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的便是一架半人高的炉子,鲜嫩肉片平铺在炭炉子上的铁架,旁边搁着一溜儿肉串,细长的竹签上穿着大小几乎相同的肉块。
    各式调料盛放在瓷碗内,长炉中的炭火燎起簇簇焰花,将肉炙烤得香气四溢。
    人未至跟前,一道耀目流光率先卷上炉子旁刚刚烤好的肉,转瞬之间烤肉消失。
    灵越的手上则多了一盘子香喷喷的羊肉,切成小块的肉肥瘦相间,撒满调料,香味诱人。
    她随手扔进嘴里一块,剩余的塞给了启珩。
    搂着满满一盘的烤肉,启珩眼神发亮。
    “大长老好雅兴,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烤肉。”
    “果然啊,不是真师徒,真的是什么都不上心。”
    低头专注烤肉的白髯老翁余光一扫发现烤好的肉叫人夺走,眸光异常犀利,抬眼瞪了瞪灵越,瞧着她背后偷偷摸摸往嘴里塞肉的启珩,仔细打量一番,忽然冷哼一声:“还是你师妹好,知晓隔三差五来封信笺问候我,捎带些礼物,你倒好……不止不关心又带了个麻烦精过来,当真是容不得我清闲半刻。”
    受了前辈白眼的启珩急忙咽下烤肉,迅速搁下盘子,露出尴尬笑容:“晚辈见过大长老。”
    “别介!”
    大长老哼笑,扔下一把烤熟的肉串,审视的目光锋利似刃一寸寸的打量着。
    启珩如芒在背,稍稍抬首读懂了他眼中的鄙夷厌恶,顿时有些不大自在。
    横亘着的血海深仇如巍峨山峰,分寸难移。
    “二王子非我族人,老朽万万是担不起大长老这个称谓,您若乐意便唤老朽一声闲羁居士足矣。”
    大长老语声冷淡,不掩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嫌恶。
    正所谓子肖其父,启珩是利昭的儿子,错就错在他拥有一个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父亲,不曾恨屋及乌已算是宽宏大量,遑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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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闲羁居士再度出场,大家有没有很眼熟。
    没错,他就是紫瑜的师傅也是吴明国的大长老,是展灼华的旧友。
    紫瑜还是灵越的师妹。
    第171章 赐解药
    灵越笑容不改, 跽坐下来拽过一串烤好的肉,惹得大长老眼风频频相顾。
    “听闻紫瑜师妹和麒麟族尊主好事将近,大长老有空的话最好要提前备礼贺喜才是。”
    “别转移话题。”
    闲羁居士也就是吴明国的大长老满脸冷漠。
    灵越淡却笑容, 静默不语。
    见气氛僵滞,启珩微抬手臂行了抚胸礼, 袖子正好掩住了囫囵吃个半饱的肚子。
    “某深知居士因吴明国之事, 仇怨难消, 本不该开口求助于居士,可是某实是走投无路。家慈身中蛊毒, 日日痛苦难捱,还恳请居士能不吝赐药。”
    启珩言辞恳切, 深深鞠躬拜下一记大礼, 表示出十足的诚意,“某必将竭尽所能报答居士的救命之恩。”
    敢情是觊觎他手上珍贵的解药, 才搞出这么个阵仗。
    闲羁居士黑着脸瞪向灵越,弄来麻烦精给他添堵, 还好意思摆出一副清闲悠哉的模样,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哼,坊间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今儿一见果真如此,胳膊肘都拐到了天边儿去了。”
    炉架上炭火旺盛, 切成薄片的烤肉‘嗞嗞’冒出油花,肉色烤制微焦,灵越懒得理他,自顾自取了来享用。
    “居士……”启珩筹措一番, 又欲开口恳求。
    眼瞅着烤好的肉接二连三被灵越窃走, 闲羁居士举箸四顾心茫然, 兼且很烦躁,畔侧又杵了个喋喋不休的麻烦精,更是不耐烦到想要赶人,一拍大腿吼道:“停,别叫居士了,我赐解药给你还不成吗!”
