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凌的另一个武器,也终于被我发现了——文戈。就如同我为了躲避腥臭而合上车窗,厌恶三角眼的眼神而转移视线一个道理。邱凌在我猝不及防时,戳中的我的软肋,始终是文戈。有他在场的,更多的是他不在场,但是他知道我会寻找到的。
    我明白,这一武器,在他举起的同时,对他自己,其实也是一次自残式的伤害。
    邱凌,你的躯壳里面到底装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呢?你所具备的足够的理智,注定了你不应该犯下那些血腥的罪恶。那么,你选择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要证明自己在心理学领域的博学贯通,做到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无所不能吗?
    我摇了摇头。赵珂的话在我耳边回荡。
    “沈非,我是法医。在我这一层面,邱凌截至目前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实际上就已经能够定性为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精神病患者了。”
    35
    我驶入海阳市公安局的时间是下午3:20,汪局上午和我通话时说要等我一起午饭,我推托了,一个人在人民广场的路边吃了一碗面,看了一会儿路人。这样,我的心境才能越发平和。
    汪局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这位高大的老者正在和几个年轻刑警说着话。李昊也在其中,脸色并不好看,好像憋着什么即将爆炸。不过汪局的气势,似乎又让他无法得以释放。
    我在敞开的门上敲了几下,汪局回头看到了我,冲我点点头,示意我进房间。接着他对李昊他们几个沉声说道:“都下去吧!我和沈医生再单独聊聊。你们还有情绪的话,晚上我让马政委找你们谈话。”
    另外几个刑警没吭声,站起来便朝外面走。李昊看了我一眼,似乎很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往外面走。走出几步后,他突然猛地扭过头来:“汪局,这案子真这样了结的话,我们全队的人都会郁闷一辈子的。”
    “少废话!”汪局一反常态地大吼起来,“你是刑警,你需要的是证据,我们都不是街上贴小广告的神探。”
    他吼完这一嗓子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语气缓和了一点:“你以为我心里就舒坦吗?他送到精神病院的那天,我们全局的人都会没脸见人。”
    李昊摇了摇头,低头骂了句粗话,往外走去。
    “小沈,坐吧!”汪局跟着他们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带上,“喝铁观音还是普洱?”
    “普洱吧!”其实我更喜欢绿茶,但汪局早年在一线工作,身体落下很多毛病,胃溃疡患者多喝普洱可以养胃。
    汪局点了点头,开始沏茶。我注意到,他今天沏茶的动作并不连贯,甚至还遗漏了其中一个程序。珠三角的茶道文化,尤以老者更为讲究,汪局这种老茶虫,犯下这种错误,原因只有一个——他憋着火,无法冷静。
    “汪局,对不起,没有在这个案子里帮到你们什么。”我小声说道。
    “别这么说,小沈,你并不是警察,你没有责任与义务。况且,你也不是医生,所以你所能揣摩的种种,实际上也并不能成为将邱凌定罪的诊断结论,这一点上,大伙也都事先有数。之所以我这老头想要你帮忙,因为你是李昊的好兄弟,你们会一个鼻孔出气,不会先入为主地接受省厅那些家伙的谬论。”汪局边说边将刚沏好的茶端到我面前,“也就是说,你会和我们一样,希望推倒邱凌是个病患的命题。”
    “谢谢你了,这几天你所做的一切,李昊都给我说了。关于小文的事,你终于开始面对。这……”汪局苦笑着,“这可能就是我们这几天费劲折腾后,最大的收获。”
    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热,汪局的话说得很诚恳,但在我听来,依然感觉羞愧。我端起茶杯,吹了吹。这一泡茶叶很好,深黄的茶水上,似乎飘着一层白色的水雾,这是陈年普洱才有的奇妙。
    “汪局……”我语塞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沉默片刻,我将手里的茶水浅浅抿过,最终一口喝下。
    “不用说见外的话。省厅的领导其实也挺郁闷的,但是现在不像以前了。我们执法的同时,也不能一棍子将人打死。疑犯从无……”汪局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都是群直肠子的刑警,虽然也都懂那么一点所谓的科学办案,但归根结底,又都玩不出真正的水平,也尿不出一丈高的尿来。”
    “邱凌已经被定性为精神病病患了?”我终于开口问道。
    “是的,连预审都不用送了。省厅的同志这几天会出最终报告——定性为完全限制行为能力的精神病患者。快的话,这个月月底,邱凌就会作为危险级别比较高的病人,送入海阳市精神病院。”汪局望着我说道。
    “是接受治疗还是?”我小声问道。
    汪局苦笑道:“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他终生都不可能离开精神病院。强制关押……”他顿了顿,“终生。”
    “汪局,最终结论下来,还有多少天?”
    这位魁梧的老者抬起头来:“最迟三天。”
    我吸了一口气,站起:“汪局,这三天我还能让李昊带着我提审邱凌吗?”
