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哪里、哪里,不过是为管队大人分忧罢了。”
    沈文云桀桀的笑着,声音之难听,刘衍也不禁微微皱眉,然后又问了一遍:“三位有何指教?”
    沈文云说道:“是这样,管队大人派人告诉我们,说是刘总旗这里需要大量的草木灰,命我等每月定时送来,能送多少就送多少。这不,今天我们三人约在一起,给刘总旗送来了三千斤上好的草木灰,还请刘总旗验收。”
    刘衍笑着说道:“有劳三位了。”
    说完,刘衍便让王越去收货,王越带着手下的四名墩军,又叫上了几名军户青壮,开始一袋一袋的查验。
    就在这个空档,刘群义瓮声瓮气的说道:“我说刘总旗,这草木灰我们也都送过来了,咱们什么时候结账啊?”
    刘衍不禁微微皱眉,王炆镇跟自己说此事的时候,说的是支援,可没提花钱购买的事情啊。
    刘衍看了沈文云一眼,只见沈文云正侧脸阴笑,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于是笑着说道:“好说,等到验货完毕,咱们便谈一谈。”
    “这还差不多。”
    刘群义又走到沈文云、刘大煜身边,三人小声说着什么。之前他二人与刘衍说话的时候,刘大煜则是站在旁边,始终冷眼旁观。
    “哼!想来我这里打秋风,我看你们是打错算盘了!”
    刘衍不动声色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扫过那十几名挑着担子的墩军,只见那些墩军大多目不转睛的看着大盘墩内外,眼神中充满了向往。
    这也难怪,大盘墩众人虽然也并不是多富裕,但是众人心中有着希望,手中也都充满了干劲,经过这几天的调养,众人的脸色也都红润了一些。
    反观沈文云等人带来的那些墩军,则是神情麻木、瘦弱不堪,刘衍甚至担心稍微大一些的风都能将其吹倒,这哪里是大明的卫所军人,就连乞丐都不如!可见沈文云、刘群义、刘大煜三人平日里对手下的盘剥之重。
    “既然你们主动上门敲竹杠,那就别怪我下黑手了!”
    刘衍心中已经有了反击的对策,恰巧王越那边已经验货完毕。不得不说,虽然沈文云等人的品行不怎么样,但是带来的这些草木灰还是不错的,杂质并不是很多,算得上是上乘。
    此时沈文云、刘大煜、刘群义三人也走了过来,沈文云笑着说道:“怎样,我们带来的草木灰不错吧?”
    “嗯,的确很干净。”
    刘群义大声问道:“那价钱怎么算!”
    刘大煜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冷笑着看向刘衍,让刘衍很是不舒服。
    “这样,我给你们每十斤草木灰一钱银子,如何?”
    按照刘衍给出的价格,三千斤草木灰作价三十两银子。刘大煜闻言已经满心欢喜,刘群义也是咧开嘴角笑了起来,只有沈文云冷笑着说道:“刘总旗做的好买卖啊,我也有所耳闻,这草木灰是用来做那个肥皂的东西吧,肥皂如今在灵山卫各处可是俏货,想必刘总旗已经赚大发了。现在竟然只给我们这么少的银钱,这说得过去吗?”
    此话一出,刘群义和刘大煜都看了过来,二人显然也觉得价格低了。
    刘衍大笑起来,然后故意大声说道:“三位有所不知,我的确是赚了一些银子,可是现在要屯田,我给手下所有军户、墩军都分了耕地,耕牛、种子、农具都算我的,就连现在众人的口粮都算在我头上,不但天天可以吃饱,每五天还有肉,每十天有酒,这银子就像是瀑布一般,水一般就流出去了,现在我也是囊中羞涩啊!”
    沈文云、刘大煜、刘群义三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刘衍的话是真是假,可是那边三人手下的十几个墩军则是脸色大变,众人此时已经不是向往和羡慕了,而是双眼火热的看着大盘墩的一切,不但有人小声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两人不知死活的朝着大盘墩走了两步,被刘群义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两人才畏惧的退了回来。
    “哼!”
