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房契里有两张是京城的,还有一张远在广城,未来或有机会能去看看。
    “好,”闻昭非抬手轻轻抚了一下林琅头发,就到前头骑车带林琅往国营饭店去。
    后脚从供销社大楼出来的闻向东,只看到闻昭非载着林琅骑远的背影。他今儿来供销社是给已经订婚的未婚妻买生日礼物。
    一双女式凉鞋,已经是他能给出较为体面的礼物了,没想闻昭非能带着林琅在供销社里又买衣服又买手表。
    他不认为小山村出来的林琅能自己有钱,他也不觉得跑去农场当医生的闻昭非能存多少钱,这些钱必然是偏心老爷子给的。
    国营饭店里,林琅和闻昭非点了两菜一汤,俱是满足。
    午饭后,他们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当散步,往地契地址之一的四合院走去。
    “对了,我们今儿买那么多东西被看到,会不会有妨碍?”
    林琅对闻昭非和再婚弟弟的冷淡关系并不奇怪,她和父母再婚的弟妹们也感情一般。她怕她今日的大采购,给疼爱她和闻昭非的老爷子带去麻烦。
    不患寡而患不均,老爷子五个孩子,孙辈更多。多给了她和闻昭非,自然会少给其他人。
    闻昭非轻轻摇头,“不会,他们知道了也不敢来闹。最多联合姑姑伯伯给我写信。”
    但写多少封信,对闻昭非来说都无关痛痒。
    闻昭非自然看出林琅的诸多疑惑,可这里面的污糟事儿太多,他总不想污了林琅耳朵,偏偏不巧,今儿就撞上了闻向东。
    “五年多前,我奶奶被一封举报信抓到街道革委会,我父亲和姑伯们无所作为……是爷爷和我恩师多番走动,才把人弄出来。但也迟了……”
    闻昭非的声音带着无法自抑的哑色,时隔五年再说起依旧是他心中的痛,当时他正住校念六年制的专科大三,等他收到消息去求恩师,已经迟了。
    阮琇玉被关三天,出来送到医院不到一个星期就病逝了。街道革委会那边关于她奶奶的病逝、和被举报的诸多问题,到如今都没有个具体说法。
    亲生父母被那些“疯子”弄走,几个孩子都只顾忌着自己的工作、家庭,没有第一时间作为。
    老太太病逝,老爷子受刺激病危住院,他们才后悔莫及。
    但无论他们如何后悔,如何补救,人都已经去了,在闻昭非和闻老爷子这里,这个坎儿永远也没办法过去。
    除了去年老爷子又住院,他几个儿女接连跑医院家里外,其他时候,除一直在外城工作的小姑一家外,都不被允许回老宅。
    所以闻昭非才说,他生父那边“不敢”。
    沉在自己思绪里的闻昭非手心被塞入一只微凉、柔.软的小手,他偏头看向林琅,眸中的冷色消失不见。
    “当年的事件里,我父亲和伯伯们那里‘疏远’及时,没受多少影响。恩师和师母反倒受了牵连,被下放到东北农场那边。两年前我毕业出来,和恩师打听了一些农场情况,正好那边卫生所招人,我便报名下乡了。”
    闻昭非摩挲着林琅的手,微微一笑,心境完全恢复,“我去那边有恩师和师母的原因,也有其他……将来碰上了,我再和你说。”
    “好,”林琅点头,没有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但她能感觉到闻昭非心中若隐若现的沉重情绪,当年的事情远没有闻昭非现在和她说起的简单。
    林琅和闻昭非走一段,骑一段,很快就来到了林家在京城的四合院前,里面作为政府单位的家属院被征用了,满满住了十来户人家。
    闻昭非载着林琅在房子外围骑了两圈就离开这个片区,没有真的进到四合院里看。
    “原来以前我姥爷姥姥这么有钱,”林琅对姥爷姥姥的了解都来自“记忆”,那些记忆都是关于小宁村的,她从来不知他们有这样的过往。
    闻昭非知道的比林琅多一些,“姥爷的父亲和我太爷爷是同事,都曾在前京大任教。温奶奶和我奶奶是广城名门闺秀,她们来京城上大学,结识了姥爷、爷爷才嫁来定居京城。”
    如果不是国难战争人祸接连而来,“林琅”和闻昭非极可能会是青梅竹马地长大。
    又骑了有一个小时,闻昭非带着林琅来到一片荒芜西式别墅区前,下车来找了一会儿,他们在一栋锁起大铁门的小别墅前停步。
    林琅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三四岁小女儿扒着铁门往外看的场景,但要细想这个场景周边的人事物,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好像在这里住过……”
    林琅蹙眉,她记忆力一贯好,虽然是强塞来的记忆,但该记得的她努力想想,都能想起来,四周岁前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闻昭非对林琅的母亲林可萱知之不多,只从爷爷奶奶的闲谈里知道她十三年前跟着广城丈夫赴港出国了,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带上当时不到五周岁的林琅。
    这些年也是因为林可萱在国外的原因,闻鹤城和阮琇玉才没劝林家俩老回京城来。
    闻昭非目光看向四周,他也觉得这里眼熟,多年前有来过,甚至进到过这个别墅,他再看向林琅,沉思良久才问道,“你知道……慕家老太太吗?”
