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城外天上地下都是月辉, 将路归月一身的清冷与淡漠都披上了温柔, 再加上她一身红衣与一张绝色的脸, 便是一场缱绻绮丽的梦。
    这样的路归月美得有点不太真实, 秋谷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说的内容上,只盯着她的脸出神。
    虽然嘴上说着不错,但是完全感受不到喜悦,甚至……
    “你是不是不太开心?是因为没抓住那个人吗?”秋谷不由自主地问道。
    单纯的少年有敏锐的直觉,还有不通人情的莽撞,即便路归月隐藏得再好,他也能本能地感知到。
    这一记直球让路归月沉默了,虽说原因复杂,但她确实不开心。
    一片静谧佐证了秋谷的猜测,他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慌慌张张地安慰她:
    “没关系的归月,我们一起去长生界,一起找到九窍莲替你修补好灵根,等你修为上涨,他们一定逃不脱。到时候我们再……”
    “秋谷!”路归月突然打断他。
    “我……对不起,归月。”秋谷红着脸低下头。
    “为什么要跟着我?因为我给了你虫心?”路归月的语气不是生气,而是严肃。
    这样的严肃让秋谷有些紧张,他结结巴巴地说:“是,你知道,你救过我,我应该回报你的。”
    琉璃草十八岁,虫心十二岁,它们合在一起就是她面前的少年,他热情腼腆,单纯真挚,他生机勃勃,最喜欢自由快乐地成长。
    他以为她是他的根,可是路归月知道她不是,她的身边一片荆棘,哪来的自由与快乐?
    她想到这里彻底冷静下来,用冰凉的双眼看着秋谷,严肃且强势地问道:
    “你知道虫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 知道……”
    “说出来。”
    “它助我开智化形,也在我命中种下死劫。我本是已死之命,这死劫定然是过不去的。”
    “所以?”
    “所以……所以我应该离你远点。”
    他胸口闷到难以呼吸,几乎是呜咽着说出这句话的,说完以后眼眶更加酸涩,只是少年的自尊心让他忍着没有流泪。
    秋谷知道自己随时会死,他只是这世间的过客。只是离开前,他想为接他来这里的人多停留片刻。
    “不是。”路归月利落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冷漠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你还是从前的命运,我没有救你。”
    她又强调道:“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与我无关。”
    或许是习惯了路归月的冷漠与拒绝,秋谷居然在其中听出了鼓励,可再看她时,她脸上还是写满拒绝。
    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泪晶莹剔透的眼泪折射着月光,带着无法抵挡的哀伤扎进人心深处。
    秋谷突然变成了十二岁的样子,两手交替地擦着泪。
    泪水却像开了闸的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流越多。
    “就不能……”他抽噎着说:“不能跟着你嘛?”
    秋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空旷的月照城外只有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化行后的茫然,辽辽天地间见不到生路的孤单,随时会暴露真身的忐忑,通通积压在他稚嫩的萤虫之心里。
    此刻他正为即将到来的分别难过,又因为感受到这一丝鼓励而忍不住发泄。虽然话语幼稚,但却是他最真诚的挣扎。
    如果连她也丢下他,那天大地大,他还能去哪儿?
    这样的人秋谷让她如何硬得下心肠?
    路归月慢慢靠近他,轻轻抚摸着秋谷的头。十二岁的秋谷个头只到她胸口,发丝绵密细软,手感很好。
    这温柔的做派难免让她想起师姐,所以她也能稍微体会到秋谷的难过。
    “唉……”路归月叹口气,柔声慰问:“你虽有萤虫心,但毕竟是木身,在梧田境中用火灵气时不好受吧?”
    有节奏的抚摸和轻声软语安抚住了秋谷,他仰着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乖巧地说:“不疼的,你救了我,我也想帮你做点什么。”
    路归月弯下腰与他平视,她认真地说:“我没有救你,也无需你谢。”
    秋谷睁大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认真地点点头,没再哭泣:“好,我会救我自己的!”
