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岑青茗直视着李元朗的眼睛问道。
    终于,李元朗心中默念,大鱼终于上钩了。
    即使她长相身材完全不符山贼标准,即使她坐在旁边未出一言,但面前两位之间问话的神色交流却都以她为主,那么,即使这人不是聚义寨的大当家,那最起码也是在寨中最身居高位的。
    “我说,我想进寨子为我的东家报仇,不然我不会说出它的下落。”李元朗仍调动着自己毕生的演技眨着那双湿漉漉的眼。
    “原因。”
    李元朗调整了下自己在床毯下的身躯,尽力坐了起来,恳切道:“胡掌柜是唯一一位赏识我的人,你们,你们在那天打败了对方,我看到了,我也想加入寨子,让我也能为我东家报仇。”
    “我们可没说要去攻打他们。”岑青茗抱胸百无聊赖道。
    “不可能,一山不容二虎,何况现在丰荣县资源有限,平民尚都需要争抢,你们身为山匪又岂会平安无事,你让我加入山寨,你们多了一个兄弟,还能知道千手佛的下落,百利而无一害。”
    这狭小的乡村民舍静了一瞬,沉默在空中蔓延。
    黄翠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她探头轻声附耳在六安旁问道:“那个什么利什么害的啥意思,他很牛吗?我咋没看出……”
    “好啊。” 岑青茗无所谓道:“我答应。”
    第3章 试探
    等一出房门,六安就跟在岑青茗屁股后面念叨:“大当家你怎么就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进到寨子,万一这人不安好心呢,更何况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就是个吃干饭的小白脸,不是,大当家!你不会被那张脸哄骗了吧!”
    六安越想越有可能,垮着脸小声嗫嚅:“那二当家可怎么办啊……”
    岑青茗被六安念得没完,深吸了一口气道:“很闲是不是,你现在就和翠翠去那小子说的地方把那鬼东西带回来。”
    “我?我和他?”黄翠翠惊道:“大当家,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亲自去?”
    岑青茗看了看远处寨子的方向,皱眉道:“现在龙虎寨应该盯我盯得更紧了,你们亲自去,比我更方便。”
    “那阿三和老五两个怎么办,”六安期期艾艾着:“我不在,这俩亲眷铁定要去找夫人的。”
    就在前来看望李元朗的之前,岑青茗刚处理完这两人在当值时间玩忽职守的过错,自岑青茗上位以后,寨中手下都欺她年纪尚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岑青茗也知自己能力尚浅,对于寨中老人也颇为忍让,这两年时间她一心练武,只想最后凭借实力说话,倒没想到让这些手下平白看轻了她。
    今日对于这两人的发落,寨中老人定有微词,找上母亲也未可知,但在岑青茗看来她只是小施惩戒,母亲也该会体谅她的。
    心下既定,岑青茗催促完翠翠和六安上路,就找了块破布蒙上李元朗的眼睛进寨了。
    自十三年前的匪祸大乱,原聚义寨寨主也就是岑青茗她爹岑起寻遍山里各地才重新找了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位置,现在外界少有人知道聚义寨的具体位置,才能让原本岌岌可危的寨子休生养息了这么久,这也是六安不放心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进寨的原因。
    岑青茗手里拽着着一条麻绳,另一头捆着李元朗双手,山路难行,李元朗身子虚弱,步履艰难,更是走的磕磕绊绊,不过即使是这样,岑青茗看向身后这人,他也只是嘴角微抿,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休息一下吧。”岑青茗示意了一下位置:“就坐这,嗯,腿放下来,对,就这样。”
    李元朗按照岑青茗的指示亦步亦趋的跟着,虽然早已知道进寨不会那么顺利,但缚了双眼,走了这半天绕了数道圆,就算是记忆力再佳,他也无法复原,这到底是让李元朗略感暴躁,他有些怀疑这些路根本就是原地打转,直到岑青茗让他坐下时,脚边的碎石无声无息的滚入了他垂下的双腿。
    扑面的山风愈加凌冽,李元朗甚至能听到两边山壁对冲的呼啸,他脚下便是悬崖,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他身下便是万丈深渊。
    “这位姑娘,请问我们何时才能进到寨子呢?”
    岑青茗听到李元朗终于忍不住出声,挑眉轻笑了一下,她食指轻点了两下下巴,用略带无奈的口气道:“不知道呢,哎,主要也得看六安和翠翠什么时候回来吧。”
    “姑娘这是何说法?”