    慕家曾是广城的老牌世家,林可萱嫁给慕家大少后定居广城,京城闻家和广城慕家之间没什么交情,林可萱或有来京城,却没主动去闻家见阮琇玉。
    但闻昭非曾经跟着他师娘寇君君,来过这里给慕家老太太看过病,见到当时只有三四岁的小林琅。
    “我没有四周岁前的记忆,姥爷姥姥也没和我说太多,但我四周岁前叫慕琳琅没错,”林琅已经接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林琅了,那些过往也是属于她现在身份的一部分。
    “我陪师母来这里给慕家老太太看病,在客厅见过你一面,当时你们是和……慕家三少一起来的京城,”闻昭非可想不到当时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娃娃会成为他的妻子。
    当时的他也不知道,女娃娃的姥姥是他奶奶的手帕交,也是家里后来经常提起那个叫“佩佩”的小女孩。
    “这里荒芜了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个房子……应该是你姥爷给你母亲嫁妆的一部分,慕家只偶尔来京城时暂住。”
    十三年前林可萱出国,这个别墅的房屋地契和林琅一起被送回小宁村,广城慕家那边不知情况如何,却是没再来过这里。
    这个别墅片区因为建筑风格等特殊原因,暂时还没被征作它用,基本保持这它被封起来前的模样。
    “我还是没有想起来,”林琅轻轻摇头,她来这里是想看姥爷姥姥生活过的地方,万万没想过会有四周岁前的生活画面一闪而过。
    她也不记得她三四岁时有没有见过童年版闻昭非,林琅唯一可惜地只有这个了。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闻昭非抬手拇指指腹轻轻揉了揉林琅的眉心,再抚了抚林琅的头发,“听话。”
    “好,”林琅闻言当即不再去想,蹙起的眉尖已经被揉开,她朝闻昭非一笑,人更挨近了些,“我看够了,我们回家吧。”
    闻昭非再走近半步,将人拥住两秒,他再顺手将林琅抱到自行车后座坐好,反身,他骑上自行车,平稳前行。
    林琅搂住闻昭非的腰,把脸颊也贴到闻昭非的背上,清风习来,她的心情真正松快起来。
    “周围有人了,我就藏口袋,你别紧张,”林琅感觉到闻昭非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连忙告知。
    这附近没啥人,她就搂一会儿闻昭非,人多了,她就把手藏到闻昭非衣服口袋里。
    林琅也不怪闻昭非担心,合法夫妻都不敢在街上牵手,他们还没真正领证呢。
    闻昭非放开一只手,在林琅手上一握,再放回车把手上,没有去解释林琅他是否有真的因为害怕被人看而僵硬。
    林琅和闻昭非在下午近四点回到闻家老宅,闻老爷子和韩家老爷子在门口附近的藤桌藤椅喝茶唠嗑。
    “佩佩来,这是你韩爷爷,这是尧青家的丫头,大名林琅,”闻老爷子对林琅招招手,再把她和韩老爷子互相介绍。
    “爷爷好,韩爷爷好,”林琅小跑过来,眉眼弯弯,巴掌大的小脸又好看又讨喜,反正韩老爷子第一眼就觉得林琅很讨人喜欢。
    “好,好,听你爷爷念叨大半天了,可算见着了,”韩老爷子立刻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给林琅,“收下,长者赐不可辞。”
    林琅看一眼闻老爷子,伸手收下,“谢谢您。”
    闻昭非走来和两个老爷子打了招呼,就走去隔壁韩家还车,他再回来时,两个老爷子和林琅已经换到堂屋边的书房里。
    林琅正在进行陪伴长辈的常规节目之才艺表演,写毛笔字。
    一笔挥就,四个行书大字:天道酬勤。
    林琅在同龄人里经常被认为孤僻、不爱说话,但其实林琅在老人家的群里很受喜爱,她这手毛笔字从小秀到大,老宅周边邻居爷爷奶奶们家里的春联都给林琅承包了。
    “不错,老林教得好啊,”韩老的神情已经从看小女孩表演,变成真正的欣赏赞叹,林琅这手字已经颇具风骨,没有长年累月的练习写不出来。
    韩老再看去闻老爷子眼神就多了些意味儿,原本他也以为林家没落了,闻鹤城是看在救命之恩和“娃娃亲”上,不得不让林琅和闻昭非成婚。
