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低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牛肉面,江鸣盛的眉毛越蹙越紧,被她这副鬼样子吓了一跳,“你这两个月没有好好吃饭吗?”
    没有回应。
    江鸣盛也没继续质问,乌月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她放下筷子,神色平淡,“吃饱了。”
    江鸣盛扫了眼她碗里的肉片,“把肉吃了别浪费。”
    乌月没有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沉默,安静地拿起筷子又吃了五分钟。
    等江鸣盛吃完,出去抽了支烟,回来时看到她碗里飘着葱花的清汤,略微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乌月漱完口,摸到立在桌角的盲杖,扶着桌子起身。
    江鸣盛上前虚扶了下她的肩,却被乌月微微侧身,躲开了。
    手在空中定了几秒,江鸣盛垂下手,缄默了一会儿,笑着说:“现在是送你回家还是继续回学校上课?”
    乌月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老师请假,忙拿出手机给班长发消息,江鸣盛站在一旁,身边人来人往,看着她手指不断地在手机屏幕上右滑,双击,右滑,双击,电子音旁白冰冷的声音不断枯燥地叙述着她的操作。
    当她听到一个联系人名字操作熟练拨出电话的时候,江鸣盛心中愈发难受和不痛快。
    跟班长请完假,对方说今天路况不好可以不用去学校,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准备迎接明后天的期末考。
    挂了电话,乌月把脸对着面馆门的方向,声音很平静,“我想要回家。”
    江鸣盛点头,拎起椅子上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行,我送你回去。”
    乌月的身体被衣服压了压,显得她人小小的,像一朵在恶劣天气下饱受风雨摧残的小白花。
    乌月起初没出声,后来沉吟着点了点头,“谢谢你。”
    从面馆到公寓楼下的这五分钟里,疏离微妙的氛围逐渐发酵,乌月脸对着窗外,神色很淡,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空气中只剩下衣服不料摩擦的声音。
    江鸣盛摸不透是怎么回事,见她情绪不高,也没有再出声。
    等到了公寓楼前,乌月感觉到车子刹车,她快速解开安全带,推车门时又想起肩上的大衣,她取下来要放在副驾,被江鸣盛喊住:“拿回去。”
    乌月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我已经不冷了。”
    江鸣盛的脸色有点黑,眼底也阴恻恻的,声音冷硬:“被人穿过的衣服我不要,要么你拿下去扔了,要么洗干净再还给我。”
    “你……”乌月的眼眶气红了一圈,她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破罐破摔,“随便你。”
    接着她拎着——不对,是拖着那件厚重的大衣下车,拄着盲着快步进了公寓大厅。
    江鸣盛胸口微微起伏,被她喜怒无常的情绪气到肝疼。
    乌月回到家,一路上不免又是一路跌跌撞撞,她早已麻木习惯,将大衣随手扔到地上,从冰箱里取出跌打损伤喷雾剂,随着膝盖和手臂喷了几下,弯腰的时候一阵反胃,磕磕绊绊跑卫生间,抱着马桶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等从洗手间漱完口出来,乌月已然累到虚脱乏力,身体倒向沙发,脸深深埋进靠枕里,许久没有动作。
    其实她好想向江鸣盛问一问段茂的近况,可她又觉得难以启齿。
    那句瞎子足以让她长久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如果是陌生人这样指点,她或许可以原谅是善意的关注,可从熟悉的人口中说出自己的残缺,那些自卑,敏感,挫败的心情,就像大山一样压着她的气管,心脏,骨骸,血脉,好像马上被压抑的要窒息了。
    有时候很庆幸自己看不到那些人可怜自己的眼神,可有时候又很怨恨,怨恨如果自己没有失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会看到北城的雪景,看到解剖室笼子里只有20克的小白鼠,看到灯光下,兔子耳朵上清晰可见的毛细血管。
    门口传来钥匙齿轮跟锁芯转动的动静,乌月捂着心脏,用力叹了口气,才感觉像是活了过来。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乌月的脸从抱枕上挪开,手掌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乌小姐今天在家?”说话的人是乌月雇佣来给她做饭的刘阿姨。
    刘阿姨看到她脸上毫无血色的病态模样,暗叫不好,“乌小姐,你是不是又忘记吃药了?”