    沈文云说道:“即便如此,我们这三千斤草木灰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刘总旗也不要压价太低了。要不然,下个月我们可就不再送来了。”
    刘衍心中暗笑:“以后你们就算送来我也懒得要,肥皂生意如此赚钱,我可不想让太多的人掺和进来!”
    于是刘衍装作为难的样子,对王越说道:“既然三位都这么说了,那你去看看咱们还有多少银子,我也好适当再给涨一些。”
    王越看着刘衍的表情,顿时心领神会,答应了一声便跑进墩内。
    片刻之后,王越脸色苦闷的回来,低声说道:“甲长,咱们只剩下五十多两银子了。”
    刘衍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说道:“竟然只剩下这么少了!”
    随后刘衍便苦笑着对沈文云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亏待了三位,这样吧,每十斤草木灰一钱五,如何?”
    沈文云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便答应下来。
    刘衍让王越取来四十五两银子,还当着沈文云三人的面,反复数了两遍,才将银子交给沈文云。
    收了银子,沈文云三人便要离开,却看到带来的十几名墩军正一脸羡慕的看着大盘墩内外,还有两名墩军正在与大盘墩的人说着什么。
    这下子沈文云三人顿时恼火,沈文云和刘大煜还站在一边高声怒骂,刘群义却已经拿起鞭子开始抽人了。
    “混账东西,竟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一阵打骂之后,那十几名墩军灰头土脸的给带走了,只留下大盘墩众人目瞪口呆。
    刘衍笑着对王越说道:“行啊,一个眼神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这出戏演得不错!”
    王越则是激动的说道:“都是甲长引领的好,现在他们三个还蒙在鼓里呢。”
    “这也不尽然,我看那沈文云过不了多久便会明白的,这草木灰估计下个月就没有了。”
    刘衍说着,心中也开始盘算起来,这段时间东花一部分,西花一部分,现在手中的银子也就剩下五十多两,刘衍顿时感叹银子不禁花。
    忽然,刘衍听到王越在一边大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吧?别的烟墩是什么情况,那些墩军过的是什么日子?跟他们相比,你们在大盘墩过的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今后你们可要跟着甲长好好干,切不可偷懒!”
    一众墩军和军户也看到那十几个墩军的样子,此时又听了王越的话,深以为然。于是众人纷纷应诺,不少妇人和老人甚至还朝着刘衍跪下叩拜。
    刘衍见状微微一笑:“这个王越还真是善解人意,有些用处。”
    第二十一章 书吏
    三日后,王越带人在墩外修建好了一处简陋的牛圈,也是在这一天中午,陈勋等人也从灵山卫城回来了。
    此番陈勋等人除了带回大量的耕牛、农具、米面之外,同行的,竟还有不少拖家带口的百姓,刘衍数了数,竟然有二十余人。
    这些百姓个个衣衫破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拖家带口,或是挑着自己简单的行李,一些青壮点的年轻人,则是帮忙挑米赶牛。
    刘衍将陈勋叫过来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这二十多个百姓竟是一群流民。