    他伸手从袖间摸出一只青玉药瓶,稳稳掷入启珩的怀中,反手指向嘴唇吃得油光闪闪的少女,痛心疾首地盯着又一串烤肉落入虎口,颤抖的手好似风中落叶,勉强克制着情绪,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甚完整的言语。
    “现在、立刻、马上出去,好走不送!”
    再等一会儿,他的肉就都要被吃光了。
    解药轻松到手,启珩握着药瓶一时难以置信,缓回神后又惊又喜,当即行了跪拜大礼致谢。
    “居士的救命之恩,某没齿难忘,定然铭记于心,日后居士若有所求,某必将竭尽全力,在所不惜。”
    目的达成,灵越也见好就收,放下了手里的烤肉,不再留恋,利索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裳。
    “山水有相逢,大长老咱们后会有期。”
    大长老叉着腰冷冷地看她,“慢走。”
    却道,二人在楼中吃饱喝足后整装启程。
    官道上,两匹骏驹齐驱载着一辆黑漆镀暗金纹马车疾速奔驰,越往北行,天气益发寒意逼人,冷冽的风夹杂了刀子般飕飕打在身上,车夫裹上了厚衣,戴着毡帽御车。
    轩敞车厢内,凡目之所及处皆铺垫紫貂绒垫,狮首熏炉里早早燃起了银丝炭,右下置放着铜铸风炉,釜中正烹煮茶汤,一派暖意融融。
    旁边的檀木匣屉儿里摆放着精致糕点,为了更舒适,坐处额外增了层鹅绒垫,左右各放置软枕。
    舒舒服服躺着的灵越懒洋洋地拢着一枚火红炙玉,同身上一袭绛色轻裘很是相衬,脸颊透着几许羸弱苍白,精致眉目间萦着一抹浅浅的倦怠之色。
    另一侧端坐的启珩坐到离炭炉最远的地方,穿着一身玄色薄袍,一手摇扇,一手不时用帕子拭鬓边的汗,跟裹成茧蛹的灵越形成了鲜明对比,二人好比一个在仲夏,一个在隆冬。
    便是如此,启珩也是热得冒汗,想要打开窗子透透气,又顾忌到极其畏寒的少女,缩回了手。
    他发觉灵越很怕冷,对于自小长于上京的他而言目下天气虽寒,但未下初雪,犹称不得冷,至多换一件夹袍穿。
    灵越却已经穿上了裘衣,又是生炉又是手攥炙玉,上上下下用貂绒垫裹得极严实。
    他记得长安也曾下过大雪,且地冻天寒,那时候她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启珩抱着不耻下问的心态,将疑惑脱口问出。
    “原来夫君竟如此关心我。”
    灵越表现出一派受宠若惊的模样,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幽幽道:“倒也没什么,就是修炼了禁术的后遗症,导致我这身子逢秋冬便不舒坦,畏寒了些。往昔在窦府的时候有地龙、炙玉、炭火取暖,加之时常泡温泉调理,到了这儿——”
    她言语顿了顿,无奈一笑,把炙玉拢得更紧些。
    渤海国地处东北部,一年之中寒冬时节要占据大半,随着一路往上京行进,她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内心也尤为厌冬。
    启珩摇扇的手停了下来,递去的目光有几分怜惜。
    细想想,与灵越同龄的贵女无不是被家人呵护备至,在金尊玉贵的锦绣堆里娇养着长大。
    她虽是劫后余生长于将军府,但小小年纪背负着国仇家恨,满心满眼都想着如何报仇雪恨,甚至不惜令身体饱受苦痛折磨,付出巨大代价修炼禁术。
    约莫无人曾想过,她到底有多么难,多么艰辛。
    本该是长于明媚天光下的小王女,却落得个藏于黑暗,顶替别人的名字家世才能存活下去。
    “放心罢,我既受了闲羁居士的恩惠,必然会竭尽全力帮助你达成所愿。”
    灵越似笑非笑地盯向启珩,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摸了摸脸,急切地询问道:“是哪里脏了吗?”
