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如今众人对于李自成来说,全都是部下,而众人也都摆正了自己的位置,骄狂如刘宗敏,也不敢在军议时胡乱说话。
    此时李自成看过众人,目光最后停在了火器营制将军李定国的身上。
    “开封城高大坚固,城中守军又很顽强,所以我有令在先,以卢象升、傅宗龙尸首为饵,引官军出战,或打压官军士气。”
    “可是却有消息,有人给卢象升收了尸!”
    李自成看着李定国,冷声说道:“此事,身为火器营的制将军,李将军可知否?”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定国。
    “闯王明鉴,此事的确是末将所为!”
    李定国起身行礼,正要辩解,却见李自成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本闯王有令在先:不准任何人为卢象升收尸,你为何抗命不尊,难道想逼本闯王行军法吗!”
    李定国昂首说道:“末将不敢!只是卢象升曾数次与清军作战,即便他是官军的鹰犬,却也是抗击胡人的英雄,所以末将不忍他曝尸荒野,才有此作为,还请闯王恕罪!”
    孙可望与艾能奇也坐不住,二人纷纷行礼为李定国求情。不过二人言语之间,也不认为李定国做错了,这更让李自成愤怒。
    “三人不愧是张献忠的义子,投奔过来也是心中不服!”
    李自成心中暗暗想着,随后便喝道:“既然不听号令,诸位以为李定国应如何处置!”
    刘宗敏大笑着说道:“奶奶的,既然不听闯王号令,那还留着他做什么?杀了便是!”
    中营权将军田见秀,以及制将军贺锦也是这个意思,左营制将军刘芳亮、副制将军刘希尧,右营制将军袁宗弟等众人,也都鼓噪着要严惩李定国,众人都是李自成的绝对心腹,自然要维护李自成的权威。
    另外众人对于张献忠也没有什么好感,作为张献忠义子身份的李定国,自然成了众人的眼中钉,正好借此机会除掉此人。
    眼见众人开始围攻自己,李定国却毫不畏惧,大声与众人辩驳:“诸位应该知道,我义军要想壮大,最终夺取天下,就必须网罗天下英雄,必须善待百姓,否则我义军终究脱不了流寇秉性!而卢象升便是英雄,为其收尸有何不对!”
    孙可望与艾能奇也站在李定国一边,众人顿时分成两派,开始针锋相对争论起来。
    这时,后营制将军李过站出来说道:“大家都是闯王的得力干将,有事好好说,都吵什么!”
    李过虽然不是李自成的亲儿子,却是众人公认的继承人,即便是刘宗敏和袁宗弟也要让其三分。此时李过站出来出声,众人便各退一步,大帐内的争吵声瞬间停止。
    随后李过看向李定国,冷声说道:“李将军与卢象升虽然没有私交,也没有任何往来,但是英雄惜英雄,为其收尸也不算罪过。可是此事却为何不能提前禀报闯王,而是要私下行事?如此,李将军不但违抗了闯王之命,还陷闯王于不义,这份罪责,李将军可愿领下?”
    李定国微微一愣,然后抱拳说道:“将军责备的是,末将愿意受领!”
    李过随后便抱拳说道:“闯王,既然李将军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不如将责罚李将军三个月的俸禄,以儆效尤。”
    李自成没有说话,目光扫过刘宗敏等人,众人便又鼓噪起来,认为如此出发太轻。
    “哈哈。”
    见众人不服,前营制将军李来亨大笑着起身,拉着刘宗敏和袁宗弟坐下,说道:“两位将军稍歇,反正那卢象升也埋了,再为此伤了自己人的和气犯不上,咱们还是一起想办法,跟着闯王那些开封府,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李来亨与李过一样,都是李自成的“自家人”,即便资历不如刘宗敏,在军中的话语权却不比刘宗敏轻。
    此时李过与李来亨都站出来维护李定国,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纷纷偃旗息鼓。
    这时李自成才开口说道:“卢象升就算埋了,也不能就这么完了,明日便派人将其尸骨挖出来,给本闯王丢到开封城外,让城中的官军看看,与我义军作对是什么下场!”
    李定国闻言眉头紧锁,显然李自成的做法让其非常失望,李过和李来亨想要说什么,但是二人看了李定国一眼,也都没有说话。
    “闯王明鉴,”
    这时前军师李岩站了出来,说道:“闯王乃是天下义军的共主,天下万民都期盼闯王早日平定天下,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如今天下欺压百姓、涂炭生灵者,何人?一为明廷官府,二为满清鞑虏。”
    “想那卢象升虽然为明廷鹰犬,但是却数次痛击满清鞑虏,也算是将功赎罪。闯王将其鞭尸城下,算是惩罚其为明廷效力之罪。如今李将军将卢象升埋葬,正是其抗击清军的福报,闯王不可再挖掘其坟,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失了天下民心!”
    “嗯!”
