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同王夫人的截然不同,简直是犹如一年未曾打扫过的猪圈,到处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硕大的黑老鼠在柜顶上房梁上肆无忌惮的跑着马,时不时嚣张的吱吱几声。
    其中有一只不慎失足,从那房梁上掉了下来。
    恰好落在了地上那人的脸上,留下了黑漆漆的老鼠爪子印。
    那人瘫软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鲜血喷了出来,那浓重的血腥味盖住了这个猪圈令人作呕的霉臭味。
    鲁宁死了,凶手同杀死北朝使臣身边的护卫的乃是同一个。
    顾甚微耳朵动了动,陡然朝着屋子东南角的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途的雕花柜子看了过去。
    有人藏在里面!
    虽然搁着一块门板,但是她能感觉得到里头那人带着恶意与杀意的视线。
    顾甚微陡然暴起,手中长剑毫不犹豫的直接朝着那柜子猛刺了过去,待那长剑挨到柜门的一瞬间,那柜子陡然炸开,一道黑色的身影像方才的大硕鼠一般猛的蹿了出来。
    他戴着一张飞雀面具,手中握着的匕首像是一道惊雷一般朝着顾甚微的脖颈刺了过来。
    这是一把血红血红的匕首,并非是因为沾了血迹才本染红的,是它本身就是红色的。在那红色的匕首侧面生出了一只红得发黑的眼睛,在那诡异的眼睛中间有一颗白色的布满血丝的大眼珠子。
    仿佛在那匕首当中,藏着一只嗜血的怪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那双眼睛都死死的盯着人瞧。
    带着比先前顾甚微感受到的浓重一百倍的杀气与恶意。
    这是什么邪恶的鬼东西!
    “怎么你们组织专门挑丑得没脸见人的人做走狗的么?一个个的戴着个雀儿面具,还很当自己是个鸟了。也是,跟了个冥思苦想犹犹豫豫上十年的都不敢动手的废物,可不一个个的都是鼠辈?”
    她不光是心中暗骂,她还嘴上明骂!
    那大眼睛刺客快,她手中的长剑的更快,几乎是顷刻之间,顾甚微已经避开了那匕首,手中长剑直接朝着那人的面具戳了了过去。
    刺客见状不好,扭头就想要逃走,那长剑带着的剑气却是横扫过来,直接削掉了他面具的一角。
    “走那么快作甚,着急给你家主子上坟?“
    顾甚微的这句话像是触动到了他,那刺客愤怒的调转头来,身形更快了几分,“顾甚微你何必口出狂言,还当真以为你就是天下第一了不成?若非现在还不是杀你的时候……”
    顾甚微挑了挑眉,“嗯,声音很年轻,你年纪不大呀!”
    “你家主人看上官家坐在龙椅之上,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吧,若非现在还不是造反的时候……”
    “你!”那刺客怒极反而冷静下来,二话不说朝着那屋子的后窗翻了过去。
    顾甚微嘴上轻松,心中却是不这般轻松,这人不愧是同魏长命一般的刺客,身法极快。她今日想要留下他来,怕是并非容易之事。
    顾甚微想着,握着长剑的手轻轻朝着那飞雀面具人撩了过去。
    面具人这会已经无心恋战,他一个鲤鱼跃龙门,直接蹿出了窗户,剑风扫到了他的右腿,等顾甚微追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顾甚微听着身后的动静,将长剑收回了鞘中,回头看向了着急赶来的韩时宴。
    “他的身法极好,对这片地方也很熟悉。身量同你差不多高,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十分符合我们先前对于他藏在使团队伍当中的猜测。”
    韩时宴见顾甚微毫发无伤,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鲁宁,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先前虽然你没有说,但是我知晓你也是这样想的。鲁宁他分明对迷药不怎么敏感,那么当初在松毛岭上,他很有可能比押送队伍里的其他人醒来得更快一些。”
    “或者说被迷得浅一些,那么他是有可能知道一些队伍里其他人不知道的线索的。”
    “驱蛇人可以迷惑人,迷晕人,但是不可能一个人调换那么多的兵器。当时一定有其他队伍在,且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驱蛇人死了,线索就落在鲁宁身上了……”
    顾甚微点了点头,“这就要看马红英在驱蛇人死之前,有没有问到这些内容了。”
    那一回在松毛岭见马红英,时间太过紧迫,以至于有很多细节都来不及追问。
    韩时宴将被顾甚微削掉那一块飞雀面具拿在手中颠了颠,“同之前天三的那一块是同一个材质的,不是人伪造的,的确是天字号的杀手无疑。”
    “他早不杀鲁宁,晚不杀鲁宁,在我们得知了鲁宁的身份之后才急吼吼的赶着来杀他。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同我们一样,刚刚到边城,然后也同我们一样,刚刚收到鲁宁的消息。所以,他的确是藏在我们的队伍当中。他这回同我们打了照面,接下来怕是都不敢随便行动了。”
    顾甚微瞧着韩时宴一副可惜的样子,嘿嘿一笑。
    她凑到了韩时宴耳边,压低声音道,“隔山打牛可听说过?”
    韩时宴不明所以。
    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隔山打牛这种事情,在瓦肆里还是见那江湖人玩过。
    他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以往无数次的经验教训让他明白,顾甚微这个人十分擅长“语出惊人”!
    “其实我在那人身上留下来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印记。”
    见韩时宴不敢搭腔,顾甚微神秘一笑,“你放心,绝对不是什么水仙花烙印,或者是什么割伤了他之类不好分辨的东西……”
    韩时宴一下子没有忍住,下意识的接道,“那是什么?”