    没想即便没有这些旧交情,林琅本身也很优秀,一点儿不差京城里精心教养出来的年轻姑娘们。
    韩老想到他和林尧青的旧交不比和闻老爷子浅,林琅愿意的话,配给他哪个孙子都不差。
    林琅和闻昭非成婚已成事实,韩老的这些心思自然不会说出来。
    “哈哈,不错不错,佩佩的字真好,这幅字裱起来挂我书房,”闻老爷子笑得很是开怀,比闻昭非考了好成绩还要让他骄傲。
    “这幅字不算太好,我重新写,挑一个最好的给您挂,”林琅看老爷子不是说笑的模样,她重新拿起笔,一番酝酿,又写了两行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是林琅姥爷林尧青最喜欢的一句话,他也教过原主写毛笔字,但在小宁村练字的笔墨纸是个稀缺物,原主钢笔字写得不错,比较废纸的毛笔字就比较一般。
    在小宁村,林琅还有所顾忌,现在出来了,林琅可以随心做自己,“林琅”是她,穿书前那个世界的林琅也是她。
    “这个也好,爷爷都喜欢,”闻老爷子走来又是一番观摩,和韩老仔细品鉴起来,俱是越看越喜欢。
    林琅也不厚此薄彼,她拿起笔给韩老爷子写了一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句话很适合现在还在坚持教育事业的韩老爷子。
    林琅已经找回了手感,重新写的这几页大字都挺满意,就没再写了。
    闻昭非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林琅身侧,在林琅放下笔下意识转手腕时,他将林琅的手握住,按着几个穴位,给林琅按摩起来。
    “手没事儿,就是有段时间没写了,”林琅浅浅笑着,任由闻昭非给她按摩,她以前一天练字半小时到一小时,这才写多久呢。
    “写得很好,”闻昭非再看一眼热烈讨论中的老爷子们,他拉着林琅出书房到厨房倒茶喝。
    天气热,这一路回来林琅都没喝过水。
    林琅咕噜噜喝下一大碗,再等闻昭非喝完,他们去和老爷子们打个招呼,就先回房休息。
    林琅换了衣服就躺到床上,出门避开的闻昭非带了把扇子回来,他的房间也就下午傍晚这会儿热了点儿。
    开窗进风后,送来后院水井的凉气,很快就能凉快下来。
    “你睡一会儿,晚饭好了,我喊你,”闻昭非说着话,一下一下给林琅扇风。
    林琅眯着眼睛伸出手来,握住闻昭非的另一只手,再自然地往怀里带了带,“好,我就睡一会儿会儿。”
    大半天都在外头跑,林琅一躺下来就有些犯困了,她贴着闻昭非的手心蹭蹭,眼睛闭上,意识立刻就昏沉起来了。
    闻昭非被林琅抱着的那只手一动不动,原本在扇风的手也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给林琅扇起来。
    杨婶敲了房间的门,闻昭非才恍然发觉自己盯着林琅看了很久,放下扇子,他走去打开一点儿门,压低声音道,“林琅在睡觉,您有什么事吗?”
    杨婶立刻意会跟着压低声音,“想问问你们晚饭爱吃什么?”
    “您看着煮就好,林琅不挑,我也是,”闻昭非确实觉得林琅挺好养活,就连火车上卖的那些吃食只要不难吃得过分,林琅都能吃得有滋有味儿。
    “行,婶子明白了,你继续去陪媳妇吧,”杨婶揶揄地一笑,闻昭非以前在家可不是不挑食的,现在娶了媳妇,媳妇不挑,他也不挑了。
    闻昭非没有解释,他在农场两年确实是不挑了。
    杨婶来去匆匆,闻昭非回房间继续给林琅扇风,等房间的温度降下来,他关起一半窗户,又拿了小毯子给林琅盖到胸口,才起身去书房找老爷子。
    闻昭非买到的返程火车票出发时间在明天下午,算起来他们待在家的时间没剩多少,闻昭非清楚老爷子要叮嘱他的话不会少。
    闻昭非和老爷子聊了快一个小时回来,林琅也没有醒的意思,他不得不揉着林琅的头发把人喊醒,“吃了晚饭再睡,林琅,林琅……”
    “佩佩,起来吃饭了,”闻昭非学老爷子喊林琅的小名,语气也跟着温柔了不少。
    林琅闭着眼睛伸出手来抱住闻昭非蹭蹭撒娇,“好困,我还要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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