    “你说的那地方离这不算远,估摸着两个时辰他们就能回来,如果他们没带回来那件东西呢,嗯,你就干脆待在这里吧。”
    果然是山匪头子,行事做事完全没有顾忌,李元朗听着对方略带调笑的话语,干脆借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形象痛斥出声:“姑娘,初遇至今,在下就一直在被你们百般刁难,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千手佛就在那,他们去就一定能找到,但你们既不信任我,我又何必入你寨门!”
    “哎,别动,别生气啊,我说你还没进寨呢现在就想退出了?那可没有这么好的事。”看着对方惊惧的表情,岑青茗笑得更开了,果然,还是外面的人好玩点。
    “我也不欺负你,你说说你一个清清白白读书人到底为什么要跟山匪同流合污,你不是还想着赶考吗?”
    李元朗嘴硬道:“原因我都说过了,我东家对我很好,我要为他报仇!”
    “这样啊,那你可真是一条孝顺的好狗。”岑青茗这样说着,左手的一根手指却抵在了李元朗的后背,没带什么力气,但这不知何时到来的后果却更是让人心焦。
    岑青茗就眼看着那白净的青年被她逼出了哭腔道:“我说我说,其实我在外面实在无处可去了,我父母都不在了,家产也被族叔给占了,东家当时图我便宜让我当了账房先生,但其实他一个铜板都没给过我,我没钱没去处,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所以你就干脆跟我们一起落草为寇?”
    李元朗点点头,支吾着:“我想着最起码也有口饭吃。”
    “可那千手佛可是价值连城啊,你怎么不拿着跑呢?”
    “我不是被你们捉住了吗!”李元朗气道:“你们难道会因为我不说出千手佛的下落就放了我吗?”
    岑青茗恍然大悟:“哦也是,你小子还挺聪明的。”
    李元朗嘴角忍不住往上一勾又马上放平,他看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其实我拿到也不敢出手,我虽然不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钱,但这一路上不知多少人为它死于非命了,我也怕。”
    岑青茗这会倒是完全放下了戒心,有点小聪明又怕死的读书人,完全不足为惧,看他还傻呆呆坐在大石头上的样子,岑青茗直接拎起他的后脖领处,等他摇摇晃晃站稳了身形,将他眼罩扯了下来。
    日光甫一入眼刺激地李元朗闭了目,等他再睁眼发现刚才脚下恍如深渊的悬崖竟只是大岩石下的泥路,只是这摔下去,虽不至于像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但这样下去不死也得摔成个残废,李元朗微抿了下唇。
    岑青茗看得直乐:“怎么,这样也害怕?”
    “害怕,我还没站到这么高过。”
    岑青茗看他那实诚劲,笑道:“那你可得多适应适应,等你以后跟了我们,这些地方可得随便走。”
    说完拉着捆他的麻绳继续往前走了。
    “我们不等他们了吗?”李元朗问道。
    “等个屁,自己回家的路还能不认识?”
    在冬日的夕阳即将消失前,李元朗终于进了寨子,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后来岑青茗再没有缚着他双眼了。
    自山路以来,越近这山匪老巢,就越难分清该往哪走,每次回头树和岔路口都一模一样,甚至到最后,李元朗都怀疑进到了鬼打墙,但岑青茗没有丝毫犹豫就能选定,李元朗怀疑这路应该也有些门道,但也不能急于一时,只能下次再探。
    沿行的路七扭八拐也就算了,等到了一间山间猎户的屋子,岑青茗也让他走进去,他起初以为她又生疑了才带他到这,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是匪寨的据点,望风的哨点。等这之后才终于来到了寨门,旁边有人把关,看见岑青茗牵着他进来,喊了声大当家,在他身上上下多看了两眼就直接放行了。
    “你好像不太好奇?”
    “什么?”
    “我是个女子却是山匪头子这件事。”
    “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何况我们那杀猪的也有女子做事,宰起来比男人还凶猛。”
    岑青茗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弯着腰笑了好一会才哑声道:“你说的没错,而且你也得小心点,我做事也比男人凶猛。”
    她又看了李元朗一眼,把他手上的绳子给解了:“行了,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
    岑青茗安排完李元朗的住宿后就想着偷偷去看一眼自己的母亲。
    嶙石冷泉旁,被精心打造的砖瓦泥屋里闪着荧荧火烛色。
    岑青茗站在院子大门探头悄悄往里瞧,结果就看见她娘这大冷天的还大开着屋门看着外头,她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你也知道要来看下我?我还以为,你心中已经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岑青茗嘿嘿讪笑一声,忙答道:“怎么可能,我这不是一忙完事情就过来看你了吗!”
