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意思?是说顾均安涉嫌科举舞弊,他这个状元并非是凭借真本事来的,而是靠着顾桓瑛与《远山图》,若这个事情是真的……
    那对于顾家而言,那是致命的一击。
    在此之前朝廷取士虽然历代不一,从世卿世禄制,再到春秋以军功论,再到举孝廉,九品中正制,无一取士不是以门第论。
    这般下来,门阀与世家势力过大,有时候甚至能够压皇帝老儿一头。
    到了大雍朝重文轻武开科举,寒门士子有了上升通道,这朝堂上的党争才变得平衡了起来。
    科举可以说是大雍朝立国之本,也是那些读书人觉得自己高人一头的根基,是以历来科举舞弊都是惊天大事。
    那么如果顾十五年所言非虚,顾家是如何操作的呢?
    这科举舞弊同《远山图》又有什么关系?
    ……
    汴京的夜晚照旧是歌舞升平,并没有因为最近凶案频繁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顾家老宅寻常一到亥时便开始了宵禁,上夜的仆从们犹如那被割了舌头的鬼一般,走路都带飘儿的,那是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一个穿着膀大腰圆的婆子掏出钥匙给二门落了锁,扭着大屁股往旁边的遮风处一钻,吆喝了起来。
    “还愣着作甚,还不将那好酒给奶奶满上。”
    听到她的猖狂一语,梳着丫髻的小女婢身子一缩,惊恐地四下看了看,她端着刚刚温好的酒,有些忐忑的问道,“马嬷嬷,这当真能行么?若是叫主家发现了……”
    她这话音一落,团坐在那角落里嚼着花生的另外两个婆子,皆是笑了出声。
    马婆子啐了那女婢一口,“胆子比那花生米粒儿还小。怕什么?满汴京城里的人都知晓,顾家遭了大难了,没瞧见大房二房都叫那开封府给抓去了……他们哪里还有心情管咱们?”
    “挨千刀的从前光搁咱们面前装穷,吃糠咽菜的跟着姓顾的,比那村头的农夫子都不如。还当是跟了个慈善主家,哪里想到人家的金银多得铺满汴河,都舍不得从指甲缝里漏出一丝丝来给咱们碗里加上一片肉……”
    马婆子骂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顾家一倒……咱们这些老姐姐们说不定就要各奔东西了,给人当牛做马一辈子,本想着就在这里养老了。莫不曾想到老到老,无处可去咯。”
    她说着,瞧着被小婢女满上的酒盏,同其他二人碰了碰。
    “马姐姐说得是……先前还满心欢喜的想着跟着清姑娘嫁去伯爵府,如今曹大娘子一下大狱,那头便来退婚了。大房的成了杀人的黑心肝……这清姑娘没着落,我也要另寻出路了……”
    说话的婆子姓赵,是顾清原本定下的陪嫁妈妈之一。
    曹大娘子同顾家大房接连出事,伯爵府便默不作声的同顾清退了婚。
    徐婆子说着,朝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第三个婆子看了过去,“徐姐……”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瞧见那徐婆子猛地扭过头去朝着身后,然后慌慌张张回过头来一脸惊恐。
    正准备给她倒酒的马婆子见她这般,吓了一大跳,她啐一口骂道,“姓徐的,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这后头哪里有人!”
    姓徐的婆子却是手一抖,杯盏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猛地从原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香……香气……你们闻到香气了吗?有香气……是耀哥儿身上的香气,是耀哥儿身上的香气……”
    耀哥儿三个字一出,那锁起的二门后头,突然出来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孩子笑声。
    第151章 头破血流
    “说什么疯话?耀哥儿早就不在了,怕不是那夜猫儿叫……”
    马婆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原本是在顾家四房伺候的,耀哥儿出事之后四房上下都给换了个遍,她就被分来看这二门了。
    耀哥儿是四房独苗苗,他出生得晚,想要压顾均安一头讨得顾言之欢心很难。
    是以顾桓瑛便别出心裁的出了奇招!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种异香,闻起来像是墨汁里兑了桂花油的味道,给抹在了婴儿的腋下,然后对外胡扯说那顾均耀出生就身带异香。她当时还嗤之以鼻,这有钱人都是傻子么?
