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兰青墨竹早早便开始收拾了起来,沈顷婠已起身不知去向了,唯有林思慎还赖在云榻上迟迟没有起身。
    墨竹绕过屏风打开了一旁的衣柜,她这才一脸莫名的自云榻上爬起身,打了个哈欠问道:“不就是去一日吗, 收拾那么多物件作甚?”
    墨竹替她取了两件衣袍, 头也不回道:“将军已经替公子给兵部主事告假了, 公子这次得在洗尘寺待上三日沐浴斋戒。”
    林思慎怔了怔,惊讶道:“待三日这般久?”
    一旁的兰青接过话头, 笑意吟吟的答道:“老夫人说郡主和郡马爷成亲这般久都没动静, 就得去洗尘寺斋戒几日, 跟着大师听讲佛经,精心礼佛祈愿。”
    林思慎坐起身揉了揉干涩的双眼, 有些无奈道:“我还以为只去一日便够了, 哪知要去三日这般久。”
    墨竹手上不停的收拾着衣物,口中淡淡道:“老夫人还特意嘱咐了,公子若是到了洗尘寺就得与郡主分房而睡, 万不能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胡来。”
    林思慎轻笑出声, 祖母还真替她操心, 这等事都要特意嘱咐。
    她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好气又好笑的摇头无奈道:“祖母真是的, 我也不是那般不懂分寸的人,这等事也要嘱咐。”
    墨竹瞥了懒洋洋的林思慎一眼,轻叹了口气提醒道:“公子赶紧起身洗漱吧, 马车已经等在府门口了。”
    林思慎慢吞吞的洗漱穿衣,出门一看,沈顷婠正同昨日一样坐下亭落下温茶。
    身穿白衣的女子端坐在亭下,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双眸好似一弯清泉清冽,周身气质清冷孤傲,如同一尊翩落凡尘的仙子。光华流转间,却又隐隐能窥见冷傲姿容中那一丝勾魂摄魄之神态。
    她只抬手提壶斟茶,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落在人眼中,却美的如同铺展在眼前的一副绝美画卷。
    林思慎抿了抿唇,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凑近前去,站定在亭下轻咳一声招呼道:“郡主今日起的好早。”
    沈顷婠双眸定定看着桌上茶盏中,那通透澄明的茶汤,头也不抬的淡淡启唇道:“我每日都是如此。”
    她的声音清冽的像是山间叮咚的泉水,其间掺杂的一丝冷意,刺的林思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思慎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她进退两难的站在那,眼神飘忽的在沈顷婠身上打转。
    沈顷婠的脾性可是她见过最捉摸不透的,上一秒可能对她巧笑盼兮,下一秒就冷若冰霜,关键是林思慎还不知怎么去哄她。
    两个茶杯都斟满了茶,沈顷婠将其中一个推到一旁,神情波澜不惊。
    林思慎见状唇角一扬,三步并作两步坐在了沈顷婠身旁,偏头看着沈顷婠冷淡的面容,轻咳一声道:“昨日,我是去鹤鸣楼见了李启和青瑶郡主。”
    搭在杯沿的白皙指尖轻轻划过,沈顷婠抬眸看着她语气平淡:“我知晓。”
    林思慎讪笑一声:“我就知道瞒不过郡主。”
    她本不想和沈顷婠谈及青瑶郡主,可沈顷婠昨日今日都一直对她冷冷淡淡,虽说也没到爱答不理的地步,可瞧着她冷然的面容,林思慎便觉得心中说不上来的忐忑。
    昨夜她细细一想,李启和青瑶郡主的目的,似乎就是想分化自己和沈顷婠的关系,若是她真的隐瞒了,在沈顷婠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岂不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所以今日她还是乖乖的道出她昨日去见了李启和青瑶郡主。
    沈顷婠目光划过她的面容,颌首道:“青瑶用的香料有些独特,你昨日回来时,身上沾染着她的香味。”
    林思慎垂眸一笑,心中暗叹了口气,好似无论她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都瞒不过沈顷婠的法眼,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没来由的惶恐。
    她与沈顷婠解释道:“郡主曾提醒过思慎,若是见到青瑶郡主便避开些。昨日是李启邀约青瑶郡主相见,我有些始料未及。”
    沈顷婠闻言眉头微微一蹙:“李启此人心机颇深,你也需提防着他。”
    林思慎想起之间在李启身边见过君子兰,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他暗中与二皇子有往来。”
    沈顷婠薄唇微勾,冰冷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一些,她点头道:“此人表面上对太子和青瑶郡主毕恭毕敬忠心耿耿,但其实心中早便对二人不满,他与二皇子勾结,倒是在我意料之中。”
    林思慎喝了一小口茶,低声道:“父亲这些日子对太子也很是不满,我想...”