    “这是你的东西。”路归月将一块巴掌大小,镶着金边的灵玉牌放到他手心,又卷起他的手掌。
    玉牌上刻着秋谷的名字,背面是流云峰的图案,这是无极宗流云峰正式弟子的身份牌。
    “这……”秋谷震惊地看着路归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虽生于无极宗,却没想过会留在那里,因为他是已死的命格,注定过不了入山考验。
    路归月又拍拍他的头嘱咐道:“以后藏好真身吧,下次我可救不了你。”
    她将秋谷转个身,在背后轻轻推他一把说道:“去吧,只要你喜欢,流云峰和灵植峰任你扎根。”
    草木有根人有家,他有家了。
    他是无极宗的正式弟子秋谷,不再是无处可去的虫心琉璃草了。
    秋谷拿着玉牌,顺着路归月的力道愣愣地往前走,在一片月辉中越走越远,身影逐渐模糊。
    路归月一直安静的站在原地望着秋谷的背影。
    她看见十二岁的秋谷一步步变成了十三岁、十四岁直到长到十八岁,不是从十二岁换到十八岁,是他的心在成长。
    这一夜的秋谷在这个世界有了根,他学会了告别,也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某个月辉满城的静谧夜晚有一个缱绻绮丽的梦,在这个梦里他悄悄长大。
    真正长大的秋谷身形有了棱角,即便隔得很远,还是能看出他的高大。
    他对着路归月郑重下拜,起身后嘴唇微动,转身就飞向了天空。
    若能活过死劫,我便告诉你虫心成长的秘密。
    路归月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猜想他说的是谢谢。
    真的硬着心肠送走了他,她心中一时还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路归月并不后悔,秋谷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该一直绕着她转。何况她身边危险重重,恐怕才是他最大的死劫。
    回去的路还很长,路归月踏着越光慢慢往回走。
    明亮的月光从头顶流泻下来,只有脚下有一小块影子,她每一步都踏在月光下,又每一步都踏在影子里。
    在光明之下走在黑暗里,她不与任何人同路。
    “既然舍不得,何苦要赶他走呢?”
    她身前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虚空之中走出一个人,高高瘦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正是无真。
    他等路归月走过来继续说道:“明知他原身是虫心琉璃草,在长生界中最能帮你。”
    “那又如何,你能保证他不会死在那里?”路归月还没走两步就停下脚步唤道:“天道。”
    城里是青石路,没有城外那么唯美的月辉,不过足够明亮,能将人的样貌看得一清二楚。
    无真在月光下转眼就变了模样,还是那张集天地灵气的脸,一身满缀星辉的黑袍。
    这次的双眼被月华束缚,虽然还是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子,路归月好歹能直视他。
    “无真是你假扮的?来收回诛神阵的?”
    说话的时候她的头微微上扬,一般路归月以这种方式问话,就代表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准确地说,无真是我的碎片。”
    天道将手背到身后行至路归月身边,宽大的下裳行动间星辉摇曳,自他脚下流出一条星河,淌过路归月的靴子。
    路归月低头看了眼星河,再抬头的时候,她与天道已经身处星空了。
    “如果这里能让你怒气稍减,不妨坐下来听我解释?”
    浩瀚的星空无穷无尽,路归月有幸在修仙界见到了前世的美景。她曾经在天文科技馆中见过的宇宙。
    即使不是一模一样,但她还是默默地坐下,享受片刻怀念。
    顺便听天道将其中故事娓娓道来。
    “此界几万年前有过一场大难,那时我已经溃散,类似你们所说的灰飞烟灭。是这一界中有生灵不断奉献,让我得以活着。”
    “其中便有一只浊龙,他与邪魔苦战万载,最后不得已入了魔。于是他便恳求当时的第一仙门列阵杀了他。”
    “那时的第一仙门门主姓玉,修的是无情道,你手中的补天书就是他留下的。”
    “浊龙若是归于邪魔,此界将会毁于一旦,所以第一仙门集结八十一位大乘期修士,他们自愿献祭,做了这诛神阵。”
    “他们行的都是大功德之事,既是为救我,自然该有一线生机。别人倒也罢了,只是浊龙我却无力挽救。”
    “这阵法本不该存世,只是它若消失,烛龙便在因果中彻底消散。我那时虽已混沌,还是留下了一缕执念。这缕执念附身诛神阵轮回转世,直到遇见了你。”
    “你复原了诛神阵,所以了了这缕执念,我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回到万年前,助烛龙转世。”
    ……
    一长串的故事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天道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要拿走她关于诛神阵的记忆,消化了他的故事,路归月也弄明白他的目的。
    难怪送她一片星空,原来是这个意思。
    “说这么多作甚,你要拿我还拦得住你?”
    路归月反正也不打算再用,只坐在这星空中支着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这么说,便是同意了。
    “我替此界谢谢你。”天道说完又消失在星空里。
    路归月再转头已经到了客房内,从此世上没了无真,她也不再记得诛神阵如何使用。
    星辉短暂,刚刚的一切都像一场美梦,只有窗边的铃兰轻轻摇曳,证明她确实是从外面进来的。
    拿了东西就走,还真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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