    说完,关了屋门连忙跑到岑母身后狗腿似的轻锤着她母亲的肩背:“娘,你又不注意身体,这大冷天的还一直开门吹着风,也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瞧您身上都多冷啊,等会又得发寒了。”
    岑母今年已有三十四五,模样虽看着甚是年轻,但鬓间已经微生白发,如果说岑青茗只是看着清丽,那岑母就是性格如长相都一样的清秀婉转。
    她伸手握上岑青茗在她肩背上敲锤的右手,仔细摩挲了一阵,心里又是微涩,这手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女子的手了,指节虎口全是茧子和挫伤,粗糙又膈人,岑母心中平复了一会才开口道:“你还教训我,这么长时间没看我,你又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了。”
    她说完从里屋拿了些药膏拉着岑青茗坐下,白色的药膏轻轻地敷在伤口处,岑母在上面吹气企图赶走自己女儿的伤痛,但嘴里仍是念着:“还痛不痛了?”
    岑青茗享受着母亲熨帖的照顾,大喇喇道:“不痛,这么点小伤我还痛的话怎么统领全寨子。”
    岑母听后皱了皱眉,有心想说几句,但看着孩子手上各处裂口还是先问了她身上有没有其他情况,在得到岑青茗再三保证没有以后,岑母终于问出口了她今天等了一下午的问题:“你把阿三和老五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第4章 下山
    岑青茗缩回了自己的手肯定道:“牛婶和洪婶来找你了。”
    “你先回答我。”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把他们打了五十板子。”
    “五十板子!”岑母气急道:“你知道五十板子多厉害吗,你俩个婶子过来跟我说那两小子床都下不了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青茗你做甚么要这样惩罚他们!”
    岑青茗皱眉:“娘,你是不是又听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他们在哨点值岗当日擅离职守,娘你也应当清楚寨子无人看守情况下若是有敌入侵这后果会有多严重,我只是让人打了他们五十个板子他们居然还有脸让婶子来找你!”
    岑青茗越想越上火,她想着饶人一命棍仗了事可人家倒是不领情。
    殊不知那五十板子也是她结结实实下了狠手的,这几年他们两人起码都得在床上度过。
    岑母确实不知道事由居然是这样,倒也难怪牛洪二人说话时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但即使她这样想,岑母出口仍是劝岑青茗收些脾气去看望慰劳下阿三和老五:“青茗,他们二人的父母都是寨中老人,当年一直跟着你父亲,现在在寨中也多有亲信,你这样做,打了他们两家的脸也寒了他们两家的心啊,你还年轻,这以后寨中多少事物还得靠那帮老人提携,你还是去……”
    “娘!这件事如果正常处理他们二人早就身首异地了,现在他们既没缺胳膊又没断腿的,我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而且,就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在寨中根基已深,积威甚久,所以他们连这么基础的职责都不做了,若寨子里人人像他们几人一样,那我还管得了吗?”
    “青茗,你现在年纪还小,没有他们支持你根本做不了事,何必和他们起冲突,你就听母亲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他们两家一趟。”
    “为什么?”岑青茗抬头倔强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明明我处理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前几天黄虎他们派人来偷袭,我直接上去就能打趴他,他们求之不得的宝物,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而且自我接手寨子以来我从未做过什么损伤寨子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每次我真的要做点决策的时候,母亲你总是要出来阻拦我?母亲你到底是……”
    “大当家,慎言。”屋门被打开,突然出现的男人打断了岑青茗毫无理智的质问。
    岑青茗终于也稍稍冷静了点,她抿了抿嘴没再出声。
    岑母微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这么件事居然能让女儿如此在意,她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招呼男人坐下,把火盆子挪在他脚边:“起儿,出去这么久,累坏了吧,你这是刚回来?”
    杨起阻止着师娘手里的动作忙道:“对,刚回寨子,回来路上还碰到六安和翠翠了,他们好像有事在找大当家。”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岑青茗起身向屋外走去:“杨起,晚点和我交代下你出去做事的情况。”
    “是。”
    杨起应完声就看见师娘不无忧虑地看着岑青茗走后的背影。
    “师娘,你别担心,大当家她心里有主意的。”
    岑母蹙着眉:“我自然知道她心里极有主意,但她现在根本撑不住底下的人,起儿,你也帮我劝劝她,别那么犟,即使她再有想法,她也得有万全把握才是。”
    等杨起告别了岑母,向岑青茗复命时,已至深夜,杨起看着岑青茗在手中把玩的金佛,不可置信道:“这是千手佛?”
    “应该是,我从别人那抢来的,听说可值钱了。”岑青茗的声音毫无情绪:“我娘又对你说了什么?”
    “大当家,师娘也是好心,她也是想你不那么累,你跟那些人犯冲,最后还不是给你自己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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