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洪承畴与各镇总兵官举行军议,但是众人都不说话,就连洪承畴也是眉头紧锁,脸色非常的凝重。
    密云镇总兵官唐通眼神闪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前屯卫总兵官王廷臣不断与辽东镇总兵官刘肇基交换着眼神,二人这一路上走得很近,言语之间也颇多退兵之意。
    援剿总兵左光先则是盯着洪承畴身旁的笔架,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在品评那几支毛笔。
    至于宁远镇总兵官吴三桂,此时则与洪承畴一样,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始终在低头思索着。
    许久之后,洪承畴开口说道:“以本督对流贼兵马的熟知,此番我军周边的贼寇,绝不是小股散兵,而是流贼主力的前驱。看样子,李自成是暗中将主力大军从河南一带调来了,此贼是想突袭我军,以便彻底消灭朝廷的精锐兵马。”
    “诸位!”
    洪承畴突然提高了音量,说道:“今日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本督不管诸位心中如何作想,都要尽心与本督一道,抗击流贼大军,唯有如此,我等才有出路!”
    随后洪承畴的目光扫向唐通,冷声说道:“此番如果有谁动摇军心、妄想撤军,别怪本督翻脸无情!即便朝廷没有派驻监军在侧,本督也有尚方宝剑在手,可以先斩后奏!”
    唐通顿时觉得脖子一凉,随即慷慨激昂的大声吼道:“我等愿誓死追随督臣,剿灭贼寇,保境安民!”
    其余几人也纷纷振臂高呼,此刻所有人都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只是心中如何想,就只有自己本人知道了。
    洪承畴说道:“好!如此军心可用。当年卢象升率部前往巨鹿,以残部迎战数万清军精锐,一战成名,还打出了一个山东总督刘衍。今日我军的境况与当初的卢象升部颇为相似,只要诸位与本督同心同德,一举重创贼寇大军,诸位之中难保不会出现下一个刘衍!”
    此话一出,吴三桂的眼中荡起一丝波澜,不过却是一闪而过。
    这时,左光先问道:“督臣,我等自当与督臣共进退,只是如今各部粮草已经断顿了,将士们已经两、三天没饭吃,再这样下去,我等也约束不了兵马啊?”
    唐通急忙说道:“督臣,不如我军前往附近城池催要钱粮?”
    众人都知道,现在的山西境内,除了正被围攻的大同府之外,已经没有大明朝廷的城池了,唐通的意思,分明就是纵兵劫掠地方,以补充军用。
    可是没人反驳,反而都期盼的看向洪承畴。
    洪承畴面色纠结,自己身为大明内阁首辅、大军统帅,自然对这种流贼一般的做法深恶痛绝,可是残酷的现实却让洪承畴无法拒绝,沉默了片刻之后,只好说道:“大军全速北上前往忻州,忻州富庶,应该还有钱粮留存。”
    “大军抵达忻州之后就地驻守,同时派夜不收向北侦查,联络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山西镇总兵官李辅明。”
    “遵命!”
    明军各部原地休整了两个时辰,随后洪承畴不敢在旷野之中扎营过夜,督促着各镇兵马继续北上行军。
    此时天色渐晚,从四面八方策马而来的流贼骑兵却越来越多,甚至到了黄昏时分,洪承畴听闻为大军断后的宁远镇奏报,已经可以远远望见流贼步卒大军的踪迹,那几乎遮天蔽日的尘土狼烟,让军中最为精锐的宁远镇将士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甚至吴三桂连杀十几人,才弹压住躁动的军心。
    “流贼有多少兵马?”
    洪承畴此时已经放弃了马车,而是与督标营将士一起策马行进,连续高强度的行军,让洪承畴很是吃不消,却只能咬牙坚持。
    一旁,前来禀报消息的一名宁远镇游击将军说道:“启禀督臣,流贼兵马无边无际,无法估算具体兵力。只是我部夜不收回报,发现了流贼中营、左营、前营、后营、火器营的战旗,甚至还发现了李自成大顺王的大纛!”
    听到这里,洪承畴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起来,甚至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红色。
    好半天,洪承畴才缓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打发那个游击将军回去复命。
    此时,洪承畴的心中早已经翻江倒海,暗道李自成真是看得起自己,竟然集中所有兵马、上百万的大军前来突袭自己,当真是下了本钱!
    “怎么办?”
    洪承畴此时当真希望有奇迹出现,刘衍能够率领山东的十几万精锐兵马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摧枯拉朽将李自成的百万大军荡灭,然后洪承畴与刘衍一同凯旋回京,享受万千荣耀。
    可是残酷的现实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将洪承畴的心脏刨开,用痛彻心扉的感觉告诉洪承畴,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自己现如今只能以手中的十一万饥饿兵马对抗百万贼寇!
    “传令各部,加快速度,明日入夜之前,必须抵达忻州城!”