    李自成见李岩也站出来为李定国说话,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怨气消散不掉,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卢象升之事就算了。只是火器营制将军李定国,不听军令,不可不惩罚,今拖出帐外,仗责十下,以示警戒!”
    孙可望和艾能奇闻言纷纷求情,却被李过拦下,李过将二人拉开,小声说道:“你们不想李将军出事,就都给我闭嘴!”
    二人心中惶恐,都不敢再说什么。
    随后李定国被拉出帐外,仗责之后才重新进来,此时后背上已经满是血痕,刘宗敏、袁宗弟、郝摇旗等人见了,无不咧嘴嗤笑。
    李定国一言不发,只是忍痛向李自成抱拳行礼,然后便坐回座位,自此便不再说话。
    李自成见状冷哼一声,心中想着,是不是应该将火器营的将领重新调整一下,以免李定国、艾能奇、孙可望三人生出异心。
    只是现在军中除了他们三人,也没有谁善用火器,更没有人与刘衍的新军交过手,于是便暂时将这个念头放下,想着找个机会,再笼络李定国等人一番,以安其心。
    “好了,现在说一说攻打开封之事吧……”
    当日军议结束后,李定国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傍晚时分,孙可望和艾能奇便阴沉着脸先后赶来。
    “呵呵,我被打了,你们怎么这般模样,好像被打的是你们一样。”
    孙可望咬着牙说道:“我看咱们就不该投被闯王!”
    艾能奇也眉头紧锁,说道:“大哥你是不知道,下午的时候,中营的刘宗敏、左营的刘芳亮等人来到咱们营中,将营中的钱粮运走了不少,说是闯王下的令,咱们营中物资充足,要分给他们一些。”
    “说什么是闯王的命令,可是他们谁也没出示手令,全都是张口一说,便强行抢东西!”
    李定国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便苦笑着说道:“我原本以为闯王乃是一带枭雄,跟着他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可是今日看来,闯王也不过是草莽英雄,眼界和心胸都很成问题!”
    孙可望冷声说道:“草莽英雄?我看未必!当初元末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张士诚等人,那才是草莽英雄,哪一个拉出来不是理政安民、治军作战的强人?可现在的闯王在干什么?铲城破坏、裹挟百姓、驱赶百姓为兵、劫掠各处不事生产,闯王率军所过之地,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寸草不留、尸骨如山。甚至那日在城下,还弄出个什么阴门阵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流寇而已!”
    李定国虽然没有附和,但是心中也是认同孙可望的说法,李自成与自己义父张献忠一样,都不是成大业的人,所以现在李定国心中很是彷徨,自己兄弟三人的出路在哪里?
    艾能奇看着两位兄长,忽然说道:“不如咱们投靠官军?”
    孙可望和李定国都是一愣,然后便摇头,现在投靠官军,那就是死路一条,朝廷自己已经行将就木了,投靠过去,难道是给朝廷陪葬?
    片刻之后,李定国说道:“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咱们三人必须要一条心,万事小心应对,将来看准机会,再做理会。只是……”
    “只是咱们的出路,肯定不在义军这里!”
    第三百六十五章 愤怒
    开州。
    刘衍率领新军各营一路从博野县南下,数日之后抵达北直隶最南端的开州县。
    此时新军各营的营垒分布在开州城四面,站在城墙上四下望去,到处都是新军的营垒、旗帜,士兵、战马、火炮,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让开州知县与一众官吏惶恐不安,一连几天都亲自带着城中的士绅、商贾来到亲卫营内,名义上是给新军将士送来牛羊酒肉犒军,其实是为了打探消息,想知道刘衍所部什么时候才会走。
    在如今这个世道上,就算是官军那也是“兵乱”的代名词,正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管是官兵还是贼寇,都是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各处地方官只要是见到官军来到,都是打心里畏惧,变着法的想让这些军爷尽快离开。
    这一日,开州知县又带人送来了几头肥猪,站在亲卫营辕门外陪着笑脸想要面见刘衍。
    这几天,哪怕新军将士军纪严明,并没有什么扰民的举动,甚至镇抚官荀景云带人进城采买,还公平买卖,给足了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开州知县等人依旧胆战心惊:刀枪在人家手上拿着,今日是笑脸,保不齐明日就翻了脸,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苗绍得知消息,便直接来到中军大帐,向刘衍禀报了一下。
    此时刘衍正在看着开封府,以及河南各地的舆图,心中也在为即将开始的战事而忧虑,更为卢象升、卢怀英、许桐珲等将士的殉国而心痛,忽然听到那个烦人的知县又来了,便不耐烦的说道:“以后此人再来,就给我哄回去,不要再来烦我!”
    苗绍答应了一声,笑着说道:“不过人回去可以,东西却要留下,那几头肥猪正好给将士们打牙祭。”
    刘衍没好气的瞪了苗绍一眼,让苗绍记得给银子,随后说道:“吴国金还没来?”
