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谈恋爱真的能让人成熟,从不早起的云君生,竟在去了李云琴家后的第二天开始自己起来和着大家一起吃早餐,而且,还在云锋快要做好早餐时主动承担职责,煎了四个荷包蛋,每人一个。
    早餐后,竟也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和姐姐一起,陪着父亲出门散步。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没偷懒地跑到了东边了吧?”
    云锋撇着弟弟戏笑道。
    “嗯,太阳以后也不会偷懒了。”
    君生一本正经地回答,颇有些男儿气概。
    “爸,姐,我们到时候回老家奶奶和叔叔他们那一起吃顿饭吧?”
    君生想了想,仍是一脸认真,像个大人一样,事实上,他是个大人了。
    “嗯?什么时候?”
    父亲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呃,就是我和云琴订亲时。”
    君生想起姐姐订婚时是在家里吃的午饭,老家吃的晚饭,现在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一人主事,太操劳了不好,不如就简单些。
    “嗯,我看弟弟说的行,一家人,又是喜事,回老家最好,也刚好大家都能趁机聚一起热闹热闹。”
    云锋应和道。她本来还在犯愁怎么想办法让父亲找个机会和奶奶叔叔们都交交心呢,这就是好机会了。
    “行。回去和你们的妈说一说,让她安排安排。不过,也要和云琴家说说,看看他们的想法。”
    父亲始终都是以儿女为重的。
    “姐,那是你说还是我说?”
    君生望着姐姐问道。
    “谁说都行,要不就还是我和云琴大嫂说吧。”
    云锋想到还是自己和李云峰夫妇说会好些,她还说舍不得让弟弟心太累。即使是历练也不差这一事,弟弟的婚事,姐姐自然是要操心的。
    “哦,好,那还是我和你一块儿去云琴家一趟吧,这样人家觉得咱们做得有分量。姐,你说呢?”
    君生想了想建议道。
    “好啊,你这想法好,按你说的,一会我先给妈打个电话,说完,咱们就过去云琴家一趟。”
    云锋没想到平时大事不管小事不问的弟弟,忽然间这么懂人情世故起来,不由得转头望着他嘉许地笑。君生却扶着父亲,身板儿挺直,似乎被他搀扶着的父亲和在父亲另一边搀扶的姐姐,都被他整个儿地支撑了起来。
    看来,都是经世而长了。云锋心里想着,欣喜而又悲伤。
    云妈妈接到女儿的电话,自然也是尊重儿女们的意见,同意君生和云琴的订亲就回老家办。
    李家自然也是喜欢热闹喜庆,觉得两大家子人合聚在一起,自个儿地摘菜做饭,是最好不过了。
    订亲在周六,沙南通开车带着李云河从广州回了来,俩家人便聚在了云锋奶奶家的老客厅里,云锋三叔陪着大家一起沏茶聊天,二叔二婶和三婶则在厨房备菜做饭,云妈妈则帮着客厅和厨房里的人做手边活。
    不一会儿,云锋大姑姑和大姑父、小姑姑和小姑父也都分别骑着摩托车拖儿带女的来了,二叔、三叔家的孩子们也都聚一起聊天打闹,加上李兰儿一双三岁的儿女,一屋子如同起伏不息的协奏曲,热闹、欢乐、和谐。
    父亲夹杂在自己的兄弟姊妹中间,被腾腾的热气熏得一张脸泛着瓷白,话照样不是很多,但笑一直没停过。
    云锋这会是最好的偷懒时候,有婶婶和姑姑们洗菜做饭,也有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们轮流打下手,根本用不着她起身。她的任务,就是听着长辈们的欢声笑语,连沙南通也不用她照顾,他现在,可比她都要熟悉顶力了。
    云奶奶和李奶奶俩老人分别摇着蒲扇,紧挨着说着自家儿孙的家长里短,也是一副闲适的模样,只是云奶奶要比李奶奶瘦些,一张豁牙的嘴有些瘪了,古铜色的大手干瘦得很。云锋挨着奶奶而坐,听着两个老人说话,左耳进了,也分辨不出什么意思就从右耳随风飘走了,她想的是,奶奶到底知不知道爸爸的身体状况呢?她有些恍惚。
    “娘,这药酒给你,一天擦两三次,这眼药水一天滴三次。”
    云爸爸和大家聊了一会,把刚刚一进门放在电视柜下面的一个塑料袋提到他的母亲面前打开,把药酒和眼药水分别递给了母亲。
    “喔,好,这药酒不烈吧?太烈的我皮肤受不了,会过敏。”
    云奶奶接过大儿子递过来的药酒,拿着左右端详着,脸色平和。
    “不烈,擦的时候别太用力就行。要不让君生给你这会擦擦?”
