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飞怔怔地盯着项峰看了一会儿,就兴致全无地低下头继续读那本书,台上的声音时时传到她耳朵里,但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肆无忌惮地沉浸在小说世界里,直到汤颖在她耳边轻声说:
    “喂,你右边咯肢窝下面怎么破了啊。”
    “不会吧……”
    她一边举起右手,一边顺势观察着,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啊,西装外套好得很呢。
    “那么,那位深蓝色西装的……小姐,既然已经举了手,就请提问吧。”项峰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跟之前的低沉不同,此时尽管他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但口吻却饶有兴味。甚至于,他最后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不用客气”。
    梁见飞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在彻底明白过来之后,忍不住狠狠瞪了汤颖一眼。那只举起的右手有点僵硬,她悻悻地放下手臂,已经有勤快的现场工作人员把麦克风递过来。接过麦克风,见飞缓缓起身,会场里大部分的人都对她投来了注目礼,她不禁有点怯场。然而不经意间,她瞥见项峰那隐约带着笑意的眼神,于是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说:
    “是这样的,我想问的问题是……您依旧认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犯罪吗,但为什么现实生活中的罪犯以男性居多?”
    会场里一下子涌出了细碎的说话声,与会者开始三三两两地议论起见飞提出的问题。
    项峰凑到麦克风前,面带微笑地看了她一眼,说:“这个问题,就好比问一个男人为什么喜欢看沙滩上的美女一样。”
    说完,他顿了顿,台下立刻爆发出一片友善的笑声,接着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大作家的回答。
    “男人很喜欢观察女人,我也不例外,所以当我在心里勾画某个人物形象的时候,女性出现的比例超过50%,因此会出现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他看了看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不存在任何的偏见或者歧视。至于说现实生活,我想,我还是倾向于男性更容易冲动犯罪,而女性则很有计划性。”
    见飞傲慢地撇了撇嘴,连一个客套的微笑也懒得给他,便径自坐了下来。她不是真的想问出什么问题让他出丑,因为根据她长久以来的经验,他很少有——或者几乎没有——出过丑,她只是想跟他唱唱反调,仅此而已。
    原以为这个问题会就此结束,没想到项峰补充了一句:“今天恐怕没时间多作讨论了,不过梁小姐如果还有其他的问题,我很乐意在每周二下午的电台节目中跟你继续探讨。”
    注目礼再一次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这回大家都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在说:啊,原来她就是那个梁见飞呀……
    尽管心里的怒火开始翻滚,但脸上仍泰然自若,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
    “他真的好帅!”汤颖凑过来在她耳边说。
    见飞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在汤颖那双镶满了银色亮片的高跟鞋上狠狠踩了一脚,在收到一阵喊痛的低吼声后,满意地继续低头看书。
    会议一结束,她就背上背包转身走出会场,汤颖像粉丝一样热情地涌到台前去找项峰签名了。外面依然下着雨,她站在酒店门口,看看几十米外自己那辆深蓝色的休旅车,又看看自己的裤管,咬着牙愤恨地吼了一声。
    这是她和他的另一种角色——有时候她觉得这实际上是他们最根本的角色—— 一对爱唱反调的男女。她曾试着说服自己以平和的心态去理解这个不可理喻的男人,但是很难。
    回到家的时候,见飞抬头看着墙上的钟,已经五点半了,她先是打电话订了一份外卖,接着把深色西裤换下来,浸泡在洗手盆里,上面的泥渍很快就消失了,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她给自己泡了杯暖暖的柚子茶,坐在书桌前,开始上网。
    【人身上真的可以有一副开关吗,遇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还要随时准备转换心情。我想我做不到,我只能一心一意地扮演一个角色,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那都是属于我的角色。
    会不会,那些身上有开关的人,活得更自由?还是更疲惫?
    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正一心一意扮演着的,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已经三十岁了,爱过一个人,离过一次婚,背负着家人寄予的厚望,也承受着各种巨大的压力;她很开朗,甚至比离婚之前更开朗,她努力工作,她有能力负担看上去还算精致的生活;她必须时不时地去跟各种男人见面,敷衍地了解彼此(只是了解,不是理解),她还要承受那些男人当得知她离过婚时或失望或惊讶的眼神,她要装作“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继续微笑,如果男人们就此打退堂鼓,她还要安慰自己说,是他们浅薄罢了……
    但其实,我并不想演这个角色—— 一点也不!如果可以,我只想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躺在沙发上看一本书。
    真的,仅此而已。
    alpha】
    网页画面上有一个闪烁着的信封的标志,说明有人在网站上给她发消息。她发布了日记,然后点开那个信封,是她的好友林宝淑发来的,短短的一句话:
    “喂,你知道吗,池少宇回来了。”
    【谎言】
    二(上)
    【12.14 谎言
    1995年,金里奇的母亲接受电视采访,过程中,记者追问金里奇对于希拉里的看法,这位不擅掩饰的老太太起初不肯说,但记者鼓动她:“你可以悄悄告诉我,只有你知我知。”老太太信以为真,附在记者耳边说:“她是条母狗——这是他对她唯一的评价。”这当然不可能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新闻被播出了,而且就在金里奇就任美国众院议长的那天,可以想见,这是一条多么轰动的新闻,记者说了谎,遭到舆论的一致谴责,可是更多人对此兴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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