    忻州东倚太行山,西临黄河,南接太原、阳泉、吕梁,北邻朔州、大同,自古便是山西重镇,城池坚固、库存丰厚,正因为如此,所以洪承畴才会选择忻州作为临时落脚点。
    相传当年汉高祖刘邦北上抗击匈奴,兵困平城,脱围时大军南辙,到忻口方摆脱匈奴追兵。高祖破愁而笑,六军欣然如归,因“欣”通“忻”,忻州之名由此而生。
    忻州老城“跨西岗而城,岗占城之半,是为九龙之塬”。大明万历二十六年十月,忻州城墙修竣后,共有四座城门,连同洞门八座,洞门城门重重相对,彼此相通。
    “鸠工庀材,始建于同治七年四月,迄于同治九年十月,前后将及三年,修缮完竣。于是,雉垛斯伟,楼橹崇焕。”
    忻州老城平面近似方形的多边形,城池周长九里零二十步。城垣依坡顺势蜿蜒起伏,呈曲线形。城垣内边四面均为缓坡形,遇有敌情,军民蜂拥而至城墙端。城垣西北角为钝角,东南角的城垣高度最低,这是“天不满西北,地不平东南”在城市建筑上的体现。
    忻州城的北门为“拱辰门”,南门为“景贤门”,东门为“永丰门”,西门为“新兴门”。
    洪承畴率领明军各部日夜赶路,赶到忻州南面景贤门的时候,各镇兵马已经疲惫不堪,上到各镇的总兵官,下到普通的明军士兵,在连日饥渴行军,同时还要警惕流贼突袭的情况下,早已经没有了出发时候的意气风发,此时就如同一支庞大的乞丐队伍,哪里还有官军的样子。
    洪承畴望着巍峨的城池,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流贼大军集结速度太慢,还是官军各部的行进速度太快,此时流贼各部还没有合围上来,这让洪承畴心中既高兴,又紧张。
    同时,忻州的情况也比洪承畴预想的要好,城池虽然被流贼攻陷,可是流贼兵马似乎只是劫掠了一番就撤走了,并没有派兵驻守。此时城中经过官军先头兵马的搜查,并没有发现流贼的守军,各处的府库之中竟然还存留一些粮草,虽然不多,但也能让各部将士吃上几顿饱饭了。
    进入城中,洪承畴先是派督标营的兵马张贴安民告示,然后命左光先部接管城防,其余各镇兵马抓紧时间休整。
    另外,洪承畴还派人在城中搜罗粮食,并且征召青壮男丁备用。
    如此,忻州城内顿时乱成一团,原本洪承畴下达的命令是按照十税四的比例搜罗百姓手中的存粮。
    可是各镇兵马在执行的时候,却根本不理会这些条条框框,城中百姓在流贼兵马劫掠的时候,就千方百计的藏粮食,现在面对官军,却又要被全部抢走,如何肯罢休,于是纷纷闹僵起来。
    洪承畴闻讯大惊,急忙斩杀了几个闹得过分的兵卒,又关押了几个领头闹事的百姓,这才暂时平息了事态。
    可是第二日一大早,洪承畴便接到左光先的急报:流贼主力抵达城外,正在部署围城!
    第四百五十三章 清军入寇
    忻州城外,李自成意气风发的站在刚刚搭建的高台上,刘宗敏、李过、李来亨等一众将领,以及李岩、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四个军师,将李自成簇拥在中间,一顶崭新的明黄色伞盖也被举了起来,正好将李自成遮住。
    李自成已经一改以往的勤俭,日常用度都在向帝王靠拢,这顶伞盖还是两天前下令工匠赶制的,李岩、李定国、顾君恩等人见了,都不住的摇头叹息。
    此时,李自成望着远处的忻州城,只见城墙上的明军将士正在整顿防务,而城下,数十万大军已经全面展开,将偌大的城池团团围住,一直延展到四方十几里之外。
    如此壮观的景象,让李自成忍不住想要仰天大吼,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豪气发泄出去,这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感觉,让李自成非常着迷,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陛下,各营已经部署到位了,是不是攻一下?”
    按照李自成的部署,流贼前营在北,后营在南,左营在西,中营在东,李定国率领的火器营也被部署在东面,城东便是流贼大军的主攻方向。
    此时李过见各营旗号都已经到位,便询问起来,李自成想了一下,说道:“孤起兵以来历经艰险,到如今,孙传统、猛如虎、曹变蛟、曹文诏等强敌都已经授首,天下间,也只剩下洪承畴与刘衍这两个强敌。今日大军包围忻州城,洪承畴已经插翅难飞,拿下城池,我大顺将士进抵北京城的道路就一帆风顺了!”
    李过看着意气风发的李自成,心中也多了一分担忧,俗话说骄兵必败,眼下洪承畴部虽然被困在忻州城中,但是官军的兵力有十一万之众,而且还都是九边精锐,强行攻城其实是下下策。
    所以李过说道:“陛下,眼下城中粮草支撑不了几天,是不是先围困几日,然后再打?”
    李自成沉吟了一下,便点头答应,说道:“也好,命各营就地安营扎寨,防止洪承畴部出城突袭,让将士们休整三天,然后攻城。”
    “是。”
    李过、李岩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闯王还没有乱了心智!
