅子竟也被赵艳桃换了锁,仆人从里头丢出一只皮箱。
    “太太说了,这一份是大少爷的遗产,您也大了,和年轻继母住在一个屋檐下,会惹人闲话的,请大少爷另立门户去。”
    陆良驹气得打颤,但从前陆荣坤在时,他就靠着父亲吃穿,现在父母都没了,他一没有差事,二没本事,三没朋友,竟不是赵艳桃的对手,只得咽下这口气去。
    打开皮箱一看,里头除了他的几件衣裳之外,还有一袋银元,排开数了数,不过二十块。
    换做从前,这也就是他一个月的开销,气得陆良驹隔着墙大骂找艳桃婊子、贱货,被里头泼出来的一桶馊水浇了满身。
    陆良驹落魄至极,无家可归,他住了几天旅店,从前大手大脚的毛病扳不过来,没过几天,就身无分文,被老板赶到了大街上。
    迫不得已,只好去码头上搬货,细弱的身子骨娇身惯养的,半天下来,货物没扛几袋就受不了了,结工钱的时候,只得了几个铜元,当场气得把钱摔倒海里。
    没想到,下等人的生活是如此艰难,陆良驹抱着膝卧在码头上,吹着海风啪嗒啪嗒流眼泪。
    他想跳海一了百了,又没有自杀的勇气。
    “先生看起来白白嫩嫩的,不是寻常人家出身,这种苦力活怎么能做。”
    一个带瓜皮帽穿长衫的瘦老头凑过来同他搭话。
    “我家老爷看你不错,如果你肯,倒是愿意给你份差事……”
    说着,凑近陆良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陆良驹偏头往轮船上看去,果见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站在甲板上,绸子马褂长衫,金边眼镜,笑眯眯地望着他。
    陆良驹脸蹭地红透了,继而又变得惨白。
    “滚!下流东西!老子死也不做兔子!”
    他挥拳要打老头,无奈没吃顿饱饭,又累了一日,身子一飘反而栽在了地上。
    那老头灵活地后退一步,目光满是讥讽。
    “得,还以为自己是官少爷呢,离了你爹!你有什么能耐,不靠卖屁股,你迟早得饿死!要是把我们金爷伺候好了,不会亏了你的花销,若想养个相好,金爷也是允的,这么美的日子,自己想想清楚!”
    陆良驹摊开手,看着掌心上的水泡,眼睛酸涩,但愤怒却渐渐平息下去,残酷的现实打得他无力招架,他清楚知道,自己就是个要人养活的废物。
    他终于还是爬起来,跟着老头上了轮船。
    码头上,停着一辆锃亮的小汽车,溪草坐在车里看着陆良驹,嘴角慢慢掀了起来。
    “你这小脑瓜子,哪里想出来的这种损招!”
    作为一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谢洛白对溪草这种折辱男人尊严的手段颇有微词。
    溪草撇嘴。
    “我没有逼他呀!这是他自己选的,他但凡有点骨气,完全可以拒绝,是他为了不吃苦,自愿抛弃尊严。”
    谢洛白赞同。
    “这样的孬种,正是当汉奸的料,他要是我的兵,我早一枪毙了!”
    溪草很捧场地道。
    “强将手下无弱兵,二爷是个豪杰,您的兵自然个个是热血男儿了。”
    谢洛白明知她在拍自己马屁,却也觉得受用,她红嫩嫩的小嘴,嘀哩咕噜转的黑眼睛,都透着讨人喜欢的机灵劲,他看着,心里就有点荡漾,不由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溪草,你这话,就算不是真心,我也爱听。”
    他的语气竟不同以往,带着几分柔情蜜意,抚着溪草头发的手,落到她肩头,慢慢将她揽着住往自己胸膛里靠……
    溪草却如被针扎了的草履虫,瞬间弹开身子。
    “二爷干什么!”
    谢洛白含情脉脉的脸,立即罩了一层寒霜,刚以为有了点进展,没想到她还是把自己当成洪水猛兽一般地提防,可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洪水猛兽,谢洛白生生耐着性子收回了手。
    不碰就不碰吧!只要别人也不碰,他就可以等。
    “曹玉淳,还扣在你手中吧?你打算如何处置?”
    为了化解车内的尴尬,谢洛白只得重新起了个话头。
    溪草方才还天真妩媚的一张脸,瞬间变得有几分阴寒。
    “等陆良驹跟了金爷,马上就会发现,最屈辱难堪的不是身为男人,却成为另一个男人的玩物,而是自己的生母,也和自己共事一夫。”
    金爷男女通吃,尤其喜欢年轻男子和风韵犹存的妇人,所以在撬出曹玉淳口中的秘密之后,她就转手把她送给了金爷,现在,她非常期待那母子两人的碰面。
    饶是谢洛白,听懂了溪草的话,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他皱眉道。
    “你可以杀了他们,但做这样有违伦常的事,未免过分了。”
    他喜欢她的狡诈多端,但不喜欢她因为仇恨,迷失本真,扭曲了人性。
    溪草没有回答,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他们要伦常,要尊严,那谁来给我妹妹伦常和尊严!当年润沁才五岁,还没有一把椅子高,说话都奶声奶气地,整日要抱猫儿,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她却遭受了什么?
    她每每联想起来,就恨不得生剐了刘世襄一家,留那对母子一条命,已经是她最大的慈悲!
    见她咬着唇不吭声,似乎有些生气,她真是越发恃宠而骄了,半句都说不得,谢洛白的态度只得又软化了几分,如何湛所说,只要不伤天害理,破坏大义,他对待女子,总是格外宽容的。
    “算了,下次别做过分缺德的事,报仇,就光明正大的报。”
    溪草囫囵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我的私事,总算是了结了,没有陆荣坤一家干扰,我也可全心为二爷做事。”
    其实她并没有说实话,她还有两件大事。首当其冲地便是找到润沁,将她从深渊里救出来。其次就是那个逼死她阿玛的张达成,她也绝不放过。
    只是这些,她都要瞒着谢洛白来做。
    他似乎已经摸到了她的底细,如果再加上一个润沁,她就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了。
    徐六叔口中那件很重要的东西,就藏在她和润沁其中一人身上,既然她身上没有,就必然就是润沁了,润沁的身份一旦暴露,就会面都群狼环伺的局面,到时候姐妹俩想离开华夏就难了。
    谢洛白就算对她有些不同,他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军阀,她不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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