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魏大象当真是手段了得!”
    “当日大元宫三问李怀柔,而后一刀毙命,我乃是亲眼所见,就是冲着李怀柔去的,跟皇帝全无干系。”
    “说起来,魏大象跟李怀柔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要行刺?”
    “嘿,当时进士科的离高座最近,我听得真切,魏大象那三问,事涉两桩往事。一是旧年太后过寿的‘凤诞镖’,二是那‘化龙纲’。”
    “是了,此事去年也是有所耳闻,不承想竟然跟魏大象还有干系?”
    贡士们如今也不能随意走动,都被圈禁在贡院和太庙之间,屋舍往来方便,索性就是吃饱了没事干闲聊。
    再加上这一科贡士跟魏昊都是同年,将来能不能做官都两说呢,同年中出了“大恶人”,这可是减分项,万一李怀柔的徒子徒孙刚好执掌某个衙门的人事,一问你是跟魏大象同年贡士,那保不齐就要穿小鞋喂蛆。
    所以新科贡士们都是心态光棍,要说埋怨魏昊,多少有一些,但埋怨只是埋怨,能考中贡士,眼界没有那么浅,自有一番计较。
    “我道去年太后寿诞竟然有恁大排场,还在大河之南修了园子,开挖了‘鸾凤池’,这钱原来不是内帑?”
    “李相公还真是有些本事,‘凤诞镖’……”
    有些不同地区的贡士,都交流了起来,发现不仅仅是江尾道有“凤诞镖”,诸如“关内道”“江中道”“江头道”几个府县,都有“凤诞镖”。
    略作计算,竟是有四千多万两。
    不算其实还好,算了之后,园舍大厅内陡然死寂,一群贡士都是愕然。
    “会不会算错了?”
    “那可是四千多万两……不是四十万四百万,那是四千多万两啊!‘龙骧军’‘虎贲军’‘飞熊军’筹措的粮饷,总计也不过是三百多万两,这还是……”
    “收声!”
    忽地,园舍大厅外传来脚步声,巡逻的大戟士走过之后,面孔涨得通红的几个贡士猛然拍案而起,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地方的,互相说话口音都天差地别,可如今却是同仇敌忾起来。
    砰!
    一个进士科贡士拍案而起:“‘凤诞镖’绝对不止四千多万两!四千多万两啊,家父一任县令,一年不过是百四十两俸禄。我全家十三口人,一个月开销三两出头……”
    越算越火大,竟是有大量贡士串联,互相打听“凤诞镖”的事情。
    有些如“天南道”的贡士,因为口音很重,跟其余同年不怎么交流,这光景聊起来之后,有个天南道海阳府的明法科贡士奇怪道:“海阳府的‘凤诞镖’,前年就开始筹措,珍珠有二十四壶。”
    一壶珍珠大概是五十颗,这是有标准的,以一寸半的珍珠为基准,要大不要小,够五十颗就是一壶。
    二十四壶就是一千两百颗。
    通常这么大的珍珠,一个蚌壳未必有一颗,而且采珠不易,在天南道海阳府,采珠本身就是高风险行业。
    每年被海水吞噬的采珠工,数十人总是有的。
    采珠为业的村落,鲜有人能活过四十。
    那贡士说起此事时,只是觉得日子艰难,何必这般盘剥地方。
    然而当听到江尾道、江中道等等地方竟然也有“凤诞镖”时,这贡士气得须发皆直,双目圆睁:“安敢如此欺人——”
    咆哮怒吼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刹那,尽管没人多说一个字,可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魏昊。
    有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怒了也就是怒了,待做官之后,再好好善待一下百姓,也算是一番弥补。
    这是他们的想法,也是他们的现状,让他们行匹夫一怒……
    不敢,也不能。
    他们还有家族,还有亲朋,还有好友,甚至奢望一点,他们还有将来。
    但是,魏大象这么做了。
    匹夫一怒,宰辅当诛!
    不是没有贡士自欺欺人,说“凤诞镖”跟李怀柔兴许全无干系,但这种自欺欺人,让他们自己都觉得羞恼。
    于是又更佩服魏昊起来,再回想当日的平凡一击,竟是热血沸腾,仿佛那一击,那一刀,是自己的意念融合其中,是自己也匹夫一怒!
    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众人又聊起了“化龙纲”,北阳府的贡士们,像是憋了一口气一样,开始跟同年们讲述“金宝楼”故事。
    其中妖怪“狸员外”的传说,更是增添神秘神奇。
    如是种种过往,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更有贡士叹道:“魏赤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属实公道。”
    “非人妖异遭受盘剥欺辱,其心不改分毫,更为难得。”
    只是说得越多,这光景被圈禁在此的贡士们,反而更加郁闷,又增添愁恼,担忧着魏昊会不会被捉住。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这种郁闷,平添各种窝囊。
    “百无一用是书生!!”
    忽地,有个贡士起身跺脚,撂下这句话之后,竟是唉声叹气起来。
    事到如今,竟是什么都做不了,跟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有聪明之辈,其实早就知道“凤诞镖”的内情,可他们大多“难得糊涂”,如今群情汹汹,事情被摊开来说,原本内心的操守,往日里标榜的道德,这光景就显得格外恶心。
    是被自己恶心到了。
    越是聪明,越是被恶心得彻底,还不如糊涂。
    “唐兄,依你之见,大象兄能脱离险境么?”
