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起,郑左生的好友就一直后退两步安静地站在,他没开口说话,却比郑左生要更加认真地打量李复。
    好友立时自行道:“在下骞珪,豫州人士,去岁夏至辞官,索性各处游学。恰逢到了凉州便拜访了子明,谁知冬日遇到大雪开春又遇李巍跃谋反,倒是让我困在了此地。”
    “你就是得了崔公评价为济世之才的骞珪骞之宜啊。”李复是真有点惊讶,刚才他只关注老朋友了,都没仔细看这骞之宜。
    要说豫州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更是个农业大州,水利灌溉工程那是相当的完备,所以是天下十五州中人口最多的地方了。
    这么发达的地方也预示着这里面豪门望族特别多,而骞氏更是在其上的头部世家。
    你要说李氏祖上是皇帝,跟人家battle也没用,毕竟人家也说了,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再则李氏亡国多少年了?谁还记得啊。喊出的口号说是要复辟李氏,那都没几个人搭理你的。
    这骞氏不仅名门望族,骞珪的爹那一辈就被人称为三杰,家里三兄弟全是梁国高官。后辈子孙最优秀的七人更是被有济世七才,骞珪独佳这样的称号。
    当然吹出这些口号的时候,骞珪都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呢。
    那会儿他都还在读书,就算读书聪明得不行,至少也没看到他干出什么特别惊天动地的事,怎么就骞珪独佳了?
    这就跟卧冰求鲤一样,人家骞氏是在早早给他凝聚人望啊。
    可不管怎么说,骞氏这么大一家人,敢推出来骞珪就说明骞珪很聪明,不然推个傻子又没用,他是能做官还是能带家族更进一步?
    总之这么夸他了,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还是能说明他的优秀的。
    后来骞珪长大,他的其他亲兄弟、堂兄弟也都出士了,骞珪也不例外,前几年他就被人推举做了梁国的守宫署,这个职位呢品阶不高,但是他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啊。
    平常的时候,就是给皇帝准备准备笔墨纸砚,皇帝出巡呢就要伴驾,另外还要支持祭祀负责祭祀物品安排等等。
    看似做杂活,但属于天子近臣,是个非常香的职位。
    李复没想到这么香的职位骞珪说不要就不要了,而且这么大年纪开始游学?有点奇怪吧。
    一般游学都是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几岁,还在学习又没入士的阶段,那就到处走走攒攒人脉,也积累一下自己的社会经验。现在的骞珪都37岁了,虽然比他要小一些,可再来游学不是很合适了吧。
    不过撇开一切来说,这骞珪的名气是很大的,毕竟他的身后有骞氏还有整个豫州的文士阶层给他扬名。混文人圈的,几乎都听过崔公对他的那句评语。
    这会儿再看骞珪,虽然是37的老大叔了,但是这骞珪宽袍长袖,身长腿高,面如冠玉,长得是真不错。也就这样的长相,才能做天子近臣。不然丑得天天在眼前晃悠,天子饭都要少吃一碗了。
    于是这一路上李复就对骞珪热络了不少,人才啊,昀哥儿说了,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这些世家大族汇聚了大量的人,可用的人还是要用的。
    这个骞珪这么倒霉被困在凉州,这么大个人才不发挥他的才华,一天到晚吃吃喝喝等着李巍跃的事结束多浪费啊。
    就算以后还是要走,现在也先帮帮忙嘛。李复这段时间半天在衙门,半天忙着建村的事,都跑得累死了。
    边走边聊到李复,三人之人通宵畅谈,一直到天明时分李复熬不住要去睡觉了。郑左生跟骞珪在白天的时候就找好了住宿的地方,也不便在李府留宿,于是就着几分微弱地将明天色又出了李府。
    李复是困得不行,但郑左生高兴。
    一晚上的聊天,他才真正知道这一年李复过得有多波澜壮阔,而且昀哥儿这么小年纪,竟然早慧到了如此的境地!?要真是如此,那外面对昀哥儿的传言反而说低调了,昀哥儿甚至还要优秀跟出色。
    可惜他们跟李复回府的时候昀哥儿就睡着了,大晚上薅一个小孩子起来他们也不好意思,一切只能等白天再说了。
    而骞珪则忽然道:“子明你应该知道我,我自小游历山川,观看天下各州山脉走势,最能查看地气。
    凉州首府为武威郡姑臧县,武威郡姑臧县才应当是汇聚了整个凉州的地气、生气、人望之地。这陇县地处偏僻,又时常劫掠之苦,绝不是人杰地灵之地。
    最近陇县也没有地龙反身、沧海桑田之变这样的地势突变,可见陇县原本地气低迷,根本不能有什么祥瑞之色。可我白日进了陇县却发现这陇县地气升腾,既不是天地伟力对陇县的改变,那便是人了。