    “烂田长好瓜,倒是出了你这么个异类,或许渤海国还能再延续个几十载的‘海东盛国’之荣光。”
    启珩哼笑,姑且将此番话算作夸奖,清了清喉咙。
    “那就承爱妃吉言,日后可要与我共赏这番荣光才是。”
    听着他的话,灵越轻轻笑了笑,阖上眼帘,未置一词。
    人生不过须臾,办完了要紧事,便该回来时之处,一介匆匆过客万万不会因什么事情而耽搁,她终将会与熙熙攘攘的世间摆手作别。
    此乃她的定数。
    耗费四天四夜的光景,一路上披霜冒露,晓行夜宿,启珩与灵越终于在第五日的清晨入了郢州城。
    渤海国辖境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二百余县,其中郢、铜、涑、集、麓五州为独奏州,不隶于府,所奏之事可直达上京。
    郢州位于上京龙泉府之北、依兰县之南,距离上京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因此二人决定暂宿郢州一日好生修整,待到翌日再赶赴上京。
    为防止乌奕的爪牙察觉行迹,灵越给她自己和启珩施了个障眼法,掩盖了惹人瞩目的面貌,在外人眼中这两个人相貌平平,不足为奇,扔进人堆都扒拉不出来。
    二人寻了一间客栈,包下了最好的房间。
    价钱花得足,所住房间自然是顶好的,屋中的面积装潢同灵越在窦府的绛采苑不遑多让。
    偌大床榻足能躺得下五个人,鲛绡帷幔绣着繁丽花纹缀以流苏,坐具器皿样样精致上乘,且带着海东盛国独特的异域风格。
    屏风后面的几案上香喷喷的馔肴摆盘精美,光是看一眼便令人食指大动,净室里一汪暖玉砌成的温泉池子盈满汩汩热水,水面上一片片花瓣漂浮不定,氤氲如梦。
    灵越仔细巡视过房间,驻足池畔,俯下身用手拨了一拨,炙热的暖意霎那间包裹住柔荑,她忍不住喟叹一声,一路急行不曾泡过一次,难得目下忙里偷闲,倒是起了几分兴致。
    “作甚呢?”
    启珩冷不防出现在她背后,笑眯眯的桃花眼充满好奇,视线在她泡在温泉里的手掌打了个转儿,笑容忽然之间变得暧昧,手不安分地抚摸上灵越的腰肢。
    “此间氛围正好,要不要试一试鸳鸯戏水。”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灵越扯了扯嘴角,一把扣住自己腰间的贼手,骤然发力,掰得启珩的指骨嘎嘎作响。
    启珩拧眉惨呼一声:“痛!痛!松手!”
    “鸳鸯戏水有什么意思,不如欣赏野狗泅水来得有趣儿。”
    灵越轻哂,用力一推,启珩颀长的身躯斜栽进池中,冷眼看着他溅起大朵水花胡乱扑腾着。
    她早早退后好几步避免水珠沾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池中人的滑稽模样。
    “水温还挺不错,泡够半个时辰再出来罢。”
    她单手捏诀给池子设下一道禁制,半个时辰之后禁制才会自动消失,未消失前他必须泡个够。
    “喂!放我出去啊!你胜之不武!”
    池中的‘野狗’狼狈不堪,气得愤怒吼叫。
    只见少女的背影顿住,举了下手,又设下一道消音禁制,吼叫声立马消弥,耳畔终于清清静静,大好白日不美美地睡上一觉岂不可惜了。
    待灵越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房间内浸透漆黑,她敏锐感知到来自榻畔的一道犀利视线,淡定地打了个响指,燃起了烛火。
    适应了一会儿满室的光亮,她扭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一张大脸怼在离床榻极近的地方,神情颓废而哀怨,瞪圆了眼珠子,活像夜半索命夺魂的怨鬼。
    灵越泰然自若地拿起搁置在榻尾的衣衫穿戴好,下榻的那一刻设于床榻周边的禁制才消失不见,启珩的脸一时没了支撑的屏障,‘啪叽’一声怼进床榻,疼得他嗷嗷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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