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当他送她到广州火车站,买了站台票,跟她一起在熙熙攘攘中送她上车时,她心里其实是依恋不止的,但脸上却是安静的笑容。
    这一次,是她走,他送。她上了车,靠着车窗朝他挥手,听着列车长鸣,看着他在身后逐渐缩小为一个白点,直至看不见。
    而他,站在粘热的站台上,目送着绿色的列车如一条长蛇缓慢游动后加速度地从他的视野里飞出,又将孤独划分成两段,一端留给了此时站着即将要飞去大洋彼岸的他,一端落在了她身上,在她那个小小青翠的校园的寂静的夜里。
    送完她,他回到酒店,站在窗旁,竟然肝肠寸断。他一低头,仿佛看见她还和前两日一样屈膝缩在沙发上读书。他揉了揉鼻根,深吸了一口气,将本已拉开的窗帘再用力地往两边撑了撑,似乎要让阳光的热量更多地释放进来,减免心里因为她的离开而空荡荡的生冷空旷。
    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竟然忘了带走她那本脂评版的《红楼梦》,他心里蓦然一疼,将书拾了起来,翻了翻,竟发现在最后的背页上赫然写着:“相离,是为了更好地聚守。”,落款是“云”,心里骤然在疼痛感里生出一股强烈而温柔的力量,使他离伤的心顿时沉浸在温暖的希望里,此前的生冷空旷也变成了光明和广袤。
    本来,他还担心她把书落在他这了,会在车上无事可干后就更只剩下伤心了,看了她落在书页上的这句话,他倒是不担心了。
    果然,他收到她的电话,告诉他说她的列车已经出了广州,并问他有没有收拾好东西。他和她说起书的事情,她在电话那端说既然书自己选择留下来,那就随了它的愿让它陪他吧。他欣然应承。
    收拾好行李,他照例打开电脑,将注意力转移到学习和工作上,中午和艾伦及团队成员一起吃饭时,他安静若素,林花蕾也是低着头吃饭,没什么异样,倒是林明,好事地瞟了他好几眼,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便也乖乖地低头吃饭。
    佳佳宝贝这一中国行还是很成功的,艾伦和各位团队成员亲眼目睹了中国城市在改革开放中的盛况,艾伦敏锐地意识到,正处于上升发展期的中国经济和市场,的确大有所为,佳佳宝贝应该抓住机会进来。
    因此,在晌午的团队会议中,他提出了如果入驻中国市场,如何制定快速有效地进行中国化特色平台产品与营销战略的议题。
    沙南通其实从自己带云锋回广州,艾伦对云锋的热情态度就已经感觉到了他想进军中国市场的想法,如今他提出这样的议题,便更是显而易见了。沙南通的心里微微动了一动,但并没有多说,而是一贯地听取大家的意见,也坦率地向大家交流自己的见解。
    云锋在车上,一直扭头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山与树,如果不是因为分离的伤感,她是最喜欢坐车,也很喜欢这种在路上的感觉的。在路上,她可以自由地思考,思绪如神一般地不受任何拘束。但她到底还是思念着他,这个她还未离开就一直想念,一分离就心泪纵横的爱恋之人,因此,一路上,她的自由思考,思的念的都是那个久住心中的他。
    列车已经行驶了将近一大半,她才从哀伤中慢慢地恢复了一些意志,她本想给他去电话,但想到他为了陪她,一直没工作,估计这会不是在房间电脑旁便是在和艾伦他们讨论问题,她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自己也需要静一静来缓解情绪。
    静下来后,她回忆起在广州和他一起的一幕幕,当时的美好,离去后更是成了她此刻铭刻心间的令人动容的温暖力量。她禁不住在泪眼婆娑中笑了起来。
    她也想起了自己当时被林花蕾的话迷惑时的情绪之痛,如今她已彻底清醒,便很为自己竟然还是没能做到对他和对他与她之间的爱绝对信任而内疚、羞愧。
    想一想最初他能被她吸引,她后来能爱他至深,其实皆为彼此都是从一个单纯环境中成长过来的人。
    他们都追求纯粹,他们同样地渴望成长,渴望外面的世界的宽广和高远,渴望未来生活物质丰沛后的自由自在,但有幸的是,她和他都一致地清楚,这一切又都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他们的终极目标,还是在于探索这个世界里他们能触及到的层层奥妙的未知,尤其是对生命本身。
    他们曾经在大学时就讨论过,在探索这样的未知的过程里,要让洒下的热血能唤醒更多的生命意识,让更多的生命,尤其是那些未成年人,能因为他们的存在和努力而在清亮的眼睛里少蒙上一些灰尘,让周围的人,因了他们的存在而能变得更好,更能感觉到幸福!