    刘衍又惊又喜,问起缘由来,原来陈勋等人此行去灵山卫城,除了买回各样的物资外,还随便在州城招募了五、六户的流民前来,而且还在州城内请人贴了告示,告知大盘墩这边需要屯户。
    不过遗憾的是,当时聚集在灵山卫城的流民不少,都是山东各处遭了灾的苦难百姓。当那些流民听说大盘墩这边招人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心动的,不过随后听说屯户都要加入军户,大部分人又打了退堂鼓,最后只有这五户人家愿意前来。
    不过对于刘衍来说,这己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刘衍当即吩咐将物资搬入墩内。
    经过清点,此番陈勋等人买回来的东西的确不少,除了十头耕牛之外,还有几十袋米面,此外各样的簸箕、扁担、箩筐、锄头、犁头、犁架、牛轭、晒席等物也是堆了满地。这些物什除了耕牛就存于外面的牛栏外,余者都是堆入墩内的仓库内。
    刘衍少不了又是亲力亲为,拿起笔墨纸砚一一登记在册。
    此时新来的几户流民不安地站在一旁,刘衍安抚了他们一阵,吩咐两个妇人为他们煮粥,然后又让王越指挥他们去搭建地窝子,就在那十户军户的对面,两边相对,等于留出一条街道。
    这五户百姓喝着香甜的米粥,又马上亲手为自己建盖安住的地方,这几户流民都是心安下来。先前的十户军户此时己是以老人自居了,他们的现身说法,让新来的几户居民更为放心。
    在现如今的大明朝,虽说做军户很苦,但是总比饿死强吧,看起来那位总旗大人似乎心肠很好的样子,或许自己可以在这里生活得更好。这几户百姓心中都是这样想着,对于将来的日子也有了一些憧憬。
    随后刘衍将陈勋招入屋内,问他们此行详情。
    只见陈勋拿出一张清单,上面弯弯扭扭的写着字,这些都是陈勋让那些店铺的伙计帮着记下来的,所以清单上的字迹都不一样。详细列表购买的物资,单价多少,花用银钱多少,所余多少等等。
    “属下担心那些伙计记花账骗我,于是我好一番吓唬,还将管队官王大人给搬出来了,这才安心些。”
    刘衍笑了笑,陈勋一看就是屯军样子,灵山卫的那些店铺伙计应该不会在这清单上做手脚,毕竟灵山卫城是军堡,里面的店铺都要靠着卫所兵马做生意的,没有谁愿意做一锤子买卖。
    陈勋则是继续说道:“属下带人前往卫城之后,顾不得歇息,便前往米店、牛行买牛买米,最后依甲长的吩咐,共买了三头耕牛,十石米,十副犁,另外一些干活的箩筐、锄头等物也是买了不少。”
    此时陈勋谈起此行的见闻,有些恨恨地道:“属下本来可以买更多的,无奈现在灵山卫物价腾贵,一百五十两银子啊,竟然只能买这些东西,真是没有天理了!”
    刘衍看着清单,陈勋在一旁解说,现在的行市下,一斗米也要五钱的银子,一石米就要五两银子,买十石米便花去了五十两的银子,花了三分之一的资金!
    刘衍眉头紧锁,自己还记得看过一份后世的史料,在大明富足时,一两银子可以买米两石,就是在平常年景,一般一石米也只要一两银子,现在米价虽有回落,但仍是这么贵,竟要五两银子一石,实在是离谱了。
    还有耕牛,现在灵山卫城内的大牛价格普遍都要在二十八两多一头,小牛也要十五两多一头,买三头牛,己经算是打了折扣了,也是花去了八十两银子。而且那三头耕牛齿龄都很大,算是老牛了,体态也比较瘦弱。按照陈勋的说法,要不是因为三头耕牛又老又瘦,二十八两银子一头的价格都谈不拢,至少要三、四十两银子一头!
    刘衍记得明初、明中牛价一头不过六、七两银子,万历时一头牛价也只在十两多银子左右,现在一头大牛竟要二十八两,牛价彪升得如此厉害,还要不要百姓活命了?
