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时,肚子还鼓着一包气。
    不过这股气,很快就被对方彻底打消。
    自小就纵容她的青年,拿过屏风上搭着的一双素白足衣,蹲到她跟前,轻轻将她脚腕抓住,为她套上足衣。
    窗外细雨淅沥。
    夏风一吹,能把水汽吹散成雾,飘进室内,透骨凉。
    对她现在的身子骨而言,穿上有些累赘的足衣,的确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青年垂着眼眸,长长的浓密眉毛在青黑的眼睛底下投下一片阴影,配上他如今抿着薄唇,一副温和的模样,林韫总觉得好似自己将他欺负得多么狠一样。
    足衣套完,将系带绑得两边对齐的谢景明,又默默将她的脚从自己大腿上挪开,放到地面的鞋子上搁着。
    其动作之轻柔,要不是自己盯着,恐怕会毫无觉察,只觉得理所当然是这般。
    他手腕移开,还仰着头看她:“怎么了,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温润清朗的嗓音如春水流淌的柔和,又带着几分将垂柳痴缠的深情与体贴。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觉得能让青年伤心委屈的人,真是个大大的混账。
    林韫不言,他便将膝盖矮下,挺身直起来,拉过她的手:“太冷了,骨头疼吗?”
    手指关节被两根带着茧子的手揉捏着,瞬间将隐隐作痛的感觉压下去,转而升起一种酥麻触感。
    谢景明搓了两下她的手,拢在掌心里呵了两口气:“你等一阵,我先帮你将足衣穿好,再找手衣给你套上。”
    手衣是即墨兰在西域饭桌上看见的新鲜玩意儿,那边的人吃饭不用刀勺筷子,而是直接套上手衣用手抓。
    后来,对方见她冬日写字冻得骨头疼,专门着人做了许多厚薄不同,花色各异的手衣,让她寒凉时候都能戴上。
    嘴里说这话的青年,将她的手放下,转到另一边,轻轻抓过她另一只脚腕,搁在自己腿上,将足衣套上。
    只是。
    这一次,林韫没有让他把她的脚挪开,而是使了点力气,压在对方支起来的腿上。
    谢侍郎纵横官场多少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容小觑。
    他并不是看不出来林韫在生气,只是面对阿玉,他不可能用任何手段对付,便只好卖个乖,等对方生出点怜悯心,好放过自己。
    “你可真是——”踩着他大腿的小娘子,没好气用手中的笔,在他额头上点了一点。
    青年下意识想要躲开。
    林韫嚷道:“不许动!不然我要生气了。”
    一句话,将谢景明所有动作抹杀。
    林韫满意,笔锋勾转,捧着他的脸颊,在他额间描了一朵黑莲花。
    私心里,她觉得这朵黑莲花与谢景明真是相衬极了。
    画完,端详好一阵,她低头在青年唇上亲了一口:“真好看。”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人还是额头上那朵东西。
    不管是哪一样,都足够谢景明耳根发红,唇角又抑制不住上扬。
    林韫没好气捏住他脸颊:“你还笑,谁教你一晚上不睡赶虫子的,这么大个人,不会动动脑子,用药包驱虫。要夜间纳凉,这宅子还近水,你着匠人做个水车,连扇子都不用你打。”
    要是冷了,一旁不还有被子可以盖。
    谢景明任由她动手,只笑,不还手,也不辩驳。
    她只等对方发泄完才说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青年也没说,自己也去买了药包放在床脚,只是好似不管用,才会半夜亲自赶虫子。
    将毛笔塞进谢景明手中,她往旁边挪去:“手疼,你来写药单子,自己去药铺或者香包铺子买回来。”
    外头买的成品,效果不一定好,还是鬼神医先前用过的方子,更令她安心。
    她说的话,谢景明都一一温声应答。
    两人就这么在广州城落脚,开始筹办女学诸事。
    一开始,学院根本没几个小娘子愿意来,林韫还得想办法问府尹拿到名册,主动上门寻找各家千金,费了不少口舌,又以京城千金为榜样,用她诗社用的一套将人先引进书院。
    “开头都这么艰难。以后再以广州城为中心,向其他小县城,甚至是山间孩子推办女学,岂不是更难办?”林韫瘫倒在坐榻上,任由谢景明给她捏骨。
    捏骨的谢某人轻笑:“那阿玉可不能放弃,我如今并无差事,挣不了一钱,全靠你养着。”
    他这话,全是为了替她放松,故意说笑罢了。
    即便没有俸禄,青年也不是满口“之乎者也”,睥睨铜臭商人的人,他闲着没事,自己开办了书屋,里面的书画可千金难求。
    世人都只文谢侍郎执法无情的酷吏行径,却也忘记了当年的谢景明诗书琴棋皆绝。
    听对方这么说,林韫还特意捏着他的下巴,扬起眉头当“恶霸”。
    “小郎君全靠我的话,那是不是得将我伺候好。”
    青年配合蹲下,仰头看她:“那就请娘子,多多怜惜了。”
    林韫被他逗得直乐,差点儿就笑得从榻上滚下去。
    两人的退隐生活,便这样偶尔平静偶尔忙碌地流逝。
    等女子学院正式步上正轨的某一日午后,作完一幅画的青年,听到背后踮脚的响动,勾唇不回眸,前去将自己的手洗干净。
    等了好一阵,身后的人都没扑上来,他才疑惑回头。
    转身,便见一身绿嫁衣的娘子,满目笑意看着他,张开手转了一圈:“谢景明,你看我定的这件嫁衣如何?”
