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颍川下手没一点轻重。”梓棠师姑拉过凳子坐下,又开始愤愤谴责:“仗着他是镇南王的独子就在山上为非作歹。他以为天玄派是他家后院、在这里他还是尊贵的世子?就不想想自己是怎么被他爹求着师长们送上来的。”
    “我们鹿儿还是这么小的人。”她心疼地摸了摸我的手臂,与我说:“放心,明天师姑就去找那纨绔算账,卸他一条胳膊下来给你赔罪!”
    “真的吗?”我从茶杯里抬头,看向她。
    “当然是真的。”她言语肯定:“我不怵他那浑人,镇南王也动不得我家人。我早看陈颍川不顺眼了,仗着他爹的名头到处为非作歹,剑玄司的师长也不管他。以往就不说了,这回是他先伤了我们登箓司的人,说什么我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我看了眼受伤的手臂,将空茶杯递还给她。
    “那我也要卸他的右胳膊。”
    “没问题。”梓棠师姑哈哈一笑。
    我也跟着她笑。
    也许我们是同类,我想。我喜欢梓棠师姑,恰巧她也喜欢我。如果换个善良的人,也许会觉得我这样的要求很残忍。
    看,陈颖川划伤我的手臂,我却要卸他的胳膊。
    善人都会觉得我太残忍了。
    那类人总是这样,比起以牙还牙、以血换血,他们更倾向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和稀泥处理方式。
    可我不成啊。
    我是一个处事太过于认真的人——在这方面上,我吃过很多亏。像为了消灭害虫而毁灭阿文亚、像为了摆脱混乱而毁灭地球......可即便是受过了这么久的惩罚,我也完全改不过来。
    我向来就是一个执拗、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人。
    像我这样的,其实是交不到什么朋友的。
    就像养宠物,首先得饲主对宠物好,宠物才会对饲主慢慢展开心防,然后喜欢上这个饲主,再然后他们互相喜欢,于是皆大欢喜。
    可我不行,我天生就不是做饲主的料。
    比起对他人友好,我更倾向于对方先向我抛出友谊的枝条。
    这一点,有些像某种不会感恩的猫科动物。
    所以我的朋友很少——猞猁向来独来独往,不会有人认为它可爱,也没有一个人会想去做一只猞猁的朋友。
    所有人看到这种大型猫科动物的第一眼,都只会觉得这玩意儿贼特么可怕。
    这是一种猛兽。
    谁会想和这种东西做朋友?
    看见了躲得远远的才是正理。
    像袁梓棠这样的人——尤其是女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我见到的、更多的是看见流一点血就大呼受不了、实在是太残忍了的小白花。我与她们不一样,所以她们也与我不同。
    于是我没有朋友。
    “哟,怎么又哭了?”梓棠师姑忙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和白天的那条不同,她换了一条粉色的、绣着小蝴蝶的手绢。
    她揩去我眼角的泪水,问我:“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我摇头。
    我只是有些不大适应人类的身份,还有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泪腺而已。
    可梓棠师姑不这么想,她皱了眉,开口怒骂道:“陈颖川没有规矩,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我明天敲断他两根肋骨,拖也要拖着他来你床头道歉!”
    这话说得,好像一个浑身莽气的女悍匪。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温柔善良、会捂嘴轻笑的贵女师姐越走越远,可我却觉得我与梓棠师姑的距离越来越近。
    我们是同类,我突然发觉,她竟然和我是一样的。
    我紧紧攥住她的手,也许是太过激动,我的身体正不由自主地颤抖。
    “怎么了这是?”梓棠师姑面上诧异:“鹿儿、小鹿,你这是怎么了?要有事,我这就去泽花司请药师过来,你先松开师姑。”
    她抬手抚上我的额头,面露关切。
    我觉得我好像是吓到她了,于是我放开她,可我的手却还想伸过去,抓住她。
    我想告诉她,我真的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可是这样会吓到她的,我清楚得很。于是我什么都没做,将头深深低下,重新又做回了原来那个貌似羞怯、实则对外界漠不关心的自己。
    可现在做戏已经晚了。
    梓棠师姑也许觉得陈颖川不仅伤了我的手臂,还伤到了我的脑子,以至于我神志不清、行为反常。
    正巧这时候,我名义上的父亲——实则与我并无血缘关系的苍穹进来了。她似乎有些怕他,不愿与他同处一室,所以便找了个为我请药师的理由急匆匆遁走了。
    “你们怎么了?”
    苍穹从木质饭盒里拿出一荤一素一汤,还有一碗白米饭,摆在我床头的小案上。
    我捧着他递给我的小碗汤,抬头看他,心中翻腾的情绪犹如海上澎湃不已的浪潮。
    “你知道吗?”我对他说:“袁梓棠同我是一样的。”
    苍穹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将一根绿色的青菜放在白米饭上,夹起。
    “张嘴。”他递过来。
    我瞥了一眼那根绿得发亮的青菜,心里有些抵触。
    “我不......”
    他将那团混着青菜的米白塞进我的嘴里。
    我嘬了一口汤,好在这是肉汤,我毫无抵触心情地将那口饭并那根菜一块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她同我是一样的。”我含糊地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她见我受伤了,说要帮我出气,卸了陈颖川的胳膊。我故意和她说,我要卸他的右胳膊。我本来以为袁梓棠会说我残忍的,就像以前我曾经遇见过的那种人,或者好一些,她只变个脸色,什么都不说。”
    在我停下的时候,苍穹适时又塞给我一口米饭。
    说起这件事来,我也不管他塞过来的是带了肉的,还是带了菜的。我只觉得心里就好像被塞进了一只、那种粉色帕子上的蝴蝶。只需要随便扑棱扑棱翅膀,它就能飞起来。
    我继续与他说,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那只蝴蝶似乎已经起飞、正在我的头顶转悠:“可她只说行,就好像我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从来没有人能这么理解过我。”
    我看向他:“苍穹你知道吗?她那样的,我从出生到现在一个都没碰到过。”
    苍穹从肉丝炒豆干那里夹起两根肉丝放在米饭上。
    “哦?”他说,语气戏谑:“她那样的?那我这样的,在你来看又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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