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寒,林楠绩抱着胳膊快速朝宫门走去,出了宫门,他走到清冷安静的外直房,看见枯败的柳梢上挂着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
    林楠绩看着这月亮,不知怎么回想起方才紫宸殿内李承铣的神情。
    他喃喃自语:“怎么感觉狗皇帝有点不开心呢?”
    另一边,紫宸殿内,汪德海亲自给内室白云铜的炭火盆里添上银丝碳:“林楠绩这小子倒是有心,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着人添碳。”
    汪德海直起腰来,看向许久未曾动弹的李承铣,声音似叹非叹:“皇上,今个儿十三了。”
    李承铣放下奏折,望向汪德海。
    汪德海又道:“夜深了,皇上可要就寝?”
    李承铣摇摇头:“不困,朕出去走走。”
    李承铣批衣走在紫宸殿前的空地,汪德海跟在后面。
    月似银盘,悬在中天,下面是巍峨浩荡的皇宫,像漂浮在茫茫夜海上。无垠的月光洒下来,似霜似雪,映得朱红色宫墙和明黄色的琉璃瓦都像结了层冰。
    李承铣久久凝视着那轮皓月,似乎看见三年前纷乱的刀光剑影,先帝临死前,太虚宫上空的月亮也是这般圆。先帝卧在太虚宫的睡榻上,颤抖地将他右手手腕抓出血痕,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盯着他。
    “孽畜!”
    李承铣自嘲地扬起唇角。
    忽然间,不知道从哪处的宫里吹来一阵冷风,汪德海先是打了个哆嗦,继而抬头去寻皇帝,却看见天上的明月多了一丝阴翳。
    细看有些不对,汪德海不由伸长了脖子看。
    就见那阴翳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月亮。
    天地之间,如银月辉被阴冷的黑暗取代,汪德海大惊失色,疾速走到皇帝身侧:“这!这是……天狗食月!”
    “皇上……此乃凶兆,阴气寒凉,快回殿里休息吧!”
    李承铣浑然不动,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那轮被倾吞的月亮,直到最后一丝皓光也被掩盖,夜色全黑。
    他冷嗤了一声:“朕无愧于天下人,从不怕什么凶兆。”
    汪德海先是一怔,仍是面色惶然。
    -
    林楠绩沉浸在得了两百两银子的喜悦里,睡了个极为香甜的整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刚伸了个懒腰,就看见他的同屋室友丁文抱着被子缩成一团,蜷在他的脚边睡着。
    林楠绩吓了一跳,差点将丁文踢下床。
    丁文在睡梦中察觉动静,睁开眼睛看到林楠绩,一脸惊惶:“有有有妖魔,不祥!不详!”
    林楠绩疑惑:“什么妖魔?什么不详?”
    丁文一脸恐惧:“昨天晚上,月亮被天狗吃了。”
    林楠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月全食啊。”
    丁文表情发懵:“什么月全食?”
    林楠绩:“哦,就是天狗食月。”
    丁文发白,语气急切道:“这可是天狗食月!是厄运的征兆!我昨天晚上眼睁睁看着月亮被吞了,我会不会死啊?”
    林楠绩想到,这个朝代的人确实会觉得月全食会带来厄运,他拍了拍丁文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丁文眼角含泪:“真的?”
    林楠绩:“放心吧,要是看到的都会死,地府都收不下这么多人。”
    丁文一噎,擦擦眼角的泪珠:“也对哦。”
    林楠绩打理好自己,便出门去上值,今天还有和使团的会面,他需要先去紫宸殿,陪同皇帝一同会见高丽使团。
    林楠绩刚出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同往常,路上遇到的太监侍女都目光闪躲,私下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到有人来又迅速做出无事的样子,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惊惶。
    还时不时听到“天狗食月”的低语。
    林楠绩摸摸脑袋,天狗食月的迷信这么深入人心吗?
    不禁又觉得可惜,每次听到月全食、日全食、三星连珠之类的天象预报,他还会专门找地方观测呢。可惜啊,昨天睡得太早了,无缘得见。
    到了紫宸殿,林楠绩伺候李承铣更衣洗漱,不经意看见李承铣眼底的青黑,不由一顿。
    【啊,连狗皇帝都被天狗食月吓得睡不着觉啦!】
    【看来这天狗确实有点本事。】
    李承铣洗脸的动作一顿,眼角余光看向林楠绩,就见他整个人面色红润,目光清亮,整个人像话本里吸完精-气的妖精,精神焕发得不得了。
    李承铣放下洗脸的布巾,看向林楠绩问道:“昨天晚上睡得不错?”