    沈顷婠却突然眸中微光一闪,不动声色的向着影壁瞥了一眼,出言打断了林思慎的话:“兰青和墨竹应当已经收拾好了,夫君,你该去看看还落下了什么。”
    林思慎也察觉到了身后那一道打探的目光,她轻笑一声应下了,而后起身往亭落外走去。
    果然,她没走几步,柳卿云突然从影壁后闪身出来,她看上去面色憔悴神情怏怏,似乎昨夜并未歇息好。
    柳卿云目光在沈顷婠身上扫过,而后沉声开口叫住了林思慎:“慎儿。”
    林思慎转身看着她,装作一脸诧异的模样:“娘亲怎么来了?”
    沈顷婠随后站起身,柳卿云却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起身:“我只是想找慎儿说几句话郡主无需客气。”
    说完便急匆匆的拉着林思慎往外走。
    林思慎被她掐的手腕一阵刺痛,她蹙眉低声道:“娘亲你有什么事与我说,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柳卿云拉着她走出了琉光阁,径直回了之前林思慎居住的院子,进了房子关上门,这才这才松开了她,沉着脸盯着她呵斥道:“你给我站好,我有话问你。”
    林思慎从未见过柳卿云这般严肃的模样,冷不丁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竟是心中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随之在心中升腾而上。
    她站定了身子,打量着柳卿云阴沉的面容,轻声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柳卿云狠狠瞪了她一眼,红着眼眶颤声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你的事。”
    林思慎呆呆的站着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柳卿云的额头:“娘亲你这是怎么了?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什么事都没发生。”
    柳卿云挥开了她的手,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咬牙怒声道:“你还不知你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你,是天大的事,若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你就毁了你知不知道。”
    林思慎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娘亲你究竟在说什么?”
    柳卿云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眶质问道:“我问你,你扮男子这么多年,是不是真忘了你的身份,你怎么敢对沈顷婠动心!”
    “动心?”林思慎闻言怔住了,而后诧异道:“娘亲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对郡主动心了?”
    林思慎那茫然诧异的模样不像是作假,柳卿云摸了摸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难道就真没察觉你对沈顷婠已经不同旁人了吗?”
    林思慎幽幽叹了口气,看着柳卿云悲戚的面容,有些不忍心的抬袖替她了抹眼角,无奈道:“娘亲你到底是听谁说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怎么会怎么敢对郡主动心。”
    其实柳卿云自己也并不确定,可昨日她在琉光阁偷偷看见了林思慎看沈顷婠的目光,那是一种她熟悉又害怕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她看林诤时的神态。
    她一夜没睡,脑海中不停的想着那个可怕的假设,今日一早她便起身找到林思慎,想要问个明白。
    可林思慎现下言之凿凿语气笃定,这让她不免有些迟疑了:“你真的没有?”