    顾甚微眸光一动,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了起来,她指了指韩时宴的右腿,嘿嘿了几声,“我给他这条腿的腿毛撩掉了!我便不信了,这营中还有旁的人刮了腿毛!”
    韩时宴:什么鬼!
    第254章 出发!王都
    韩时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腿……腿毛?难不成今晚上我还要将他们的裤子一个个扒下来看么?”
    韩时宴这话说得十分的艰难。
    他做御史这么多年,头一回发现自己说话有些结结巴巴。
    若换做旁人,他定是早就骂道有辱斯文,可如今瞧着顾甚微那顾盼生辉的样子,他明知道违背了良心,可却还是想夸上一句,“顾亲事果然想凡人不能想,聪慧异常。”
    这话一出口,韩时宴还没有来得及唾弃自己,就听到身边的长观已经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厮一边笑一边冲着地上那鲁宁的尸体作揖,“尸兄您莫要怪罪,家中有喜实在没憋住。”
    韩时宴一张脸臊得通红,他狠狠地剜了长观一眼,只恨不得将这厮的嘴给缝住。
    “韩御史再怎么夸我,我也不会半夜替你去扒人裤子的。”
    顾甚微一脸警惕地看向了韩时宴,她眸光一动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不如今夜你寻个曲水流觞的地方,宴请两国使团,要求大家都将水泡在水中……”
    “再要不济……韩御史可还记得上一回?就是我撕烂你衣服的那一回!汴京城不是就风靡起了那种带窟窿洞的衣袍么?你也可以将裘裤裁短了露出腿来……”
    “指不定这露出一截小腿在外头,会成为大雍最时兴的打扮。”
    韩时宴想着朝堂上官袍下头迎风飞扬的腿毛,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无奈地看向了顾甚微,你怎么不说日后大家都穿着肚兜上朝呢?
    顾甚微见韩时宴没有反驳,更是疑惑,她刚想问出口,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立即闭上了嘴,伸手一把薅起韩时宴朝着先前那飞雀面具人离开的后窗飞去,身后的长观见状亦是跟了上来。三人一路疾驰,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出了那牢场。
    这处儿地方同先前见林老的酒楼是反方向,往前走不远便是使团暂时居住的驿馆。
    “韩御史最近是有什么心事么?平日里我说三你怎么也的还我四,近日却像是被人感化了似的,放下那屠刀立地成佛了。我好些回说你,你都不反驳了。”
    边城的春日比汴京要晚上一些,这会儿桃花梨花方才盛开,四周看上去都是一片一片的粉嫩。
    顾甚微感受着脸上的春风,心情也变得和煦了不少。
    韩时宴闻言耳根子一红,心脏都砰砰跳了起来,他余光一瞟,想要看长观是否在身后笑。却是见那厮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这里只剩下他同顾甚微单独二人了。
    韩时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顾甚微一眼,又挪开了视线。
    “大约是想着,顾亲事若是心愿了了,怕是不会留在汴京,留在皇城司了。这般想来,我们一起办案的时日,那是过一日少一日。”
    韩时宴说到这里,心中突然一揪。
    他看向了顾甚微,“顾亲事会愿意留在汴京吗?汴京城……对你而言,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韩时宴说着手心也酸涩了起来。
    他的心意自己再清楚不过,他也并非是那种不敢直言的人。
    可有些话,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本想着是时机未到,可这两句原本用来圆场的话一出口,他方才明白了自己心底里真正的担忧。
    他还记得顾甚微的心愿是闯荡江湖。
    她就像是一阵风,就像是一只鸟,是命中注定要振翅高飞,是要翱翔在暴风雨中。
    可他却是一个笼子,一个同从前禁锢着顾甚微的顾家鸟笼一样的鸟笼子。
    他张不开那个嘴,请求顾甚微为了他留在汴京……他做不出折断她羽翼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办法禁锢她片刻……就像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任何人去让他改变自己的人生道路一样。
    顾甚微同韩时宴并肩行走着,她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如实的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根本就没有想那么远的事情。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还有王景,还有陈神机,还有多像我一样因为飞雀案,因为断械案而陷入绝境的人……”
    “他们都在等着我……等着我给他们带来东方新生的旭日。”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离那个真相,已经只有薄薄的一层纱了……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才会考虑去留之事。”
    “就算我日后不在汴京,我每到一个地方,也会告诉当地的老百姓,若是有什么冤情可以去汴京寻一个名叫韩时宴的御史,他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顾甚微说着,冲着韩时宴笑了笑。
    “话说回来,那个腿毛之事,我是同你逗趣的。我们舟车劳顿这么久,也该沐浴更衣了。”
    韩时宴瞬间秒懂,“我会让吴老将军安排的。王夫人同陈神机他们,我也会托吴老将军照拂的。”
    顾甚微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二人朝着驿馆的方向行去。
    二人方才一靠近,却是心中生起疑惑来,只见那使团的车马都排成了一队,搬下来的行李这会儿又被捆上了车。一群人垫着脚尖,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着。
    瞧见顾甚微同韩时宴过来,好些人便一同围拢了过来,领头的那个正是北朝使臣刘符。
    他一脸急色的冲着韩时宴行了行礼,“韩大人,顾大人,王都遣人急召,想要我们立即入王都。刘某冒昧,便率先做出了立即启程的决定。”
    “我等虽然也想要在边城同吴老将军共饮,只不过皇命难为,军令如山!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韩时宴闻言询问的看向了站在刘符身边的赵槿同孙将军。
    孙将军点了点头,确认了刘符的话。
    韩时宴眸光一动,笑着对着刘符还了礼,“同为臣工,韩某又岂能不懂刘大人的难处。说起来韩某倒是也想要早日和谈结束,好修两国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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