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时刻都记挂着对方的动向。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帮助过其他的难民,但无论是哪一户人家,具体的落实环节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谢元年早就对于相关流程有了一套成熟的解决模式,并不需要他太过费心。
    不过眼下听谢老都管这么一说,老苏倒是想起了徐云男伶的那种身份:
    虽然他本人比较反感男伶这个行当,但其中的情绪主要针对的是那些主家,和徐云这类从业者其实没多大关系。
    况且按照目前这情形,徐云也确实是最合适的服侍人选——早先府内不是没有安排过丫鬟侍奉,但那些丫鬟有一个算一个,这辈子见过最吓人的场面,顶天也就是临产或者过年杀鸡滋滋冒血罢了。
    她们说是下人,但有些情况确实没有经验,短时间内也很难去适应。
    所以在丫鬟和五大三粗、见过血的护院之间,徐云无疑是个折中且合适的候选人。
    因此老苏没怎么犹豫,当即便点头道:
    “如此甚好,王林,你且留在屋内,帮着老夫打打下手。
    对了,快来见过致果校尉,床上那位则是校尉的兄长王越,在西线征战负伤,乃是国之英雄。”
    徐云应声上前,走到了王禀面前。
    看着挺立在床边的王禀,以及他那位不知生死的兄长,他的心中骤然涌起了一股复杂且澎湃的情绪。
    只见他思索片刻,朝王禀郑重一拜:
    “小人王林,见过致果校尉。”
    此时的徐云没有穿官服,做不到长袖及地,更做不到手诙过冠。
    但他的整套动作却没有丝毫懈怠,腰腿形成了一个标准的90°直角。
    他这一拜不是出于官阶威压,更不是受限于情势所迫。
    而且非常非常纯粹的为了表达心中的一丝敬意。
    这也是替后世众多无法来到这个时代的华夏同胞,所做出的崇敬之礼。
    这位投河而死的英雄,像是黑夜中里闪烁的星光,将代表着北宋屈辱昏暗的那片星空,点缀的不那么灰暗。
    至少当后世的人们仰望星空时,可以指着那颗星辰道,看,那就是咱们民族的脊梁!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如此英烈,自是当得起徐云一拜!
    实际上。
    若不是光环所限,徐云真的很想告诉他:
    千百年后,山河虽多次易主,但华夏故土仍在,炎黄血脉不绝,昔日的蛮夷却早已灰飞烟灭。
    而撑起华夏血脉传承的,正是那一道道脊梁所映荡出的盖世气节!
    也是华夏的……
    魂!
    说来也怪。
    此时的王禀原本正在忧心长兄的伤势,压根没去在意这位‘下人’的举动。
    但不知为何。
    当徐云朝他躬身的瞬间。
    他的心中却莫名涌起了一阵无言的沉重感,一股暖流悄然流过,令他不自主的将目光投放到了徐云身上。
    仿佛有些……
    亲近感?
    因此破天荒的,这位冷面将领双手虚扶,出声道:
    “请起身吧,不必多礼。”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老苏不由微微抬起眼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王禀的祖父对老苏有授业之恩,过去这些年间两家往来不少,逢年过节更是时常登门拜访。
    因此他对于王禀的性格还是略有了解的: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不久前西线战场收官之际,王禀对王厚都是冷眼相待来着。
    旋即老苏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王禀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对劲起来:
    自己的这位致果校尉侄子,该不会一眼看上了徐云吧……
    随后他轻咳一声,将脑海中的骚念头驱散。
    对徐云招了招手:
    “王林,你且过来。”
    待徐云走到身边后,老苏指着床上的王越道:
    “你看,中侯身上的伤势在身前,当绷布被脓水染至浅黄时,便需将其揭开,换上全新的布条。
    另每隔三个时辰需更换一次榻下洁具,每日陪护至少5个时辰,早晚轮换。
    至于下身的清理则可以交给丫鬟,你可听懂了?”
    徐云一边听一边点头,示意自己都记住了。
    虽然他不清楚中侯具体是个几品官职,但眼下的王禀都不过从六品,王越显然不可能被封侯。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宋代众多军中官职的一种吧。
    徐云的判断其实和事实几乎没多少区别,中侯确实只是一类普通的军中官职,并且只有两个级别:
    正七品下的怀化中侯,以及从七品下的归德中侯。
    其中王越的职级便是归德中侯,比自己的弟弟还要低点儿。
    了解北宋历史的朋友应该都知道。
    宋朝的传统是“重阶不重品”。
    因此在禁军体系中,归德中侯的职务大概等同于如今主力野战军加强连的连长。
    硬要说的话,也算是个有些权力的职位了,至少不算个炮灰。
    虽然由于布条的包裹,徐云看不清王越具体的伤口。
    但从布条厚度以及他的生理状态来看,这位多半也是个身先士卒的猛士。
    随后徐云又在边上等了两刻钟,忽然听老苏道:
    “王林,脓水已渗出,该换药了。
    你且站老夫身边,老夫为你示范一次要点,往后照做即可。”
    徐云神色一震,连忙走到床边,做倾听状。
    此时的王越已经被王禀扶住肩膀,身体抬起了大约三十度。
    腰部靠在垫背上,嘴里微微哼着某些不明音节。
    老苏则拿着一把类似镊子的木制夹具,轻轻的揭开了王越的伤口。
    随着布匹的撕下。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脓水味,立刻充斥满了床头这片小区域。
    此时朝王越的胸前看去,可以见到一处长达三十厘米的斜裂刀口。
    宽度足足有三四厘米,伤情极其恐怖。
    不过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刀口是从王越的右胸划至左腹,没有经过心脏。
    随着布条的揭起,顿时有不少的血水从伤口流出,更令人皱眉的的则是……
    此时的伤口周边,还有大量的腐肉以及黄色的脓包。
    很明显。
    伤口已经出现了感染迹象。
    老苏一边揭下布条,一边摇头叹息道:
    “正臣,正汝的伤势……恐怕有些不妙啊。”
    王禀扶着王越的双手依旧稳健,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怒火:
    “渭川地险树多,西夏蛮夷借机埋伏其中,趁夜色行军偷袭营地。
    夜袭营寨本是兵家常事,孰能料到,攻势被正汝守住后,西夏蛮夷竟不分敌我,朝中营投射毒箭!
    正汝率四百人杀退敌军一千余众,自身却也挨了一刀偷袭,刀上亦是沾染着毒药。
    若非童监军处有奇药吊命,正汝怕是在回汴京的路上便撑不住了。”
    老苏用木夹轻轻挑起一块结痂,锁着眉头道:
    “对方显然是为博正汝性命而来,毒倒是其次,还在刀口上沾染了沤存许久的粪水。
    眼下正汝伤口化脓,高烧不退……
    虽然老夫的这张方子乃是祖上所传的偏方,但能否回天,老夫却也心中无底……”
    王禀闻言,脸色依旧没多少变化。
    但扶着王越的手,却不由加了几分力。
    他自幼丧父,母亲又在前年故去。
    虽然家族旁支还有少许族人,但直系亲人除了九岁的儿子外,只剩下了王越一人。
    虽然自古以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军人的宿命与荣耀。
    但这种被低劣手段所害的‘战亡’,却无论如何都与荣耀二字搭不上边。
    奈何此时一切都在向不太妙的地步发展,若是兄长命数果真如此……
    自己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能多杀些夏贼去告慰王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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