    云爸爸转头就要招呼正坐在云琴身旁的君生。
    “哎呀,你别叫他,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天又是逢到他自己的大事,就别使唤他了。我呆会自己回房间擦就是,别弄得这满屋子都是药酒味道。”
    云奶奶心疼大孙子,自然是不让的。
    “奶奶,我来帮您擦吧。来,咱们到房间里去。”
    云锋知道奶奶前阵子在去菜园里摘菜时摔了一跤,一直用着药酒,还没好利落呢。
    “不用不用,吃晚饭后再说吧。”
    云奶奶连忙摆手,这热闹时候,她不想给儿孙们添乱。
    “你扶着奶奶到房间去,擦了再吃饭。”
    父亲望着女儿叮嘱。
    “喔好。奶奶,来,爸都说了,咱听爸的,我扶您。”
    云锋不由分说地将奶奶从小板凳上扶了起来。老人家拗不过儿子和孙女,也就听从了。
    云锋扶着奶奶往外走时,一回头,竟发现父亲也跟着,手里还拿着那瓶眼药水。
    奶奶的房间仍是云锋小时候一起住的房间,这房子,从建好至今,都不止四十年了吧,光线从推开的门和里墙的窗户里相互对应地照了进来。
    云锋扶着奶奶在床沿边上坐下,跟着进来的父亲便在女儿扶着老人坐下的当儿,身子一弓,弯了腰,帮老母亲脱了软底花布鞋,把她的双腿轻轻一抬,小心翼翼地安放到了这农村铺着竹席的硬板床上,再捋起老人摔伤的右腿的裤管,将药酒倒在手掌心上,双手搓热,捂着老人的伤膝轻轻搓揉了起来。
    因为右腿靠里,云锋见着父亲弓着的腰往前撑着,似乎有些吃力,但他自己却毫不觉得,脸容仍是一贯严肃认真,只是盯着老人伤膝的眼光,比往日里多了些柔和。
    父亲搓揉了一小会,便示意云锋将药酒递过去给他,他再倒了些到老母亲的伤膝上,一手捂着往下渗的药酒,一手将药酒瓶递回给了女儿,又弓着身子,低头双手轻按老人的伤膝,认真地上下揉搓。
    云锋静静地站在床沿边上,父亲的身后,看着父亲下弯着的腰,心里五味杂陈。
    傍晚的日光透过床头旁的小木窗户的老旧窗棂照了进来,照得屋子里的人和物都是一半明的一半昏暗的,除了父亲和着药酒拍着老人膝盖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好了,可以了,你也年纪大了,休息会儿吧。”
    躺在床上的云奶奶这自从儿子当年带着妻女离家后,就再没和他这么相处过,现在被他这么细致地亲自照顾着,心里也是酸甜苦辣都涌了在嘴边。
    “嗯,没有起疹子,应该不过敏。你就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这样搓一搓,晚上睡前再擦一次。还是会很有效果的。”
    云爸爸看着老母亲那被自己搓揉得泛红的膝盖,说道。
    “喔,好。我晓得了。你坐一会儿吧?歇口气。”
    老人在云锋的支持下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又指着床沿对儿子说道。
    “药酒你记住,就这个牌子,你一个月放两瓶给你奶奶。”
    父亲仍是直着身子站着,望着女儿吩咐道。
    “娘,你用完了,如果他们都没来得及给你送来,你就让云刚或者云金给你买,要不让云一拿着这个药酒瓶子去药店,人家就知道给他了,也不是很贵,没钱了,让云刚他们给。小草儿他们来了,也会给你花销的。”
    父亲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站在旁边的女儿说的。云锋点头,一颗心仿佛被父亲的话软软地揉成了团浸润在温热的水里。
    她自然是要给奶奶的。只是奶奶刚摔腿伤那会,二叔已经买好了药酒,非不让她操心,她才只是给奶奶买了些吃的。但父亲现在这样的叮嘱,只有她能咀嚼出其中子与母的意味来,却不能道明。
    也许,这是每一个孩子在与父母相聚的最后时光里,觉知到过往光阴中,自己毫不痛心地将应该对父母行的孝,轻率地交换给了自己长大后对成家立业的追求里之后,作出的也是最后的、无助的祈求与救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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