    可我观李公此人,有毅却缺敏,有志又少敢,不像是能让陇县发生这样大变化的人,真是奇哉怪哉。”
    郑左生已经嗨了,他本来因为成纪县的事心情郁闷,现在看到好友治理得风生水起,他就是觉得总算有一件好事了,因此心情大好。
    听到骞珪这么说,就笑道:“何必管太多,只要孝先做的是实事就够了。再则孝先一直在夸昀哥儿,我了解孝先,他夸人七分便说明那人有十分好。陇县之变他说不准有未尽之言,若不是他的功劳那便是昀哥儿也未可知啊。”
    骞珪听得一愣。
    白天的时候他也反复听到了李昀的名字,可是再听,李昀才三岁左右。他是知道大家族都会给自己小孩儿早早凝聚人望这些事的,比如他出生的时候家里人就开始准备了。说他出生三天前,家里的房梁上都长出灵芝了。
    他还以为昀哥儿也是,所以着重观察李复。
    现在看郑左生,发现他竟然是用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语气说的。
    “虽有甘罗十二拜相,可……”这天下不是没有少年天才,骞珪也见过。
    比如崔老的小女儿,六岁的年纪就能有论民之言,更是能一曲引来林中飞鸟共鸣,所以等她稍大,求娶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如今也是已经嫁给了豫州望族陈氏。
    豫州世家守望相助,也因为这层关系,他才能得到崔公的评价,年轻时候也因为崔公送嫁女儿暂住豫州,于是临时办了个学堂收了一些弟子,他也顺带拜了崔公做弟子。当然崔公只是送嫁女儿,在豫州也就待了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学堂就关掉了。
    不过也够了。
    崔公的弟子身份还有评价他都得到了,一时也名气骤升。
    所以优秀的小孩是有的,可骞珪没明说,那就是他看李复这人属于有毅力但却没有机敏,想做大事但又少了果断。这样的人就算他的小孩再聪明,但有这样性格的父亲培养,再优秀也优秀不到哪里去的。
    说真的,骞珪内心有些失望。
    他这么大年纪离职,说是游学鬼都不信。这时候,抬头看了看清朗之空,骞珪又想起他辞职时跟李拱的那场谈话。
    李拱问他为什么要走?
    当天是刚刚下朝,李拱穿着大红色的官袍,衣服上的飞鹤就像是要展翅要飞起来似的。就跟那会儿的李拱一样,他已经等到了最好的时机,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要施展自己的才华了。
    他认为骞珪是懂他施政理念的一个人,可他没想到骞珪要走。
    骞珪说:“我理解你,但我不认同你。你是个理想者,你想做个良辅,可在皇帝看来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权臣。”
    李拱要的是皇帝垂拱而治,看他施为,然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可骞珪要的是君臣相宜,千古佳话,他要名却也要谋己。
    他已经看出梁国要完蛋了,而且就算他留在朝廷,可现在的朝廷有一个李拱已经够了。李拱需要一个理解他的人,但不需要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骞珪恰巧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走了,打着游学的名义查看各地地势,为的就是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明主,演绎一段他理想中的千古君臣之名。
    可惜啊。
    骞珪幽幽一叹,今天白天他都升起了希望,可见了李复之后就转变成了浓浓的失望之色。
    “走走,咱们休息去了。明日咱们去见昀哥儿,那小孩儿可有意思。”郑左生也不管骞珪的忧伤,反正他抑郁之气散了大半,走路都有些飘了。
    第59章 送你去天下争龙中走一圈
    “当心一些,现在天气虽然暖了些,但不可贪凉就脱衣。”辛娘把自己的小福娃从床上抱下来放到地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反复叮嘱。
    她现在已经习惯昀哥儿天天往外跑,甚至李复有事没事就带着昀哥儿在书房谈事,连带着教翊哥儿的时间都没了。
    布氏前些时日还说起了这事,李复便说那就请个好的先生来,先教翊哥儿打打底子,等翊哥儿再大几岁,到时候再拜入名士之下学习不迟。
    布氏这才满意。
    实则她也不是生气,她就是让李复注意一下,他还有个大儿子呢,刷一下存在感。
    昀哥儿欢快应了声就冲出了房门,直接带着狗子去干饭。
