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前的天花恐慌席卷京城,来势汹汹,每天接连有人染了痘送命,我们府上虽还没有,不过谁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屋子里四处弥漫着陈醋的味道,每隔几个时辰就有小厮提着盛热醋的砂锅来换一遭。这味道酸溜溜的,实在是刺鼻得很,不过想着保命要紧,再难闻也还是得忍着了。
    格格坐在罗汉榻上和公子下棋,格格有点儿心不在焉,刚开始明明执黑,不过下着下着竟然拾起了白子,自己却还不知道,就这么往下接着码。公子也不说穿,就这样将错就错的顺着格格的棋路落子下去。公子道:“湘雅,你也不必太紧张,太皇太后不过是随口说了句而已,指不定一说完自个儿就忘了。你想想,都这么些天过去了,若是有动静早就有了。”
    格格静点了点头,表格格气鼓鼓地走过来,坐到格格身边,“这没道理嘛!染了花的又不止小皇子一个,没听人说吗,早就有人死了,就是顺天府的官老爷压着没敢报上去,跟湘雅姐姐有什么关系啊?我看他们简直就是恶霸,自己长了个大麻脸,生个儿子染天花有什么奇怪的!”公子道:“说了多少回了,这种犯忌的话在府里说不得,要惹祸上身的。”表格格撅了撅嘴,“你那么凶干嘛?”
    格格轻抚了抚表格格的手背,微笑着看向公子,“阿哥,我也想明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听天由命吧。”公子看着格格,“别这么悲观,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格格点了点头,“嗯。”表格格往房门口看了看,“好像有人在碰门。”公子看向我,“去看看。”我应了声,走到房门前把门打开,是曹公子,我笑着福了福身,“曹……子清哥。”他点了点头,不过脸色不大对劲儿,公子起身走过来,笑着道:“快进来坐。”格格也站起来,“寒玉,让子清洗洗手。”寒玉应了声是,端来热水盆子送到子清哥手边,我把烫过的热巾子递给他擦了擦手。
    格格让子清哥坐到罗汉榻上,我搬了把圆凳给格格坐。公子看着他道:“是不是得了什么信儿?”子清哥顿了会儿,“湘雅姐,容若,我说了你们可别急啊。我也不知道这消息碍不碍事儿,就是才听梁九功跟皇上回的,赶紧来知会你们一声。”表格格皱着眉,“什么消息啊?”子清哥轻声道:“大阿哥断气了。”格格一惊,公子也心神不定,“下了什么旨意没有?”子清哥摇了摇头,“没听说,整个后宫这会儿都乱得不成样子了,荣贵人都寻死觅活两回了,幸好被宫女拦住,太皇太后为这事儿还发了通火。”表格格急着道:“他们该不会拿湘雅姐姐开刀吧?”
    公子道:“不会。”子清哥看向格格,“湘雅姐,我也觉着不会,你心放宽些,别想太多。”格格点了点头,“我知道,子清,谢谢你。”子清哥挠了挠脑袋,“谢我什么呀,我又不是来传喜讯的,倒是害得你们心里头不定了。”他说罢起身,“我是溜出来的,得赶紧回去了,一有信儿我立马来告诉你们。”格格起身,公子站起来送子清哥到门口,“若是出来难,千万别冒险。”子清哥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要是出不来就让何顺儿过来。”
    ……
    晚膳上,大奶奶嘀咕个不停,竖着个脸,不是对格格瞟白眼就是一个劲儿地冷嘲热讽,格格只好受着,也不敢说句话,每回都是这样。大奶奶拍了拍桌子,“这么千算万算的怎么偏就疏忽了这茬呢!”说罢戳着筷子指向格格,“你个死丫头简直就是个丧门星,我们早晚得死在你手里!”格格低下头不言语,手里攥着帕子,公子夹了筷子菜到格格碗里,“额娘,这事儿怨不得湘雅。”老爷叹了口气,看了眼大奶奶,“省些力气吧。”
    大奶奶瞪了眼老爷,“打一进门起我就看出那股子狐媚的妖气,准是狐狸精投胎来祸害人的,就等着上钩呢!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挑中那么个要命时辰,自己被阎王爷招了去不算还要再生个来缠着我们,阴魂不散!”格格扭过头抹了抹眼泪,老爷道:“湘雅,你先回屋去。”格格静默了会儿,起身福了福,掩鼻倏地转过身朝屋外跑去,我立马跟上。
    回到屋里,格格抱着我哭了好久,我从来都没看见格格那么伤心过。表格格道:“湘雅姐姐,我找舅母评理去,给你讨回公道!”格格忙起身要拦,表格格已然走到了房门口,寒玉拉住她,“格格,去不得,大奶奶的脾气您还没摸透,她待您好是跟您客气,若真是惹着了,连您一块儿跟着受委屈。非但帮不上大格格什么忙,说不定还火上浇油了。”表格格嘟着嘴,寒玉拉她进来,格格道:“毓菱,我没事儿,寒玉说的没错,你别过去。阿哥已经为我挨了一回骂了,你要是再去,我心里更难受。”表格格道:“湘雅姐姐,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受委屈呢,你就是太软弱了,人善被人欺,要换作是我,肯定不那么受着!”