    林楠绩恭敬回道:“托皇上的福,奴才睡得安稳。”
    李承铣冷哼了一声,披上外袍走出紫宸殿。
    林楠绩听见这声熟悉的冷哼,一脸了然地在后面跟着。
    【啊,心情又不好了。】
    【果然不发神经的狗皇帝就不是狗皇帝了。】
    朝堂之上,李承铣撑着精神坐在龙椅上,看着高丽使团和朝堂百官你来我往地商讨边境通商事宜,最终商议出同意高丽货物进入大齐售卖,但需征收三成税赋。
    符照不忿道:“陛下,三成关税是否太高了,难道大齐想要仗着地大欺辱我们高丽吗?”
    李承铣淡声道:“据朕了解,高丽在大齐所售的货物价格远远超过货物本身价值,甚至价格远超大齐同类货物。朕觉得,三成很低了。”
    符照脸色更加难看,转身和使团官员商议了几句,缓和了面色:“陛下,此事可否以后再议。本王子还有一样宝物想要献给陛下。”
    经历了昨天的宝物,李承铣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是什么宝物?”
    符照忽然露出一抹笑:“此次随我出使的使团成员中有一名我高丽国的大巫师,昨天我与大巫师在驿馆中看到天现异象,似乎与大齐国祚相关。大巫师身赋通灵通玄之能,希望能为陛下分忧。”
    在殿外听到这里的林楠绩忽然耳朵一竖。
    【!!!】
    【高丽巫师要占卜我大齐的国运?】
    【王子您真是好大一张脸。】
    朝堂百官纷纷站不住了,这高丽王子,忒不讲武德!
    带着巫师来占卜大齐天象,亏他想得出来!
    就在这时,钦天监监正陈延知愤然出列:“大胆!我大齐国运岂是尔等可测!”
    符照寸步不让:“方才一路进宫,只见宫内人心惶惶,我高丽既有能人异士为陛下解忧,又何须避讳!”
    陈延知怒气上扬:“我大齐自有钦天监占卜天象,遵循《周易》之法,乃是正统,你所谓的巫术占卜,不过是异端邪说,怎敢沾染大齐国运!”
    符照:“难道你怕正统之法胜不过异端邪说不成!”
    陈延知愤然拂袖:“放肆!怎么可能!”
    符照:“敢不敢比?”
    陈延知:“比就比!”
    两方放完话,整个朝堂静静的。
    陈延知后背一凉,就发现他的同僚和皇上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听了全程的林楠绩沉默望天:
    【……】
    【好低级的激将法。】
    【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容易上当的人了。】
    第二十七章
    钦天监观星台在东华门以东,是钦天监日常观测天象的地方。观星台拔地而起,十分巍峨,呈现圆形,台上伫立着十二个浑象仪,皆是金光闪闪。
    李承铣率领文武百官登上观星台,眼前站着钦天监监正陈延知和高丽国的符照王子。
    林楠绩还是第一次登上观星台,不由左右打量,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出去旅游的时候也见过不同朝代的观星台,不过大齐的观星台尤为宏伟些,甚至还按照天干地支排列。
    【听说先帝除了炼丹求仙的太虚宫,最喜欢的就是这处观星台。】
    【甚至不惜花费重金,打造了十二个纯金的浑象仪,为了向上天表达赤诚之心。】
    【比起抠抠搜搜攒钱的狗皇帝,先帝确实财大气粗!】
    【这黄金浑象仪,快闪瞎我的狗眼了!】
    李承铣不常来观星台,一扫了一眼十二个浑象仪。眼下太阳快要行至中天,晴空万里,日光明媚,照得浑象仪金光闪闪。
    李承铣不适地眨了眨眼,确实太闪。
    不如换成青铜的,这些融成金子充进国库。
    要是知道李承铣的内心想法,恐怕文武百官能当场平地摔。
    这黄金浑象仪虽然浮夸了些,但用来震慑高丽人刚刚好!
    百官们看着高丽使团被十二黄金浑象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瞬间挺直胸膛,满心自豪。
    让这蛮夷之邦瞧瞧,什么才是大国气象!
    浑象仪,十二座,纯金的!
    没见过吧!
    符照和使臣们都没想到居然在大齐的观星台看到黄金浑象仪,还是整整十二座!符照抬头仰视着浑象仪,黄金被太阳光折射出金色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是黄金的味道。
    震撼,太震撼了!
    父王!
    您真该亲眼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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