    你怎么不往孩子嘴里塞个砚台,说他是娘胎里自带的,岂不是更牛?
    还带异香,脑子里灌了腊肠那才会信……
    可是有钱人的心思她不懂,这外头的人不但是信了,还曾经排着队来顾家瞧人闻香!直到顾均耀开蒙之后喝墨水犹如喝水,学了等于白学……来闻香的人才少了。
    马婆子想着,感觉自己又听到了一声笑,她哆嗦着掏出了钥匙,冲到二门边,骂骂咧咧道,“是哪个在装神弄鬼,看老婆子不抓你个正着。”
    她的手哆嗦了好几下,都没有插进钥匙孔中。
    好一会儿终于咔嚓一下,将门打开了去,一阵风吹来,二门之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马婆子松了一口气,刚要发笑,就尖锐的爆鸣起来!
    剩下几人朝前一看,瞬间慌了神,只见在那二门的地上有一个白色孩童脚印,在那脚印旁边上还落着一根喜鹊毛……
    马婆子的尖叫划破了夜空,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喊道,“快去请四房的娘子过来……”
    顾甚微蹲在树上瞧着,朝着自己的腰间摸了摸,摸出了一块已经凉掉了的甜板,悠哉悠哉地啃了起来。
    顾家老宅本就不大,福顺公主府比邻而建,又被占掉了一些地,二门这么一叫唤,不一会儿四房的人便匆匆赶了过来。
    领头的那位顾家四夫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面色惨白如鬼,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走起来像是在飘一般。
    瞧见地上的东西,她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她一把推开了扶着她的顾十五娘,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一把跪在了地上,她一把抓起了喜鹊毛,捂在胸口哭了起来。
    “昨日我才做梦,梦见了耀儿,今日他便回来看我了么?耀儿你不回阿娘院中,可是在怨阿娘?”
    顾桓瑛生得倒是好,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是他并不油腻不说,还显得格外的玉树临风,别有一番雅致在。
    见自己妻子面露癫狂,顾桓瑛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哭哭哭!哭什么哭?现在哭的时候吗?”
    长剑虽然悬在脖颈上,哭丧是不是太早了些?简直就是晦气!
    顾桓瑛强压着怒火,他瞥了一眼在一旁的惊恐不已的马婆子,唾骂道,“定是这婆子想要投你所好,故意才整了这么一出,到时候好接着耀哥儿重新回房中去。”
    “好好的差事不办,净动歪心思!我告诉你们,顾家乱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安分守己一些。”
    他说着,袖子一甩,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一旁的顾十五娘冷冷地看着,等他走远了,她方才蹲下身去半跪到了母亲卢氏身边,“阿娘,你身子不好快莫要哭了,你看小弟是想要看着你笑,让你安心才给你送了一根喜鹊毛来啊……”
    她说着,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惊喜地看向了卢氏的小腹,压低了声音道,“阿娘,莫不是小弟是在报信,说你这腹中已经有其他弟弟了……”
    顾十五娘说着,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
    卢氏一怔神色呆滞的站了起身,她看了看手中的喜鹊毛,又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看了看身边一脸关切的顾十五娘,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喜鹊毛?不是的……不是报喜的……”卢氏喃喃地说着。
    她是不可能有孕的,她一连生了那么多个女儿,好不容易才怀了顾均耀这么一个金疙瘩,在郎中把脉确认了之后,养胎养得格外的精细……
    孩子夭折的多,生下来养不大的多得是,她便格外进补了些,想要生下来一个健壮的孩子。
    顾均耀生下来的时候足有八斤,就在打开门抱孩子出去的那一瞬间,有一只喜鹊飞了进来……她坐在床榻上听着外顾桓瑛的欢喜声,听着旁人对孩子的夸赞声……
