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圳的手指轻微发着颤,一瞬间,懊悔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他的身子用力向后一靠,浑身所有的肌肉似乎都痉挛起来,带着切骨的痛。
    白宸刚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陆以圳倒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眉头紧皱,“以圳!你怎么了!”
    他迅速冲到陆以圳身边,连喊了对方名字两次,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白宸心里一紧,直接将人拉到背上背了起来,“以圳,你别吓我!咱们这就去医院!”
    他抓上钱包钥匙冲出门,完全没注意到,从沙发上滑落的手机,屏幕一闪一灭,提示着新的来电。
    “容老师?容老师!”
    连着被pr喊了两次,容庭才把注意力从手机上挪开,pr把电脑挪到他桌子上,“容老师,这是工作室写的声明文件,您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容庭屈指按了按自己的额心,连着三天频繁往返北京上海,他一边要顾及剧组的拍摄,怕被媒体再拍到旷工的事情,一边还要照顾到邵晓刚智商不足,亲自来处理这些琐事。
    真是心力交瘁。
    一目十行地将稿子浏览完毕,容庭粗略地点了下头,“没问题,去发吧,邵晓刚呢?”
    “刚刚西国娱乐的主编来了,邵哥跟他们在会议室呢。”
    工作室里凡是大事一般都要得到容庭的首肯,pr也很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为谁服务,不用容庭催问,她自觉就把谈话内容交代了,“西国娱乐和咱们关系一直不错,估计是邵哥想到办法能套出他们那边的话来,所以请了他们喝茶。”
    pr话音刚落,邵晓刚的助理敲门进来,“容老师,邵哥问您晚上有时间吗?他想请您和西国娱乐的主编一起吃个饭。”
    容庭一声冷笑,“有,当然要有。”
    西国娱乐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八卦杂志,当然也参与到了这次的曝光事件中。
    娱乐圈就是这样,再好的交情比不过金钱的诱惑,这次报道完全是突发性的,多家媒体同时爆料,各家都有不同的新料,既让容庭这边没法寻衅报复,所谓法不责众,又让容庭还要反过头来,挨个公关,以便改善局面。
    算计得滴水不漏。
    一个晚上恨不得赶三个饭局,喝酒喝到脑充血的容庭,总算结束了一天的应酬。
    小郝滴酒未沾,开着邵晓刚的车,送两人一起去机场。
    容庭一边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一边追问:“爆料帖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邵晓刚年纪不小了,也有些吃不住,他手按在眼睛上,疲惫地回答:“水军算是把舆论带得差不多了,现在帖子里都是粉丝掐架,没有什么人再去提你和陶业了。”
    这也是工作室的招数,把正儿八经的同性恋丑闻,惹成了cp党掐架,算是暂时转移了众人的视野。
    “那发帖的人呢?”容庭侧首,脸上有几分不悦,“我让你追本溯源,这都过去几天了,连个影儿都捉不到,邵哥,你这样,我还怎么再继续跟你合作?”
    他这样一句话出来,邵晓刚立刻精神了,“容庭啊,你别急嘛,大家现在都在努力,你看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要送你去机场,也是非常辛苦……不过帖子的事情我查出眉目来了,目标也锁定了,这几日还在谈判处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嘛。”
    容庭对这样的答案俨然不太满意,“查到ip了?”
    “呃,没有。”邵晓刚卡壳,“人家既然发帖子黑你,肯定不会让人追查到ip啊,现在弄个vpn容易得很,代理ip到处飘,哪儿那么容易就追到是谁。”
    邵晓刚话音方落,小郝就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容哥,到了,咱们得快一点,还有二十分钟停止值机。”
    容庭斜睨了眼邵晓刚,一边戴墨镜帽子,一边警告对方,“你最好动作快一点,我感激你的知遇之恩,但是……”
    他深深地看了邵晓刚一眼,并没有把话说完,直接推开车门,快步离开。
    进了机场,容庭忍不住从兜里摸出手机,说来奇怪,前几天还在频繁给他打电话的陆以圳,忽然就销声匿迹了。
    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急事,才会连着打那么多电话。
    当时他忙着和华星高层开会,手机直接丢给了邵晓刚保管,没想到拿回手机再拨过去,对方就不接了。
    邪门。
    本就烦躁的容庭显得脸色更加难看,他将帽檐压低几分,接着拨了另一个电话,“喂?老乔,是我。”
    “卧槽!容老师!”
    接到电话的乔铮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容庭,你他妈怎么回事啊!你真跟那拽得二五八万的小东西搞在一起了?”
    “闭嘴吧,我就够烦的了!”
    乔铮摸摸鼻子,“好吧,那我不跟你逗贫了,打电话找我干啥?我现在可不敢跟你出门,咱俩那亲热照太多了,还有光着膀子跑一千米的呢,我星途坦荡,拒绝和你胡搞。”
    说是不逗贫,乔铮的嘴却比谁都贱。
    容庭气得牙痒痒,最后却只是道:“我找你打听个人,《春秋大梦》里,上次演你男二的那个,有他电话吗?”
    “哪个啊?铁打的乔铮流水的男二你不懂啊?”
    “姓白的,央影那个。”
    “哦,白宸啊!这小子发展不错,最近混上一个新戏的男配a角了,咋的?你搞腻了陶业要搞他?我可不管拉皮条。”
    容庭火起,“乔铮,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要他电话!”