    “不好说啊。”
    岳阳府的贡士们成了小团体,之前吹魏昊吹得有响,现在就有多低调。
    “那‘警钟’你们不知晓其中厉害,便是神仙来了也是无用,凡有叛逆,警钟长鸣之下,终究难逃法网。”唐淞晨将困难说得很清楚,只是,他眼神却并不迷茫,反而语气坚定道,“即便如此,在下也依然相信魏兄。”
    “一路行来,我们对大象兄就算了解不深,可行事如何,心知肚明。那五泉县跟他何干?该出手时就出手!此乃大丈夫!”
    “倘若大象兄要杀一人,就算真是冤案,可在场时,我也一定会想,是不是大象兄有什么深意,是不是他找到了被杀之人的罪证?我不会怀疑他在滥杀无辜……”
    “所以,就算李相公官声赫赫,他是‘李三元’‘李百神’,但我此刻,还是相信大象兄既然敢长刀出鞘,那出刀必有因果!”
    他们没有经历“李百神”的时代,那“怀柔百神”到底有多么精彩,离他们不仅遥远,还很陌生。
    但是“赤侠举人”斩妖除魔,他们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更是知道背后有多么惊心动魄的斗法。
    稍有不慎,不是丢了性命,更是魂飞魄散。
    作为亲历者,岳阳府的贡士们,即便有些人在立场上不喜欢魏昊,更是厌恶魏昊这种拔刀砍人的行径,可有一点很明确,不认可魏昊的行为,不代表魏昊就是在作恶,更不是在否定魏昊。
    “唐兄,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
    “不能。”
    唐淞晨摇摇头,“现在是二圣愤怒,外朝内廷联合缉捕,我们任何动作,都会引发雷霆震动。这眼下跳出来为魏兄说话,只会是白送性命。如此,不会彰显我等心中大义,只会拖累魏兄。”
    说着,唐淞晨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等这些无用书生,什么都不做,就是对魏兄最好的帮助,至少,没有扯他后腿,避免他分心。”
    “……”
    话虽难听,可揣摩之后,也都清楚唐淞晨没有胡言乱语。
    以魏昊的性格,得知有人因他而获罪受难,大抵上也是会想着帮忙复仇。
    这时候横生枝节,的确是给魏昊添乱。
    “希望大象兄吉人自有天相。”
    事到临头,竟然还是只能求天告地,更是显得无能又废物。
    而此刻,皇城大内的一处宫室之中,“金鸦仙”操控一面特殊铜鉴,其上显示的画面,不是“金鸦仙”等仙奴的面目,而是夏邑的街景。
    各种视角,各种角度。
    “依然找不到他的踪迹……”
    “‘警钟’既然鸣响,他就是凡胎肉体,吃喝拉撒睡,一样都少不了!”
    “既然总要吃饭,总要睡觉,为何还是没有踪迹?各种院落死角,都已经找过,甚至连树冠都有耳目。”
    “莫非已经离开夏邑?”
    “不可能!”
    “一直空耗国运,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消耗过盛,怕是不能重铸社稷神器,重聚‘国运化身’。”
    “凡胎肉体,滴水不沾、粒米不食,最多三五七天!”
    “那可未必,他非常人,武艺也是超群,撑上十天半个月,根本不在话下。”
    一番讨论过后,外面来了个小黄门,通禀之后,“天壤大神”顶着一张虚弱惨白脸低声道:“太后已经下旨,三天内,必须找到他。”
    “三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数百万张嘴,光每日漕粮运输,就是海量。真要是禁闭一月,只怕城内百姓就要躁动。”
    “冰魂道兄,眼下,只有你才能短期内找到他。”
    众仙奴看向“冰魂元磁上仙”。
    只听“冰魂元磁上仙”沉声道:“我只怕如此空耗,反倒是被他彻底摸清楚我等手段跟脚。”
    仙人斗法,都是尽可能不暴露跟脚,因为一旦被人查到底细,一切命门、弱点,几乎都能被推算出来。
    “冰魂元磁上仙”这句话,让其余仙奴都回想起在“天路”上折腾的岁月,一旦死磕斗法,露出破绽就是浑身难受。
    就算是地仙跟神仙作对,也不全是神仙稳赢,因为有些地仙手段毒辣,找到神仙功行之所,灭了神仙道统,毁了神仙传承,这几乎就是百分百乱了神仙道心。
    诞生心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魏昊,在“十仙奴”眼中,那可是比什么毒辣地仙还要毒得多。
    不仅是毒虫,更是猛兽,而且是彻头彻尾的疯狗!
    “此獠心机歹毒,于法场之中算计功德法宝,行事作风,比魔头还要凶悍一些……”
    对于魏昊,“冰魂元磁上仙”十分忌惮,哪怕他稳住了“木鹿大仙”“天壤大神”的性命,展露出了极为了得的实力,可正因为实力高深,反而更加小心谨慎。
    “冰魂道兄,可如今……”
    “唉……冥冥之中,也是当有此劫。”
    原本想着是降世横行,结果半点仙家风范都没有展现出来,反而被魏昊当猴子一样耍,狼狈模样,每每回想,都是各种憋闷。
    “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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