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景喻,那姓楚的,还是先圈着吧。
    “是!”清客垂首应道。
    被涂清和清客决定了命运的,好运的,上天眷顾的楚寻,此时正包的跟个木乃伊般,直挺在床上,被媳妇儿数落着。
    卧室里,楚寻半躺在床上,拿着公文在看,简如面色泼辣,连声数落,而他们俩旁边,一个五六十岁,做大夫打扮的人,抱着医箱尴尬的看着。
    “先头请那大夫不是说了让你卧床休养吗?还乱动什么?”简如顶着肚子坐在床边,拿着小帕子捂着眼:“你现在伤成这样,还不好好听话,要是但凡有个闪失,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啊?”
    “儿啊,你爹爹为了公差拼了命,以会你可就是没爹的孩子了。”把床榻拍的‘啪啪’直响,简如捂着脸开哭。
    吊着一只胳膊,半躺在床上还端着笔写折子的楚寻,无奈的叹了口气:“如儿,我已经好多了,没事了,衙门虽积了不少差事,可不过是写写算算,根本就累不着我。”话虽如此说,可他如玉的面容如纸般苍白,嘴唇半点血色也无,说着自己身体好多了的同时,还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当真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你骗谁啊?你看看你那脸色,像没事的样子吗?”简如掷地有声,摆明车马的不信。
    “咳咳!”没顾上回话,楚寻先捂住嘴狂咳了一阵,才半死不活的摆手:“真没事,不过是流的血多了些,才显得脸色不好,别听那个乡野宋大夫的,根本就是危言悚听。”他说,并且还转头向旁人寻求认证:“高大夫,你说本官说的对吗?”
    “这……”高大夫一脸为难,他哪知道啊,他刚进来,还没把脉呢!
    “什么对不对的?你不止中了箭,还被那琉璃人踢了一脚呢,宋大夫都说是伤了内腑,要好好休养,你怎么就不听话?”简如叉腰做茶壶状,竖着眼睛高声说:“高大夫,你别听他的,他这人就是爱硬撑,昨儿晚上还疼的直哼哼呢!”
    “这,让下官先为大人把把脉在说吧。”面对上官两口子闺房私语,高大夫那叫一个无语。
    “呃,失礼了,快请,快请。”简如面色微红,似乎才察觉出面对外人,她这状态有些不妥。
    高大夫点点头,上前按住楚寻的右手,仔细的把起脉来。
    “嘶!”半晌,他倒抽了口气,正色说道:“大人的脉相断断续续,很是不详,那位宋大夫说的很是,楚大人内腑受创颇重,若不仔细调养,恐要伤了寿数。”
    “天爷,呜~~”听到高大夫的话,简如仿佛一下就承受不住了,她猛的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如儿,咳,咳,小心孩子。咳~”楚寻连忙直起身,想要去扶,可身体却摊软无力,人没扶起没说,反让自己摔扒在床上,一时间,狼狈不堪。
    “唉,夫人和楚大人好好说说话吧,下官去开方子了。”高大夫叹了口气,那语气就好像在说‘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反正没几天了’般。
    语罢,高大夫就摇着头向外走去,从脉相看,楚大人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可怜楚夫人年纪轻轻就要守寡,那肚子里要是个男孩,日后还能顶门立户,要是个女娃儿,那孤女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眼角扫了楚夫人的左手,这还是个六指,改嫁都不易。
    不过,可怜归可怜,他的差事到能交了,世子爷要是知道楚大人命不久矣,应该会很高兴的,最近,世子爷为了京城的事久不开怀,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也跟着胆颤心惊,这次他把消息递上去,想必日子能好过些了。
    看着抱头痛哭的楚夫人,听说这位也是乡绅之女,想来是得了那位宋大夫的信儿,知道自个儿丈夫不成了,才会这般失态的。
    他很体贴给简如刚才的泼妇劲儿找了理由。
    高大夫面带悲痛,心里雀悦的被丫环带下去开药了,看他的背影远去,留在寝室的楚氏夫妻齐齐的出了口气。
    “这到底有没有用啊?涂世子会相信吗?”简如眼睛通红,刚才帕子上的姜汁撒多了,刺激的她现在还一直流泪。
    “唉,多少还是能避一避的。”楚寻说。
    万没想到,涂清出手会这样快绝狠厉,他们还在想要不要往京城送信儿呢,人家那边就直接下了杀手,虽说他没死,景喻也跑了,但楚寻觉得,开始这位世子是想要把他们直接杀的了。
    景喻能跑的了,完全是仗着武艺高强,而他能活,则是运气好,要不是他忽然心中不安,跑回营地来找媳妇儿的话,怕是早就被乱箭射死了。