    自然好看得厉害。
    “来,跟我走。”林韫拉住他的手,“我还给你订好了红裳。我问过了,今日是个好日子。等到黄昏,你就可以穿着红衣,将我从女学接过来了。”
    她一直知道他的心结。
    阿玉这么爱谢景明,恰如谢景明爱阿玉一样,她又怎么会舍得他有这样大的遗憾。
    “阿玉——”
    阿玉没有理会他,生怕自己忍不住情绪。
    她将人往屋里推去,将门关上,抱上头冠就跑了。
    梳妆至黄昏。
    她持扇出门去,在女学子的陪伴下,出得院门。
    黄昏柔光打照天地。
    林韫朝青年挥手:“谢景明,我今日要与你成昏了。”
    对面青年红着眼眸笑了:“林韫,我今日要与你成昏了。”
    【作者有话说】
    【ps:昏不是错别字。是昏礼,不是婚礼。】
    【下一本是《养狐》,可以去看了,3月6号,就是明天开文~~~】
    【推古言预收《误认夫君是个柔弱书生》】
    【婚后日常小甜文:文武双全醋精权臣误以为娘子喜欢柔弱书生,一直扮猪吃老虎,引娘子亲亲抱抱求贴贴,日常吃柔弱人设自己的醋】
    叶瑾钿嫁了个教书先生。
    夫君名张白石,人长得光风霁月,斯文温雅,长身玉立,看起来有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抬。
    她平日里水都不忍心让对方挑,生怕把对方压坏了。
    *
    或许对方太聪明,瞧出了她的小心思,总逮着各种机会表现一番,以至于第二日总青黑着眼。
    唉,其实大可不必。
    她并不在意这个。
    她更在意的是,夫君要去右相张珉手下当门客。要知道,张珉昔年跟随先帝打江山,杀伐果断,不知斩过多少同僚的头颅。
    听说对方喜怒无常,手下均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她夫君那么柔弱,怎么胜任得了!
    *
    叶瑾钿:夫君,我听说右相鬼面獠牙,可以吓哭六岁小孩。
    她夫君拿杯子的手抖了抖。
    叶瑾钿:夫君,右相今日又斩了一个无辜的人,他实在太可怕了。
    她夫君吓得脸都青了。
    叶瑾钿:夫君,听说右相要在民间抓十八个美貌小姑娘当妾呢。
    她心善的夫君,气得把心爱的砚台都摔了。
    *
    回到相府的张珉,黑沉着眼,看向自己的一众门客:“谁在败坏我名声,滚出来。”
    他打不死这群兔崽子!
    *
    【小剧场】
    张珉(拍桌,杯子弹跳):柔弱书生到底有什么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真不明白娘子喜欢他什么!
    门客(小心翼翼):相爷,这个柔弱书生……好像是你自己?
    张珉(瞪眼,理所当然,语气凶巴巴):不然呢?娘子有我这么英俊的夫君在,能看上其他歪瓜裂枣吗?
    门客(抿唇,闭嘴):……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夫君”]
    张珉(声音夹起来):欸,娘子,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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