    汪局压低了声音:“有些话我不可能当着李昊他们说,但你不是我的手下,我们的聊天可以理解为发牢骚。”
    我点了点头。
    “沈非,我权力的极限,都将用来配合你。”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果邱凌是装的,那么,让他逃脱法律制裁的话,包括我,都会内疚终生的。”说完这话,他缓缓站起,冲我行了个礼。
    我点着头,往外走去。
    而实际上,我和他们一样,感到绝望,也不知道接下来怎样才能让那一纸强制关押的裁定报告被收回。
    “去哪里?”李昊黑着脸跳上了我的车,没什么好气地对我说道。“去找邵波吧!”我提议道。
    这时,李昊电话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下屏幕:“邵波这家伙有顺风耳吗?他打来了。”
    说完这话,李昊接听了电话,可对面的邵波才说了一两句,李昊嘴角便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打断了话筒那头邵波的话:“你等一下,我按免提。沈非和我在一起。”
    邵波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俩厮混在一起有用吗?就俩脓包。”
    “少废话,赶紧说正事。”李昊骂道。
    “得!沈非,邱凌在三中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在校园里犯过一个小案子。”
    “什么案子?”我连忙追问道。
    “他摔死了一只学校里面的流浪猫。”邵波似乎为这一发现很得意。
    “这叫犯案?”李昊又要发飙了。
    邵波没等李昊继续:“他将猫尸体的脊椎骨拧断了,与几本书一起放在一位女同学的桌子上。那几本书,被他摆放成阶梯状,而猫尸,就像阶梯上铺着的地毯。”
    “邵波,你在哪里?我们现在马上过来。”李昊欣喜起来,对着手机大声说道,“如果这一情况属实,那就可以证明当年的他,就有过用现在梯田人魔案的手法虐杀动物的前科。”
    “得!你别着急,我还有更好的消息没说,你三番五次地打断会让我没有积极性的。”邵波心情似乎也很好,又开始耍贫嘴了。
    “我闭嘴总成了吧。”李昊扭头看了我一眼,单手举了个拳头,做了个有戏的手势。
    “你俩现在开车去曙光中学吧?就是邱凌曾经任教一年的曙光中学。我在过去的路上。那里有一个老师,与邱凌是高中同学。”邱凌说到这顿了顿,“沈非,那个老师和文戈也是同学,并且……”邱凌语调明显欢快起来,“并且这家伙从省师范毕业后,和邱凌同时进入了曙光中学。”
    “也就是说,他在我们所不知的邱凌那两段黑历史中,是最好的见证人。”李昊又插嘴了。
    “得!赶紧过来,我们去逮住这家伙好好聊下。”
    下午4:30,我们抵达位于城乡接合部的曙光中学。
    我们想要将车开进学校,可保安却探出头来:“干哈呢?学校又不是菜园,咋谁都想往里冲啊?”
    李昊探出头:“市局的,过来调查点东西。”
    “啥局?俺们校长交代过,俺们只受教育局管,其他局俺们都不用鸟。”保安一根筋,冲李昊皱着眉说道。
    李昊正要发火,可一瞟操场对面,邵波的车四平八稳停在那儿。李昊便伸手指了指邵波的车:“这位小同志,那辆车为什么就可以开进去呢?”
    “你说甚?你说黑色那辆吗?那是公安局的,你吹胡子瞪眼耍脸子,俺喊一嗓子,那公安局的同志抓起你。”小保安显然对李昊的态度很有看法。
    我哭笑不得,连日来的抑郁似乎被化开了些许。李昊扭过身翻手包,拿出警官证。他似乎还和这小保安较上劲了:“你自己看,到底谁是公安局的。”
    “你急什么急呢?拿来给俺瞅瞅。”小保安钻出了保安亭,接过李昊的警官证仔细打量,并小声嘀咕了一句,“现在坏人贼多,法制节目说坏人冒充警察的也贼多。”
    这时,邵波的声音响起了,只见他钻出了车,对着这边扯着嗓子喊道:“保安同志,他们是我们队里的同事,和我们一起来搞调查的。”
    “收到!”小保安咧嘴对着邵波喊道,“邵同志莫急,我放他们进来。”
    李昊哭笑不得:“我说小伙啊!你就怎么断定他是警察,我就像是冒充警察的坏人呢?”
    小保安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你瞅瞅,你瞅瞅,不是误会吗?你莫生气。邵同志浓眉大眼的,一瞅就像个好人。”
    “那我呢?”李昊追问道。
    “呵呵,这位哥,是你非要逼俺说的。”小保安咧着嘴,“你长得一点都不像警察,哪里有警察一脸横肉,跟电视剧《马踏山剿匪记》里面那个山大王钻山豹一样一样的。”
    我终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李昊自己也没忍住乐了:“得!小同志你看得贼准,俺要是长得跟邵同志一样一样,现在早就做刑警大队队长了。”
    小保安讪笑道:“你也莫着急,邵队长同志以后升了局长,看你表现好,弄不好就提你去接他班当队长咧!”