    我听到碰门的声音,走过去开门,是公子,手上提着食盒。我福了福身,公子道:“格格怎么样了?”我道:“好些了。”公子点了点头,我接过他手上的食盒,公子进屋,我随即把房门合上。格格用帕子抹干眼泪,起身福了福,“阿哥。”我把食盒放到罗汉榻的短脚桌上,公子坐下,格格眼圈儿哭得有些肿,表格格坐在她身边揉着格格的手,格格侧着头不说话。公子道:“湘雅,快吃些东西,别伤了身子。”我把食盒打开,是热好的饭菜,我把碗筷送到格格手上,格格拿着碗,当着公子的面儿胡乱吃了几口。
    公子道:“别胡思乱想,额娘几句气话,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府里没有人这么想你。”格格点了点头,公子道:“明儿我们去西郊骑马散心如何,在府里憋了个把月了,是闷得慌。”格格放下碗,用帕子抹了抹嘴角,“外头天花肆虐,还是呆在府里好,阿哥,您别担心我了,我没事儿。”表格格看着公子道:“容哥哥,这场大疫什么时候才能过啊?”公子看了眼窗外,“该是快了,听说已经连着三天没有死人了。”表格格笑着看向格格,“湘雅姐姐,等入了夏我们去西郊庄园里看荷花,让寒玉做糖莲藕吃,到时候烟消云散,准保什么不高兴的事儿都没有了。”格格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辫梢,“嗯。”
    “爷,大格格……”
    贵喜的声音听上去揪心得很,格格蹙着眉,寒玉过去开门,贵喜倏地跑进来扎了个安,“爷,大格格,来了!”公子道:“什么来了?”贵喜道:“旨意,旨意来了。”表格格皱着眉看向他,“你说明白些。”贵喜看向格格道:“奴才也不怎么清楚,是宫里的梁公公来传太皇太后的懿旨,这会儿就坐在花厅里头用茶,说是要大格格亲自出来接旨,是给您的旨意,您不到,宣不了!”格格摸了摸眼眶,看向公子,“我这个样子怎么能接旨啊?”公子想了会儿,“快躺到房里去,我去应付,就说你身子微恙,总不会硬把你拉起来吧?”
    表格格道:“这主意好,天花闹得凶,一说病着那个梁太监听了肯定不敢走近。”贵喜跺了跺脚,“哎哟,爷,来不及了,已经说了大格格在房里歇着,那个梁公公这会儿正等着呢,就是让奴才过来请的。”公子看向他,“突感不适不成吗?”贵喜一嗔,讪讪地点了点头,“成。”公子看向我,“真真,快点儿,先别梳洗了,让湘雅躺下,把房里的灯熄了,帐子合上。”我点了点头,表格格道:“寒玉,你也一块儿帮忙,加紧些。”公子快步出了屋子,贵喜提着灯笼随即跟上。
    ……
    寒玉在房门口守着,一有动静就进来知会我们,格格躺在榻子上,表格格跟她说笑话想惹格格开心,可说着说着自己却难过起来了。格格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肩,“别替我担心,我又没犯什么过失,即便是治罪也应该是按律行事,不会有多严重的。”话音刚落,寒玉进来,我立马把榻子前的灯熄了,寒玉道:“大格格,大爷一个人往这儿走,没领着谁。”我舒了口气,复把烛灯点亮。格格起来,我把外褂递给格格穿上,表格格看向寒玉,“容哥哥他是笑着的还是愁眉苦脸的?”寒玉顿了会儿,“隔得远,我没看清。”
    正说着,公子走进屋,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丝帛。格格走近几步,注视着公子手上的东西,“什么旨意?”公子把那卷黄绢递给格格,“赐婚。”表格格惊叫了一声,格格拿着懿旨,怵着不说话,表格格跑到格格身边,“容哥哥,这是要把湘雅姐姐嫁给谁呀?”公子的眼睛里闪着隐隐的泪光,笑看着格格,“是个贝勒,辽东步兵都统之子。”格格静默了半晌,看向公子,“阿玛呢?”公子道:“去宫里谢恩了。”格格定定地看着公子,笑着点了点头,公子道:“湘雅,你若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别这样。”
    表格格轻拉了拉公子的袖子,“容哥哥,辽东在哪儿啊,离京城有多远?”公子道:“也不算太远,若是想家了,还是能回来省亲的。”格格静点了点头,“阿哥,我想睡了。”公子点头,看向我,“真真,你今晚陪格格睡。”格格微微笑了笑,“阿哥,您想哪儿去了,太皇太后赐婚是天大的恩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我怎么会干傻事儿呢?”公子静默了会儿,“那你好好歇着,我先回房了,若是有事,让真真来找我。”格格轻“嗯”了声,公子看了她会儿,转身走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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