    狗子现在是抽条的长,乍一看跟布洪差不多了。
    等到了前厅昀哥儿就看到了顶着黑眼圈的李复,活像是被人审问了一个晚上似的,辛娘跟布氏看了都忍不住发笑。
    李复实在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一会儿我再休息休息,昀哥儿,子明带着他的朋友来了,昨日他就说要找你在陇县看看,等下你出门便去找他一下。”
    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作陪,没哪个家长做得出来。
    可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建村还是练兵,虽然不少时候是李复出面,可背后出主意的都是昀哥儿。李复都下意识把昀哥儿放在了跟自己一样的位置,哪里还当他是个孩子。
    “呀,郑老头来了!”昀哥儿是真开心,好久没看到熟人啦。
    昀哥儿性子活泼,本身就喜欢探索新的事物也喜欢认识新的朋友,那个郑老头跟孟老头还送了他书跟文房四宝呢。
    后来昀哥儿还悄悄问了,他们也送翊哥儿礼物了。不过郑老头跟老孟头送的分别是一把模型小剑跟一个精美的香囊。
    他们挑礼物是选过的,俩老头还挺用心。
    辛娘听见昀哥儿的脱口之语,下意识轻轻拍了拍昀哥儿的胳膊,主要是怕李复生气,他最注重规矩了。可李复实在太困,也没听仔细,再则昀哥儿竟然口出奇语,李复都有些习惯了。
    吃完早餐,昀哥儿跟小大人似的摸了摸翊哥儿的头,然后就在翊哥儿跟布洪羡慕的眼神中,带着狗子就直奔李府之外。
    门外姜光带着乐单等人早就在等候了。
    昀哥儿到处乱窜,他们相当于亲卫,肯定是要随身保护的。至于李复,则是随身带着铃铛让那些无食使徒保护了。
    “姜叔,你们早饭吃过了吗?每次都跟你们说一起来我们家吃饭啦,你们总是在外面等。”
    姜光笑了笑,“吃过了,我们这么多人不方便。”
    昀哥儿脑子里转着这一阵忙完了,不如带大家去踏青吃烧烤吧。他现在都快卷死了,真的,昀哥儿哭死……
    昀哥儿觉得必须要劳逸结合,不然他的童年都不快乐了。
    脑子里想着事儿,昀哥儿背着双手抬着头跟个小衙内一样得得瑟瑟地在街上走,加上身后左右都跟着小二十个跨大刀的猛汉,一看就不好惹。
    可昀哥儿一路过街,附近的小摊、行人只是稍微让开些许,并没有远远吓得走开。
    甚至有卖牢丸者向着昀哥儿喊:“良栖乡那儿建村开荒,昨晚跑下来好大一头野猪叫人合力打死了,我连夜跑去买了好大一块肉来,今儿个大早上我婆娘剁了馅刚做好的,味道好着呢,昀哥儿来一碗?”
    陇县自从人口多了起来,加上卫瓘带着工程队做工,这工钱一个个都赚了不少。还有就是招募的那些士兵,他们的月工资就更高了。
    这些人再舍不得花费那也是要消费的,这也导致陇县这儿摊位经济一下就发达了起来。
    原先李复也下意识不喜商人,总觉得这样做的人多了,那种地的人就少了,这些商人东西倒卖倒卖或者加工一下就翻倍卖,简直就是不劳而获。
    可昀哥儿说再等等。
    现在这些小摊经济才起来,等以后更繁华一点的时候就可以收商业税了。
    当时李复还听得一脸懵,因为商业税这个概念目前还没出现过,倒是有市税跟外商税,就这还是在梁国中后期提出来的。
    因为梁国开国初期时百废待兴,开国皇帝朱渊主打就是一个鼓励农耕,恢复人口,而且他虽然很体谅百姓疾苦,可却也有局限性。
    那会儿他觉得百姓就要在家里老老实实种地、生娃,有得吃有的穿就是最好的日子。他这人最烦虚浮,也讨厌百姓不种田到处乱走,容易滋生安全隐患,于是很讨厌商人。
    商人走街串巷,各地奔跑,他觉得是不安分份子,于是严厉打击。也就早就当时的商业极其不发达,那朱渊也就没设置什么商业税。
    后来中后期,梁国内部是不太行了,可外部却恰恰是烈火烹油,在燃烧盛世最后的光景。
    加上后期的梁国皇帝,大多性子或者绵软或者荒唐,但残暴的确实没几个,于是商业反而发达了起来。
    这时候梁国皇帝也发现农税少了很多,于是就设定了市税跟外商税。市税就是商人运送货物到新的一城,入城门的时候要根据货物量跟珍贵程度交一定的税钱,而外商税就是外族人来梁国做生意,做完离开之前还要额外交一笔。
    可以说这种收法很粗糙,而且有的商人入城门东西没卖光,出去还得交一遍市税,反正主打就是一个乱字,这也导致市税都快演变成抢劫了。下面的衙役、胥吏很喜欢借此捞一点,可真正能被收到梁国国库的商税则少得可怜,所以收市税这一块一直没什么成效。
    李复也跟昀哥儿说了这个问题。
    他说商人狡诈,胥吏贪婪,商业税是很难收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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