    林思慎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自然没有。”
    她虽的确对沈顷婠很是佩服欣赏,也待她的态度不同旁人,可那只是因为她与沈顷婠的关系太过复杂,互相利用又不得不信任,无论是明面上的夫妻,还是私下的盟友。
    这都注定了林思慎待她区别于其他人。
    柳卿云注视着她的双眸,仿佛想从中找出一丝躲闪,可她在林思慎的眸中只看到了坦荡和笃定,她有些犹豫的沉声道:“既然没有,那你发誓。”
    林思慎愣了愣,娘亲让她发什么誓,绝不对沈顷婠动心,还是自己绝对没有撒谎。
    柳卿云抬手抚摸着林思慎的脸,她痛苦又懊恼,却又不得不逼迫林思慎起誓:“慎儿,当初是娘亲害苦了你,让你这么多年隐藏身份战战兢兢。如今,娘亲绝不能看着你踏错一步。娘亲想让你发誓,发誓你绝不会对郡主动心,这样娘亲才能安心。”
    这么多年来,柳卿云对林思慎一直有愧,所以老夫人对林思慎的纵容她视而不见,她也一直尽量满足林思慎的任何请求,只要林思慎想做的事情,她就努力说服林将军。就算林思慎闯祸,她也尽其所能的帮林思慎瞒着。
    可她毕竟是一个母亲,昨日林思慎看着沈顷婠那温柔的目光,就像是一根毒刺狠狠扎破她的心,种下的怀疑和恐惧的种子。
    林思慎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她何尝不怕林思慎混淆了自己的身份,真的像个男子一样爱慕上一个女人。只是林思慎一直很理智,也一直很让她放心,所以她以往对林思慎频繁来往凝香楼,都不曾有过一丝怀疑。
    现在这份笃定,在昨日开始动摇了,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后悔。
    她一直以来最大的祈愿,不是将军府的荣华富贵也不是林思韬重振旗鼓,而是林思慎能早日恢复身份,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嫁人生子享受天伦之乐。
    柳卿云红着眼眶捧着林思慎的脸,低声恳求道:“只要你发誓,接下来的两年多,你不会对沈顷婠动一丝歪念头,你会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
    林思慎抬手抓着柳卿云的手腕,她犹豫了,是的,娘亲让她起誓时,她不知为何竟是犹豫了。
    略显苍白的薄唇微微一抿,林思慎垂眸掩饰住了眼中躲闪的神光,她低声道:“娘亲,不会发生的事,您又何必让我起誓。”
    柳卿云的手用力的捧起林思慎的脸,强迫着她看着自己,她声音颤抖的哀求道:“你必须起誓,唯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你一向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就算是为了让娘亲放心,你起誓好不好。”
    看着柳卿云通红的眼眶,悲戚的神色,林思慎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和委屈,却又隐忍着强压了下去,她抿唇沉沉的点了点头道:“娘亲,我起誓就是了,你别难过。”
    柳卿云松了口气,她倾身在林思慎额头亲了一口:“娘亲就知道,你一直都是娘亲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
    林思慎垂着头,唇角扯开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柳卿云口中的懂事和听话,恰恰是这些年来死死锁着她的枷锁。
    就是因为太懂事太听话了,所以这些年来她忐忑的活着,不敢有哪怕一丝的放松,她为了将军府的每一个人着想,为了将军府她辛苦了这么多年秘密建立的一个组织,步步为营的为亲人留下后路,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的后路。
    可将军府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没人知道她为了他们做了什么。
    在二皇子的要挟下,她做了那么多违背良心的事,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坏事。每每在夜里被梦魇纠缠时,她痛苦的蜷缩在一起,恐惧害怕到了极点,却仍是不敢喊出一声。
    因为她怕人听到,怕祖母父亲娘亲大哥听到,怕他们会为自己担忧。
    她知道,将军府远没有外人看到的那般万千荣宠披身,也没那么固若金汤,伴君如伴虎,只要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她只能这么死死的扛着,也唯有她能勉强扛着。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竖起三指,沉声颤抖道:“我发誓,我林思慎绝不会对沈顷婠生一丝爱慕之心,若有违此誓,我天打雷劈不得...”
    柳卿云急忙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是你,是我,是我柳卿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思慎愣住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柳卿云,漆黑的瞳孔仿佛浸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苍白的薄唇轻轻颤着。
    柳卿云摇了摇头,神情坚定的深吸一口气道:“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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