    乌月恍然,点头,“好像是。”
    刘阿姨忙从她房间找到药盒,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里,“水有点烫,你慢点喝。”
    乌月像被霜打的茄子,病恹恹的驼着背,握着水杯和药片,低垂着脑袋,失去精神头,不回话,也没有吃药的架势。
    刘阿姨背地里悄悄查过一次她的药盒,知道她得的是抑郁症,见她这样,也没有催促,转身看到冰箱角下扔着一件绿色军大衣,弯腰捡起来,“咦?这是谁的衣服?需要洗吗乌小姐?”
    乌月回神,她的脸朝着那个方向偏了偏,仿佛能看到阿姨拎着衣服询问她的画面,太阳穴突突跳着震痛。
    乌月松开手,药片和胶囊从指缝中滑落,掉进了沙发缝隙,她放下水杯站了起来,像是决定了什么,摸到立在一旁的盲杖,“刘阿姨,中饭不用做了,我要出去一趟。”
    不等阿姨回应,她脚下生风,毅然决然往门口走,其间因为着急碰到了茶几角,她都无感无觉绕开,坚定的踽踽独行消失在公寓。
    雪好像下得更大了,雪花也如鹅毛一般,大朵大朵的掉在睫毛上,散落在脸颊上,乌月缩了缩脖子,这才发现江鸣盛的围巾还戴在她身上。
    围巾上清冽的雪松木质香跟此刻的天气相得益彰,也不容忽视,正如江鸣盛其人。
    乌月从网约车上下来,厚着脸皮求助小区里的居民将她带到段茂所在的公寓楼下,拿出手机,一遍遍给他打电话。
    他总是不接的,这两个月一直是这样。
    起初他说被老爸派去澳洲跟进一个项目两个月,后来再联系,他便吞吞吐吐,再往后,电话也不接了,只是会换个号码,做贼一样的再拨回来,聊天的内容和往常一样,但有些话题和人,又彼此心照不宣不提。
    现在他回来,却莫名其妙失了联。
    段茂的手机关机,乌月滑动屏幕,跳到短信界面,冻僵的手指在屏幕上龟速移动,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写,用了五分钟,总算编辑好一条完整的短信,发送出去。
    【你出现,要分手就当面说。】
    乌月闭上眼,冰天雪地里,每呼吸一次,感觉胸腔里像针扎一样刺痛。
    她就站在他楼下自虐似得等,等到腿脚发麻,四肢失去知觉,冰冷的手机还是静悄悄,没有一点回应。
    【你的世界是黑的,但有我啊,我当你的眼睛,这是我的脸,我的鼻子,我的嘴巴。】
    【可以啊,听鬼故事都不怕。】
    【喂,刚才干嘛对那个营业员笑的那么温柔?没有?我明明看到了,别光听声音,那就是个正脸杀手,长得歪瓜裂枣,哪有你男朋友帅。】
    【乌月我沦陷了,以后咱俩就绑定了。】
    【要是咱俩分手了怎么办?你万一出轨,对不起我呢?】
    【呵……不可能,如果我把你丢了,那我就出门被车撞,逛街踩狗屎,断子绝孙,老天都看不过眼打雷都要劈我。】
    乌月垂下握着手机的手,泄了气。
    刹那间,突然觉得这样挺没劲的。
    很傻,很可笑。
    这段感情中,自始至终没安全感的人是她,卑微小心翼翼的也是她。
    她隐隐约约觉得,爱情并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能是现在这样。
    -
    江鸣盛一脚踢开门,抬眼望见远处仰靠在老板椅里的人。
    段茂被这不小的动静惊醒,睁开眼看到自己的男秘书站在江鸣盛身后,忐忑地跟他道歉,“小段总,这位先生说是你的朋友,我们没拦住。”
    段茂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倒两杯咖啡送来。”然后又抬了抬下巴,朝着办公桌前的椅子点了点,“你坐。”
    看到他,江鸣盛的理智恢复了一半,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没有好语气地直截了当问:“你去找她,或者我叫她来,你们分手。”
    “盛哥,你就别折磨我了。”段茂立马苦哈哈的说:“姚晶晶已经把我折磨的没脾气了,今天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再让我见她,命都要丢里面。”
    “别打岔,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江鸣盛手指点了点办公桌桌面,“乌月。”
    段茂嘴角一落,表情严肃,“你遇到她了?”