    城中的洪承畴望见流贼大军并没有攻城,而是开始安营扎寨,心中沉重不已。
    如今的局面,洪承畴并不担心流贼大军攻城,城中有十一万兵力,守住忻州城绝没有问题。可是流贼大军却选择了围城,这是洪承畴最担心的局面,城中没有粮食啊!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陛下,尽快征调刘衍部参战了!”
    同一时间,在北京城内,崇祯帝于洪承畴一样,被当前的局势弄得焦头烂额。
    崇祯帝现在已经得知洪承畴率部北上,但是大军的钱粮却已经断绝,为此崇祯帝心急如焚,将兵部尚书陈新甲、户部尚书李待问找来,商议为洪承畴部筹集钱粮补给。
    可是陈新甲与李待问却是束手无策,此时朝中财力枯竭,二人一连忙碌了十几天,也才筹集到十五万两银子、四万石粮食,这点物资根本不够十一万大军消耗的。
    “陛下,眼下京城内的米价已经翻了三倍,就连城中百姓都已经吃不起粮了,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李待问诉着苦,别说朝廷没银子,就算有银子,以现在的粮价也买不起。
    一旁的陈新甲更是焦急,洪承畴手中的兵马可以说是大明最后的机动兵力,当然这是将刘衍给排除在外了,毕竟崇祯帝是铁了心将刘衍雪藏。
    而这支大明的最后底牌如果出了问题,天下崩塌之日便在眼前,陈新甲这个兵部尚书也注定要跟着陪葬!
    所以陈新甲便一咬牙,说道:“陛下,臣听闻京城内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府中存粮很多,甚至有不少人家的存粮都多得发霉,陛下可命北镇抚司清查各处,定有收获!”
    此话一出,崇祯帝和李待问都傻了眼:你陈新甲是不是急糊涂了,大白天的说什么疯话!
    李待问冷声说道:“陈大人此议还是收回吧,要是被朝中大臣听到了,估计你陈大人都活不过今晚!”
    崇祯帝自然知道陈新甲所说是真的,可是自己却没办法这么干,毕竟朝廷还需要那些达官贵人支撑,自己这个皇帝也需要他们拱卫,岂可为了钱粮而自废根基?
    “陈爱卿慎言!此议到此结束,切不可传出去。”
    陈新甲愣了愣,然后颓然说道:“是,臣明白了。”
    崇祯帝说道:“实在不行,先将京城之中百官的俸禄停了,朕再将内帑剩下的二十几万两银子全部拿出来,能换多少粮食就算多少,先给洪承畴送过去!”
    李待问和陈新甲也没有别的更好的主意,于是纷纷领命。
    就在这时,王承恩惊慌失措的跑进大殿,在崇祯帝、陈新甲、李待问错愕的注视下,脚下一绊,直接扑倒在地。
    “陛下!边关急报!”
    崇祯帝惊得顿时站了起来,陈新甲更是直接跑过去,从王承恩的手中接过了一封急报。
    崇祯帝提着心,大声说道:“念!”
    陈新甲急忙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就骤然大变:“陛下,上月中旬,清军突袭了锦州城,祖大寿率部开城投降!”
    “宁远城呢?那边的兵马为何不救锦州!”
    陈新甲哭丧着脸说道:“陛下,辽东各镇兵马已经调入关内了,宁远城也没有兵,而且清军拿下锦州之后,顺势就攻占了宁远城。”
    “什么!”
    崇祯帝绝望的跌坐在龙椅上,宁远城和锦州城一丢,山海关外的疆土就算全部失守了,此前锦州之战的战果,一朝全部丧尽!
    “列祖列宗啊!”
    崇祯帝大哭一声,却被一个太监的喊声给憋了回去:“陛下!边关急报:奴酋皇太极亲率二十余万大军破关南下!”
    这下,崇祯帝和陈新甲、李待问三人彻底傻眼,屋漏偏逢连夜雨,洪承畴部还生死未卜,这边二十多万清军有杀来了,难道大明真的要败亡了?
    陈新甲颤颤巍巍的接过第二封急报,打开之后念着:皇太极见辽东各镇明军纷纷入关,便率军趁火打劫,在夺取了辽东全境之后,率二十多万大军兵分两路入关:左翼兵马由古北口毁长城而入,右翼则自雁门关、黄崖口而入,现在这两路清军兵马已经会合于蓟州城下。
    崇祯帝瞪着陈新甲,怒声说道:“清军都已经入关了,已经打到蓟州城下了,沿途守军为何不报,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陈新甲也是怨气十足,现在整个九边已经没有什么兵马了,除了山海关镇的马科部之外,全部都在洪承畴手中,这也是清军能够快速破关突进的原因。
    指着沿途驿站那些人通报军情,可能吗?现在朝廷还能收到这封急报,已经是烧高香了!
    “陛下,这,九边、沿途,都没有什么兵马了,谁来提前禀报啊?”
    崇祯帝被噎得直翻白眼,然后怒声说道:“立即给山海关镇总兵官马科下令,命其率部勤王!”
    “对,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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