    陈勋继续解说,他们买了耕牛与米面之后,又到一家打铁店内买了锄头,铁耙,犁头、犁壁等。此外又跑到竹器店去买了簸箕、扁担、箩筐等物,都是比往年贵了不少。
    加上陈勋和四名墩军这些天的吃用等,等他们回来时,刘衍给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己经所剩无几了。
    此时陈勋忍不住大骂各样物价之贵,骂那些奸商趁机哄抬物价,连今年木炭都比往年贵了不少,他们买了一百多斤的木炭回来,竟用了一两多的银子,放在往常,这些木炭只要五钱银子。
    刘衍半响无语,盘算一百五十两银子就没了,不由也恨恨骂了一声:“这些奸商,抢钱啊。”
    陈勋回来时,还跑了一家木器店,为刘衍买了一套的桌椅台凳回来,倒让刘衍有些惊讶。
    “属下还想着给甲长再添置一些家具,可是现在物价太贵了,实在是买不起了。”
    刘衍笑着说道:“陈兄弟有心了。”
    此后几天,刘衍一边继续招集人口,一边准备物资。或许是刘衍在王家庄、夏河寨前千户所与灵山卫城的告示宣传起作用,这几天里,陆续有一些军户、流民到大盘墩外要求投靠屯田。
    对此刘衍也是来者不拒,甚至刘衍还认出这些前来投靠的军户有沙沟墩、黄山墩、风火山墩的人,不过刘衍也依然装作不认识,全部收下,并且让王越和陈勋予以安置。
    “哼!看来那日演的戏起作用了。”
    刘衍并没有将沈文云、刘大煜、刘群义三人放在眼里,此时全身心的投入到大盘墩的建设之中。
    不过随着大盘墩内外人口逐渐增多,刘衍也越发感觉到书吏的重要,总不能所有的案牍事务都让自己这个甲长亲力亲为,于是刘衍便又去了一趟王家庄。
    两天之后,一个穿着绿袍盘领小吏服饰的男子来到了大盘墩,这人年在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高瘦,胡须稀疏,脸色有着营养不良的青黄,神情中有一股掩不住的沧桑与疲倦之意,身上的衣袍也是非常沉旧,还露出几处补丁。
    在刘衍的屋内,这个男子施了礼,并且做了自我介绍:“学生赵民,奉管队官王大人之命,前来大盘墩报到。”
    说完之后,赵民就是静静站在那里,再没有别的言语了。
    这个赵民就是前两日刘衍从王家庄要来的书吏。此时王家庄内有小吏三人,一个司吏,两个攒典,赵民就是其中的攒典之一。
    大明吏员分为攒典、司吏、典吏、令吏几个等级,攒典就是吏之最末等。在大明,吏员升迁是非常困难的,如果一路顺利,做攒典年满三年后才可以升为司吏,再三年才是典吏,又三年才是吏之最上等令吏,而令吏仍是不入流的小官。大明官吏升迁之难,可见一斑。
    大明卫所各堡的吏员虽是受卫所经历司管辖,不过他们的考评却是要看各堡掌印官的评说,这给吏员们的升迁又造成了更大的困难,而且他们的俸米也是由各堡支给,每月俸禄也就是几斗米,而且还经常拖欠,所以明末各卫所的吏员逃亡严重,就算留下来的吏员也是穷苦不堪,全然没有了读书人的体面。
    这赵民也是经常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苦日子,加上他在王家庄内又颇受同僚的排挤,因此在管队官王炆镇来询问何人愿意到大盘墩去时,赵民便自告奋勇前来了。
    刘衍在赵民施礼后,也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虽是形容落魂,倒也是态度不卑不亢,加上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吏员,能写会算,心中己是起了留他之心。
    于是刘衍站起来微笑着说道:“刘衍得先生之助,实为幸事,今后先生就留在墩内,以后每月的俸米,我都会如数支给,决不克扣拖欠。”
    接着,刘衍叫来王越,吩咐王越去在墩内为赵民找间房先住着,然后再将陈勋买来的那套崭新的桌椅也搬过去,今后将给赵民使用了。
    赵民闻言不禁微微动容,然后拱手行礼道了声谢,便随王越下去了,他是听说过刘衍大名的,见他一个武夫却也谈吐文雅,不由心下暗暗诧异。
    从刘衍屋内出来,赵民跟在王越的身后,这才仔细打量着大盘墩。只见大盘墩到处都比较干净,光是这一点就比别处的烟墩强多了,甚至是王家庄也比不上的。
    “这大盘墩还真是一处别样的所在!”
    此时赵民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些激动,自己终究是来对地方了。当赵民跟着王越来到房间内的时候,已经有墩军将桌椅搬来,房间也简单打扫了一下,可见刘衍对自己的重视。
    “也罢!”
    赵民原本是想着到大盘墩苟且度日的,并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可是如今见到刘衍对自己如此重视,而且大盘墩内外众人的精神面貌又是如此积极向上,也让赵民那颗已经毫无生机的心怦然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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