    江鸣盛没接话,只说:“不喜欢就甩了人家小姑娘,有一个姚晶晶还不够,一直拖着这是干什么?”
    段茂嘟哝了一句,“姚晶晶跟谈恋爱我又不是分不清,没必要。”
    江鸣盛气笑了,“你们这是谈恋爱吗?分开两个月,回来面都不敢见。”
    段茂露出烦躁不安的表情,语气也冲了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跑到我办公室来质问我,我就问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鸣盛静默了一瞬,说:“我今天见到她了,你真该去见见她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段茂不说话了,缄默了半响,迟疑地问:“她最近过得不好吗?”
    接着他又凝了凝眉,“不应该啊,她那哥,给我说会照顾好她的。”
    江鸣盛眼皮一跳,捕捉到关键信息,“谁?你说什么?”傅长逸的名字跳进脑海。
    段茂点了一支烟,他夹着烟,从抽屉里抽出一份资料,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乌月以前有过一个青梅竹马?”
    “所以?因为她有过往,所以你就他妈在澳洲玩女人?”江鸣盛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靠一个所谓继兄递过来的资料和口述,你他妈就要放弃她?”
    段茂这下彻底怔住了,唇间的香烟抖了抖,烟灰扑簌簌掉落,烫在他的手背也忘记拨落,他诧异,“你的意思,这份资料是假的?”
    江鸣盛只是又说了一遍,简简单单的语气:“你真应该去看看乌月现在的鬼样子,我会给兰月说清楚你的近况,让她转告给乌月,我不会再看着你这样胡闹下去。”
    等段茂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再看江鸣盛已经没了踪影。
    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段茂揉了一把脸,焦虑的从抽屉里找到他的那部手机,开机。
    乱七八糟的短信和消息叮叮叮响了起来,段茂一个个删除划过,在看到无数条未接来电和乌月的短信时,心脏猛烈地在胸腔里撞了几下。
    他面无表情看完,抓起大衣外套,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
    第14章
    没想到雪后第二天的温度要比初雪时还要冷,乌月的考场被安排在了一楼,教室前后门似乎都开着,以便巡考监督,大厅里的门一开一合,走廊里的冷空气吹进教室,室内室外温度应该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人清醒,杜绝了考场里睡觉的考生。
    乌月坐在最后一排,指腹认真在盲文试卷上读题,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期间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第一场考试结束,乌月捏了捏酸痛的手腕,虎口处被盲笔压出深痕,监考老师趴在讲台上打了个哈欠,听到动静抬头,发现乌月已经在收拾书包了,她连忙站起来去收试卷,“写完啦?”监考老师的声音很温柔,“有人来接你吗?要不要我带你去食堂?”
    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其他考生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交卷离开了。
    “不用了老师,我给她带了午餐。”门外,一个瘦高的男生打断了对话。
    高嘉志晃了晃手中的午餐盒,“老师辛苦啦,您快去吃饭吧,我来照顾她。”
    监考老师看了看两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高嘉志目送走老师,他坐在乌月的对面,打开餐盒询问她的意见,“不知道你吃不吃辣,我要了不辣的。”
    乌月跟他道谢,“麻烦你了,我考试时间太久,剩下的时间来不及去食堂。”
    “你都谢我多少回了,我们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而且多大点事,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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