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两位童公公。
    一位是协助管理大小宫中宴席的童公公,三十模样,徐简曾在去岁的谢恩宴上与对方打过些交道。
    另一位是出现在陈米胡同的童公公,据苏昌说的,那人四十岁往上,人挺瘦,眼睛细长,再要形容也形容不出什么来,没有什么特点。
    这两位,反正是没有哪个是猴脸。
    倘若是个猴脸,倒也不至于说没有特点。
    再说了,年纪也对不上,据李邵回忆,十几年前那猴脸就是四五十岁的样子,现如今若是在世,亦是五六十多了。
    而冯尝口中的童公公,当年三十左右,真论起来,与陈米胡同里出现的那位在年纪上能算吻合。
    至于是不是同一人,眼下暂且不好说。
    徐简想着,便多问了两句:“曹公公,查出来的有哪几位童公公?”
    曹公公答道:“一个年方十二,三年前才刚刚进宫,现如今在后花园洒扫。
    一个殁年五十三,太兴十一年就没了,原是在先帝爷的阮贵人身边做事。
    还有一位刚过了三十,跟着张公公协理宫宴。”
    的确是一个都对不上。
    此事暂时僵住了,圣上便搁下,只与李邵、徐简交代刑部事情。
    李邵的心思没有收回来,面上端着,没有叫人一眼就看穿他的心不在焉。
    等从御书房退出来,徐简与李邵一块回千步廊去。
    春雨下过几场,近来枝头冒新芽,早春花也露了骨朵,正是欣欣向荣景象。
    李邵无心去看花,匆忙脚步显示了他心中的焦急。
    汪狗子就跟在一旁,琢磨着刚才面圣大抵不太顺利。
    进御书房前,殿下兴致不高,但也过得去,没想到出来后、连步伐都满是不耐烦。
    “冯尝交代的,别不是胡说的吧?”李邵转头问徐简。
    徐简抿唇。
    他并不想当着汪狗子的面谈论那“童公公”,但李邵并无那样的防备。
    圣上只叮嘱了李邵莫要与旁人说定国寺,但冯尝不是一回事,徐简贸然明示暗示也没什么用处。
    一来李邵不见得配合,二来、指不定就让汪狗子琢磨出李邵有事情隐瞒身边人。
    “臣与冯尝不太熟,吃不准他会不会信口胡说。”徐简答得中规中矩。
    李邵嗤笑声:“曹公公也想交差,真的假的先报了再说。”
    说完这句,李邵不再多评,徐简当然也略过这个话题。
    只汪狗子眼中精光闪过,对此十分好奇。
    他想套殿下的话,但当着辅国公的面来套,着实不是明智之选,他便按捺住了。
    反正国公爷不可能十二时辰都跟着殿下,等今日下衙回到毓庆宫,他再问也不迟。
    出宫时已过申正,在礼部坐了没多久就散值了。
    待用了晚膳,汪狗子伺候李邵漱口,佯装随口问道:“殿下,那冯尝是在小的调过来之前伺候您的公公吧?”
    李邵把口中茶水吐出来:“你怎么问起他了?”
    “小的只听说他犯了事、被曹公公带走了……”汪狗子讪讪笑了笑,“小的刚调来时,郭公公和曹公公都提点过小的,让规矩谨慎,切莫步了冯公公后尘,可这尘是什么样的,也没人告诉小的。”
    “吃里扒外、心术不正!”李邵一想起冯尝来就生气。
    他原那般信任冯尝,没想到冯尝与那王六年是一伙的!
    一想到冯尝明面上对他各种顺从、替他办这办那,背后算盘却打得噼里啪啦响,李邵就跟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借着提醒和回禀,冯尝夹带私货,全是为了害他。
    而他被冯尝牵着鼻子走,背地里冯尝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他的!
    李邵越想越烦闷,咬牙对汪狗子道:“你千万别步了冯尝的后尘。
    我告诉你,落在曹公公手里可没有什么痛快可言。
    冯尝还没死呢,不知道被曹公公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
    他说出来些东西,要是真的也还好,要是假的,回头曹公公收拾起他来,更加生不如死了。”
    汪狗子似乎被吓到了,白着个脸、缩着脖子,声音都颤着:“殿下可别吓唬小的了,小的哪里敢做什么吃里扒外的事……”
    “你既不敢做,你怕什么?”李邵拍了拍汪狗子的脸皮。
    “嘿,小的胆子小,”汪狗子谄媚着转了转头,凑上去另半张脸皮,“冯公公说什么假话了?”
    李邵只顾着拍汪狗子脸皮:“说什么童太监不童太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编的。”
    汪狗子呼吸一凝。
    童太监?
    童公公?!