    这样,他们自身的生命,也就能更丰沛,对于生命本身的价值和意义的追求,对于生命里未知的探索和生活奥秘的解开,都能探知得更清楚更深入。
    的确,在她和他看来,人生如登山,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做到携手同行,一层一层,一座一座,在风中,在雨里,即使霜雪风暴,也坦然面对,一起走过。
    相比起来,这分离,也的确如她在留给他的脂评版《红楼梦》的背页上留给他的那句话“相离,是为了更好地聚守”吧。有他入心,有爱相依,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他之所说的,便是她之所想的,只是盼望她自己别再一陷入情绪的泥潭里,就又都统统地都忘了。她忍不住擦干了泪,拍着额头嘲笑自己。
    中午十二点,列车到了桦城,云锋准时接到田微微的电话,说在出站口等她。她走至出站口,便看见了一袭蓝底白花的牛仔连身短袖长裙的田微微,摇着一只白胖的胳膊在召唤她。
    她一喜,快步下了台阶,跑了过去,两个仍如邻班女生一般的桦城女教师,便手拉手地去了桦城一味。
    照例还是云锋一直喜欢的老位置,他不曾来过时她想的是等他回来要带他来,如今他来过之后时她再度来,便有了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仿佛他竟又坐在她身旁朝她笑。
    田微微见她发愣,便笑她道:
    “怎么,我在你面前也挡不住对某人的思念呀?”
    云锋一笑,意思不言而明。她让田微微点菜,自己拿起手机给他拨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在桦城一味,和田微微一起吃午饭了,让他下午走时再给她电话。他告诉她,他们也准备去吃午饭了,叫她午饭后回去好好休息,别忘了喝水等等。
    “哇,这么暖心呀?!”
    田微微早点完了菜,在一旁睁大了一双杏仁圆眼,认真地听完了她和他的通话,无限开心地打趣道。
    云锋的回来,对田微微来说,又是快乐多了许多倍了,这两天不见,田微微是很想念这位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好伙伴,但估计这家伙到现在也心思全在她那位白马王子身上,而不曾对她有半分思念吧。
    云锋听得田微微这么一打趣,便放了手机,起身走到田微微坐的那一侧,环住了她丰美的双肩,头靠了上去,半是撒娇半是伤感地说道:
    “微微,谢谢你,让我难过少了许多。”
    “那是,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肯定是回来就要哭鼻子的。哭了吗?快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田微微说话间便要去抬云锋的脸,云锋更是扭动着头蹭着田微微的肩膀硬是不抬头。
    “快快快,菜来了。吃点菜,你这两天肯定幸福得都忘了吃东西了吧。”
    田微微脆着嗓子催着她,双手已经在她的手臂下伸了出去,开始动筷子。
    她抬了头起来,将原本放在餐桌对面她的餐具挪了过来,要和着田微微同一侧吃。
    “哎呀呀,你这家伙,是鼻涕还是眼泪,把我的肩膀都弄湿了?是鼻涕吧?”
    田微微脆脆的嗓子即使大呼小叫也显得趣味无穷,云锋更是被她逗笑,低眉红眼里嘿嘿地乐着,终于心境开朗地和好伙伴一起吃完了这原本以为会因为刚刚的分离而难过得吃不下的一顿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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