    正说话间,吴国金便大步走进营帐内,看着苗绍也在,便抱拳打了个招呼。
    “兵部那边有消息了吗?”
    吴国金说道:“大人,探查曹的主事王阳带人在保定府那边蹲守,刚刚派人送来消息:陈新甲已经起运了大批钱粮南下,现在已经过了高阳,估计再有三、四天就能运到开州了。”
    刘衍冷声说道:“这个陈新甲就是欠收拾,老子要是不发威,就别想从他手中拿到钱粮!”
    “大人,陈新甲就是不打折扣,也才能提供三个月的钱粮,再加上咱们自己军中的物资,满打满算也就够大军将士消耗四个月的。四个月的时间,能结束战事吗?”
    刘衍摇了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用。
    李自成与满清不同,满清就好像是烈火,只需要集中力量与之对抗,要么便浇灭烈火,要么就被烈火烧死,简单直接。对阵满清,只要是敢战、想打,那就花不了太多的时间,直接对决就好。
    而李自成则是祸乱人间的老鼠,老鼠成群结队的时候是敢吃人的,可是一旦被打死大半,便会四散而逃,找个看不见的地方蛰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让人烦不胜烦!
    所以刘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定中原,也许今日打赢了,可李自成却带人打起了游击,所以刘衍也不知道此战的前途如何。
    更何况现在的流贼大军已经不同往日,在连续击败数支明军精锐之后,流贼大军的战力和装备,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最为重要的是,李自成在击败了卢象升、傅宗龙等各部明军精锐后,全军上下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往李自成等人面对明军精锐,心理上还是畏惧的,极少与明军精锐正面决战。可是现在,流贼大军上下的那种畏惧之心已经荡然无存。这对于流贼大军的战力加成,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再加上流贼大军那庞大的兵力数量,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此时李自成率领的流贼大军,已经是与清军等同的对手了!
    “不管钱粮够不够用,此战都要先开打,不能让李自成再壮大下去了。至少不能让李自成的贼军北上进入北直隶,或是南下进入江南。”
    “要是连北直隶和江南都被李自成染指了,那流贼大军就不是几十万,而是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膨胀到上百万,甚至是几百万,那天下就彻底完了!”
    刘衍沉声说着,心中却沉甸甸的,李自成这个瘟疫头子,一定要控制住河南、陕西、山西等地,绝不能让他再乱窜下去了。
    在抵达开州之前,刘衍曾在营中设立灵堂,将卢象升、卢怀英、许桐珲,以及督标营、抚标营阵亡将士的灵位供奉其中。
    新军各营将士纷纷行礼祭拜,刘衍便当着众将士的面,直接发布了动员令,此战就是要扫平中原、平定流贼。
    可是现在静下来,刘衍在心中自问:“此战真的能彻底剿灭李自成吗?”
    别的不说,李自成的逃跑本领在明末堪称第一,而且还是屡败屡战的典范。用后世的话将,李自成的抗挫折能力,与自我调节能力爆表,心里承受能力堪称古今罕见!
    面对这样一个人,刘衍也感到非常的棘手,这几天便始终谋划着,这一战要怎么打。
    随后苗绍先是让营帐外的护卫去一趟辕门,将那开州知县打发走,然后三人各自坐下,刘衍又询问道:“京师方向有什么消息吗?”
    吴国金说道:“还是和前两天一样,都是户部与兵部哭穷的消息,现在京师的酒肆内都在传言,说是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上朝的时候,都互相攀比,就看谁穿的衣着破旧,就为了让皇上动用内帑的库银去支援辽东战事。”
    “可就算是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皇上也是穷人,根本拿不出银子!”
    “还有传言,说是皇上已经几次号召朝臣和皇亲国戚为国纳捐,可是京师上下响应者寥寥,皇上连一千两银子都没募集到。”
    刘衍叹息一声,是朝中大臣和皇亲国戚都没钱吗?不是!
    李自成进北京的时候,从那些人的身上搜刮了多少银子?七千多万两,最后这些银子都便宜了入关的满清鞑子,可见那些贪官与皇亲国戚是多么的可恶,全都该杀!
    “所以那日平台召见的时候,皇上才会那么奇怪,看来皇上与陈新甲是扛不住,准备催促洪承畴与奴贼决战了!”
    吴国金与苗绍都是面色凝重,二人都在担心驻守在弘螺山的前营将士。
    刘衍又何尝不是如此?
    此时刘衍在心中感叹:“看来历史车轮的惯性还真是强大,我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还是改变不了松锦之战的结果!”
    “大人,那咱们是不是做些什么,不能让前营的兄弟们深处险境啊!”
    苗绍焦急的说着,刘衍却摇了摇头,说道:“咱们与前营的兄弟相隔上千里,现在只能靠他们自己了。咱们能做的,就是尽快击败李自成所部,如果到时候锦州之战还没结束,咱们就能重归辽东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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