    “喜登枝,折丹桂……”旁人只道顾均耀一副好八字,日后定是有大出息。
    她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想来,那喜鹊飞进来之后,她便开始出血了……再后来郎中说她伤了身子,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她自从嫁入顾家,几乎一直都在生孩子,有了均耀她本就不打算生了的,所以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左棠,燕窝汤……我,喜鹊毛……大出血……顾均安……顾均安……”
    顾十五娘瞧着一旁语速越来越快几近癫狂的卢氏,心中复杂万分。
    她想着顾甚微的叮嘱,一把扶住了卢氏,焦急地说道,“阿娘,你没事吧!阿娘!你们快去请个郎中来,我阿娘瞧着有些不对劲,竟是……”
    “阿娘阿娘,你莫要激动啊!当年均安堂兄已经尽力了,虽然太医说了若是小弟及时救治……可均安堂兄已经最快速度去请太医了,那就是一个意外……”
    卢氏一听,猛地推开了顾十五娘的胳膊,一把将她掀翻在地,飞出好远去。
    她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力气有这么大,怔愣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拔腿就朝着拱门另外一头的公主府冲了过去。
    树上的顾甚微吃掉了最后一口甜板,看着“假摔”的顾十五娘抽了抽嘴角。
    牛顶一下都顶不了那么远好吗?姑娘你演得是不是有点过火!
    她想着,身形一闪,朝着顾均安的书房飞了过去。
    她寻了个暗处隐匿了身形,往那门口看去,却见一阵风都能吹起的卢氏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块石头,直接从她身边越过,冲到了顾均安身边,猛地一下砸了下去!
    饶是顾甚微瞧着,都不禁脑瓜子一疼!
    好家伙!好家伙!
    头破血流的状元郎可真好看!
    第152章 十五的戏
    卢氏孱弱木讷。
    这是顾甚微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顾十五娘从前被罚,她总是低垂着头杵在一旁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从未开口帮着说过一句。
    唯独在她母亲左棠面前的时候,会洋洋得意的抬起下巴,一圈又一圈的摸着顾均耀的脑袋瓜。
    摸得那孩子的头发油光发亮的,苍蝇站上去都要惊恐大喊“包浆了包浆了”!
    顾甚微瞧着头破血流的顾均安,又看了看像是一头愤怒的母狮子的卢氏,啧啧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戏,只有她一个人在看!
    “顾均安,你们大房好狼的心!你都做了那皇家的赘婿,顾家人那是个个割了手腕让你吸血养着你,你们大房竟是还贪心不足,要将我们每个人都榨干了去!”
    “二房三房的哥儿皆是蠢材烂泥扶不上墙,你才容得他们做苦力!”
    “倒是我们四房五房的……旁人不知,我还不知晓,当年顾右年领着左棠回府,本是要走的。可是你祖父母以命相逼,逼迫他们生下男丁之后才能离开,顾右年同左棠有孝心,这才留了下来,谁知道竟是有命来没命走……”
    顾甚微听到这话,却是一怔。
    关于这一点,父亲同母亲都没有同她提过半句。
    她想起当年父亲离开澄明院入宫时那难过的样子,是因为马上他们一家人就可以逍遥江湖,却是硬生生的被斩断了希望么?
    顾甚微想着看向了卢氏,她这会儿面露癫狂,竟像是疯了一般。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你吓死了是不是?生怕顾右年的儿子比你强,生怕我的均耀比你强!所以你们大房就杀了他们,这样四房五房就只能永远为你当牛做马,仰仗着你了!”
    “你们好狠的心啊!当年那个喜鹊儿,便是带毒的吧!你们想要害死我同均耀,可均耀命大,他活下来了!你们眼见他越长越大,眼见着桓瑛样样为他谋划……他是那么聪慧,日后定是状元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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