    他心里七上八下,还想再细问两句,就见李邵已经站起身往净室去了。
    如此一打岔,等伺候李邵净手后,汪狗子也不好再把话题拉回来,只能在心里琢磨。
    他其实也不认识童公公,只是听说过主子身边有那么一人。
    虽然不清楚冯尝具体交代了童公公什么事,但万一叫曹公公顺藤摸瓜,可就不好了……
    哪怕冯尝这次只说了个“童”字,但他已经开了一次口,就一定会被曹公公撬开第二次。
    不管怎样,还是要禀报主子、早做准备。
    辅国公府。
    主院也是刚刚撤桌。
    没让人在近前伺候,林云嫣在屋里来回踱步消食,也听徐简说事。
    等听到“童公公”这事,她不由也顿了脚步。
    徐简道:“苏昌在陈米胡同见的太监自称姓童,冯尝又交代早年见过个姓童的太监。
    要说真有那么一位童公公,宫里的花名册上找寻不到。
    可要说都不信童,那兴许童姓就是他、或者他们惯常用的假姓。”
    “曹公公做事细致,连太兴十一年殁的老黄历都翻出来了,按说不会有遗漏,”林云嫣道,“只要在宫里当过差,就会有记录。”
    不管是不是宫中净身,一旦留在宫里做事,名姓籍贯等等讯息一应俱全。
    还有一种是自己在外头就净身了,之后没进宫,另寻了皇子府、亲王府、长公主府等等按规矩能用内侍的府邸当差,那他们报到宫里的信息就说不准了。
    寻常不会造假,但遇到居心叵测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倘若那位童公公是这种状况,曹公公在宫中再翻多久的花名册都不会有收获。
    “刚说宫里还有另两位童公公?”林云嫣问。
    见徐简颔首,她想了想又往下说:“宫里人,无论是宫女嬷嬷还是内侍,都喜欢认亲。
    刚进宫的,人生地不熟,想多些提点、谋个好前程,就认干爹干娘表叔表婶的;而宫里的老人就想收几个听话懂事的后生,使唤些事,教出来后多个心腹,也在主子跟前长脸。
    同姓的,同乡的,能攀上些因缘,得这么一个亲、总好过单打独斗。
    也有浑然不相干的,只因利益相同或是处得拢,就结为兄弟姐妹。
    如果想再宫里再找找童公公的底,这也算是个方向。
    才进宫三年的那个定然不成,另一位打理宫宴的童公公,按年纪来看,他肯定没有接触过已经殁了的那位,但或许知道些冯尝口中的童公公的事。”
    徐简听着,一手支着下颚,若有所思。
    他虽然久经朝堂,对宫里也不全然陌生,但的确不如长在皇太后身边的林云嫣对内廷事情了解。
    当初抓那王六年时,他就感叹过,这一家子都挺喜欢认亲的。
    王六年给李汨身边的大内侍葛公公当侄子,出宫后又认了个干女儿。
    现今想来,倒不是王六年喜欢认,而是宫里人不少都走这条路子。
    眼下正是寻各种线索的时候,当然不能放过任何一条。
    徐简道:“我寻个机会找童公公问一问。”
    翌日。
    退朝之后,李邵便到了礼部衙门。
    因着过几天就要换去刑部观政,在礼部的最后几天里,徐简也没让李邵再新看多少文书,只从御前把两人先前交上去的“每日心得体会”都拿回来,照着梳理一遍。
    圣上很满意每日做思考总结的这种方式,即便最初是徐简督促着让李邵写的,时日久了,哪怕徐简养伤没跟着他的那一段时间里,李邵也坚持下来了。
    谈不上勤奋不勤奋,只是父皇喜欢。
    绞尽脑汁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儿,能讨父皇关心,李邵还是愿意做的。
    每日交上去的,曹公公整理装订,拿回来就是好几册。
    李邵从头翻看了会儿,眼神之中都是“满意”。
    对他自己很满意。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李邵毫不掩饰自得,与徐简自夸了一番。
    徐简顺着李邵在赞许了几句,又压低声音:“汪公公呢?”
    “不是在外头吗?”李邵闻言抬头,顺着半开着的窗户看出去,并未在平日汪狗子站的廊下瞧见他的身影,“啧,可能方便去了吧?”
    徐简早半刻钟就注意到汪狗子离开了。
    原也想着大抵是方便去了,但等了半刻钟都没有回来,多少让他觉得反常。
    平日里,汪狗子都会选择近身伺候,确保不错过李邵身边的一点风吹草动,哪怕不方便进书房里待着,他也会站在廊下。
    隔着窗户而已,里头说话只要不是窃窃私语,就算听不到具体内容,却不会忽略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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