    “好吧好吧。”乔铮对容庭也没脾气,“你等一下,号码我微信你哈!”
    “快点,马上登机了。”撂下这句,容庭迅速挂了电话。
    乔铮虽然嘴欠,但不妨碍他为人靠谱,通话结束没超过一分钟,容庭就拿到了白宸的手机号。
    “喂?您好,我是白宸。”
    “我是容庭。”
    白宸将手机攥紧,迟疑了一刻才回应,“您稍等一下,我不方便说话。”
    接着,他抬头,看了眼坐在病床上,双目放空的陆以圳,然后温声道:“以圳,我出去接一个电话。”
    陆以圳靠在病床上,没说话,过了片刻方迟钝地点了点头。
    白宸心里犹如电击,他勉强笑了一下,接着走出病房,“容老师,您好。”
    电话那端的声音明显有些着急,“你和以圳在一起?他怎么不接我电话。”
    “容老师,以圳住院了。”
    对方短暂的沉默,但再开口,声音已经沉了下去,“出什么事了?”
    站在医院的走廊内,白宸努力把自己暗藏怒火的声音压低,“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您才对吧?我想知道您的经纪人究竟和陆以圳沟通了什么,居然让陆以圳难过成这个样子!您知不知道!早在央影今年开学之前,陆以圳的抑郁症已经得到明显好转,完全不需要依赖药物就可以正常睡眠,但是!”
    他意识到自己声音的拔高,忙深吸一口气,克制下来,“在贵公司的经纪人找到陆以圳之后,他病情已经加重到需要住院治疗了,重度抑郁症,精神分裂前兆,容先生,我觉得您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在您现在这种处境,您的工作室团队不赶紧给您做危机公关,还要忙着来找以圳的麻烦,真的是……滑稽到可笑!”
    偌大的,繁忙的首都机场。
    容庭却觉得忽然耳鸣了一样,所有的人声吵闹,都化作嗡嗡的轰响,越来越剧烈。
    他猛地里收住前进的脚步,被钉死在原地一样,一动都不能动。
    连每一个呼吸,都缓慢到近乎停止。
    夜里十一点。
    白宸看了眼已经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呆了三个小时的陆以圳,忍不住叹口气,他摸了摸陆以圳的脑袋,轻声说:“以圳,你这是何苦,他不相信你,师哥相信你啊。”
    陆以圳眨了眨眼,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嗫嚅:“师哥……对不起。”
    他很想控制自己去想一些好的事情,不愿意让身边任何一个人替他担心。可是就像是雪崩的山,七零八碎的情绪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散落一地。
    拼命想摆脱那些负面的事情,可就像是一脚踩进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白宸轻声叹息,摇了摇头,向他一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不高兴的时候,肯选择回到咱们家里,就让师哥很欣慰了,至少你还肯把你的信任留给我,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陆以圳望着白宸的眼睛里浮出一点疑惑。
    如果放在以往,按照陆以圳的性子早就咋咋呼呼地奔去抢着开门了。
    但现在,他却懈怠到连一句询问都不愿开口。
    白宸并没有向他解释什么,而是径自站起身,打开了门。
    昏暗的病房里,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光,陆以圳看到了容庭的脸。
    他的表情是那么不清晰,以至于陆以圳以为自己又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去而复返的赵允泽,是对他说相信的容庭,是一个在深夜里,低头吻住他的男人。
    陆以圳慢慢地皱起眉,忽然觉得有些糊涂。
    这里是哪?
    他是谁?
    为什么他躺在这里……一动都动不了?
    赵允泽是谁?容庭又是谁?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与他接吻?
    那个人在朝他慢慢走近。
    陆以圳莫名觉得充满不安全的因素,他忍不住伸手抓紧身下的床单,连喘息都变得短促。
    “是我,以圳,我来了。”
    容庭试探地开口,他声音里甚至有连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颤抖。
    前几天还在微信里告诉他,病情得到很大好转的人,这才过了几日,居然就消瘦成这个样子。容庭仔细打量着陆以圳,因为长时间失眠而红肿的眼眶,甚至有些凹陷的双颊,那双永远闪着光芒的眼,也黯淡得可怕。
    容庭努力收回自己充满担心的眼神,他见陆以圳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以圳,我是容庭,我来了,来看你了。”
    他试图去握对方藏在被子底下的手,但陆以圳却是迅速闪过身子,近乎激烈地躲开了容庭的接触。
    容庭完全僵在了原地。
    “以圳?”
    白宸也没想到陆以圳会对容庭出现抗拒的心态,原本已经准备退场的人只好走上前,打着圆场,“你不是之前就想跟容老师解释吗?他听说你病了,现在过来看你了。”
    说来奇怪,这个时候的陆以圳,反而很听得进白宸的话,他怔怔地对着容庭看了一会,然后问:“他是容庭?”
    白宸和容庭面面相觑,滞了片刻,还是白宸先点头,“对,他是容庭。”
    陆以圳眼底的迷茫,就像是得到解咒一样,一点点散开,他久久地望着容庭,望到眼圈泛红,一点点涌出泪来。
    “容哥……我没有陷害你,那个帖子不是我发的,不是我……”
    陆以圳使劲眨着眼,像是在强迫自己在把眼泪忍回去。
    其实他没有那么爱哭,他只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说完这句,陆以圳但觉耳边又响起邵晓刚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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