    我们将车停好,邵波被李昊狠狠削了一顿。但邵波皮厚,嬉皮笑脸,李昊也只是说:“冒充公安可是犯罪行为,你小子以后给我注意点。”
    “我难道不是公安吗?别忘记了你和我是哪里的同学,刑警学院。”邵波笑着说道。
    “嘿嘿!你一个被警队开除的家伙,还敢斗嘴,信不信我直接把你给铐了。”李昊也笑了。
    距离邵波和校方的人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们仨便在操场里聊了一会儿。邵波这一天也真没消停,他顺着邱凌在国土局工作的历史,一步步往上翻,包括再次拉着郭美丽吃了顿中饭。
    “那个高中同学叫穆肃,教体育的。三十挂零了,还没对象,牛高马大一个汉子,据说是个‘同志’。校方为这事还真找他谈过话,可他说压根没那事,只是自己要求高,所以找不到合适的姑娘而已。”邵波看了看表,开始领着我们往教学楼走去。
    我们仨一溜烟走到了四楼,邵波径直拧开了副校长办公室的门。里面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师连忙站了起来:“是邵警官吧?”
    李昊脸色又一次阴了,但不好发作。谁知道邵波还冲那老师笑着迎上去:“市局刑警队邵波,您就是范校长吧?”
    范校长点头,指着坐在墙壁边沙发上的一个年轻人:“这个就是你们要找的穆老师。”
    穆老师瞟了我们一眼:“按照程序,你们应该先拿出证件来吧?”邵波便对李昊使唤道:“小李,拿你证件给老师们看看。”
    李昊白了邵波一眼,掏出证件,穆老师也没仔细看,就白了一眼:“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小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学校外面犯了什么错误,警察同志都找到学校来了,你还不端正态度。”范校长似乎有点生气。
    “范校长,你误会了。我们是有情况想要和穆老师聊聊,希望他能帮助我们提供点线索而已。”邵波连忙插嘴道。
    “这样子啊?我就说穆肃同志除了不结婚以外,其他方面也都好,应该不至于犯错误来着。”范校长笑了,“那好吧,你们的规矩我懂,我回避一下。”
    说完这话,他便朝着门外走去,并给我们带拢了房门。
    “你们是想找我聊邱凌的吧?”穆老师径直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了解他的情况的?”李昊反问道。
    “很正常,这几天新闻里天天提他,还有传闻说他可能不会被枪毙。”穆老师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都是谣言。”李昊小声说道。
    “穆老师,你和邱凌、文戈都是高中同学吗?”我坐到了穆肃身旁开口问道。
    “嗯!”穆老师点头,“这位警官,你也认识文戈?”
    “我不是公安局的,我姓沈,是心理医生。”我解释道。
    “你叫沈非?文戈的丈夫?”穆老师眼睛一亮,“邱凌说起过你,说你是个学识渊博的心理学高才生。有一次他喝醉酒还说他很嫉妒你,事业成功,爱情美满。”
    我淡淡一笑:“穆老师,这样说来,你和邱凌关系应该走得很近咯?”
    穆老师点点头:“还可以吧。你们想要了解什么,尽管开口问吧,但我不一定会回答,毕竟我有着公民的权利。”
    我扭头看了邵波一眼,邵波会意:“穆老师,你在同性恋论坛里曾经和别人说起过,你高中时期有个同学,虐杀野猫后将猫尸摆放的方式,与梯田人魔摆放受害者尸体的现场类同。你说的那个同学,就是邱凌吧。”
    穆老师脸色一变:“这位警官,我没有进入过同性恋论坛,请你不要随意诬蔑我。”
    邵波耸了耸肩:“嗯!穆老师,如果你觉得我说你曾经在同性恋论坛里与人聊过天是诬蔑你的话,那我们可以换个话题。俩男的玩绳子和皮鞭这些细节,让我们对你在性方面的尺度,还是有一定的好奇来着。”
    “你……”穆老师站了起来,紧接着压低声音,“这是学校,请不要将我私人的一些事情拿到这里来说。”
    “那行,那我们就说说别人的事情吧!邱凌高中时期虐杀猫事件的整个过程,我想听你说得仔细点。”邵波笑着说道。
    “请你也不要对人提起我私人的……”
    穆老师的话被邵波打断了:“我们不关心。”
    “嗯!”穆老师点了点头,接着看了看我,“那是我们高三上学期。虽然还有半年面对高考,但压力已经让每一个人都感觉窒息。我记得那天晚自习前,邱凌和文戈似乎为什么事在生气。我去自习教室路上,看见他俩站在操场的角落里。文戈趴在邱凌肩膀上好像在哭,邱凌在小声地安慰她。”
    “你等下,你说文戈趴在邱凌的肩膀上哭?”李昊打断了他,并偷偷看了看我的表情,“你确定你当时没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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