    要知道,多少亲近庆元帝一系的官员都被射成刺猬,踩成肉泥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庆元帝直接发了飙,一天连下三道问罪折子,还把靖北王圈在了京城,现在,只要庆元帝能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拼命找涂清的麻烦,那么,他这样的小虾米就还能生存下去。
    “不过,也多亏了如儿这个办法,没想到连涂清特意派来的高大夫就能骗过去。”从腋下抽个核桃,楚寻佩服不已,他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往腋下塞硬物来改变脉相呢。
    “呵呵呵,这个……”简如心虚的低头,这可不是她想的,那是简玲记忆里一个话本(电影剧本)上写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是实在急了才拿过来使的。
    遥想那一日琉璃兵冲进营地,四处杀人的场景仿佛还在她脑海里,当时,她捧着肚子,连滚带爬跑到帐篷后头,放杂物的地方,把自己埋了起来,才躲过那一波杀伐。
    听着外头贵妇丫环的惨叫,简如吓的浑身发抖,她简直不敢想象,大着肚子的她被琉璃人找出来的下场。
    听说琉璃人未听过圣人垂训,根本就没开化,有部落首领最爱吃胎儿,边关多有传闻,怀孕妇人被他们抓去剖开腹部,直取婴孩来吃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琉璃人马离去的,颤颤惊惊的从藏身处出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眼眶赤红的楚寻,原本以为终于得了救,可没想到,楚寻却为了救她被残存的琉璃人射了一箭。
    血滴到她脸上时,她觉得天都要塌了,重生一回,她不光连累了原本前途广阔的楚寻来到这危机四伏的地方,现在,还要连他的性命都连累掉吗?
    如果她没回来,楚寻现在应该还是在京城,高床软枕,帝王心腹吧,哪会像现在奄奄一息的躺在这无遮无拦的大草亩子上……
    那一刻,简如真想死了算了。
    万幸,楚寻只被射了胳膊,没有性命之忧。
    死不了是好事,可怎么能活下去,却是个难题。
    “你这么一直装着病,就能熬过去吗?皇上会发兵吧?他发兵的话,咱们怎么办?”简如紧皱着眉,她在没见识也知道雒阳的局面是万分危险,现在,因为秋狩的事儿,漠北和庆元帝正带着最后一丝脸面扯皮,要是能扯好了,那还算了,要是扯不好,她和楚寻就是唯二的炮灰。
    “不能留下,咱们得走。”楚寻郑重的说,他可没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的豪气,他这有家有业,有老婆有孩子,可不想留在漠北被人祭旗。
    是的,祭旗,楚寻算是看出来了,涂清不同于靖北王,他早有反意了,这件事,庆元帝要是不追究,日后还让漠北自治,那么大燕和漠北依然合平相处,可是,但凡庆元帝有撤藩的意思,涂清必反。
    庆元帝百分之百是要撤藩的,那他和媳妇儿留在这儿,是等着被涂清砍了吗?
    “走?是要逃吗?”简如按着肚子,她这眼瞧就八个月了,跑的了吗?
    “不能就这样逃,我们还得带上信。”楚寻沉思,跑出去,不是问题,问题是跑了之后。
    他这还有官服在身呢,跑回京城算怎么回事啊?就算庆元帝不治他的罪,别的官员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他了。
    漠北私通外族,反乱朝纲,杀害朝臣,他冒死带回通敌信件,这才能让他的‘弃官而跑’更合理一些。
    “信,是那封通敌信吗?”简如紧张不已。
    “不错。”楚寻点头。
    “可是那信,不是还在总兵府吗?”
    “是啊,所以,我要寻个机会,去把信拿回来。”楚寻紧紧抿着唇,脑中思考着各种可以前往总兵府的理由。
    简如默默的看着万分为难的丈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狠狠握住衣襟,坚定的说:“还是我去取信吧!”
    她和林戚月情同姐妹,槐洲一地无人不知,现在,林戚月失了踪,总兵府乱成一团,她前去看望一下也算是理所当然。
    虽然还是难免受人注目些,但总比‘半死不活’病在床上,却还要去总兵府的楚大人要好解释的多。
    ☆、第八十九章
    总兵府乱一团,下人们人人自危。
    主子,主母好端端的去打猎,却无故消失的无影无踪,撒下人马找了十来天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府里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些陌生的侍卫兵丁,一个个都面相凶狠,膀大腰圆。
    虽然这些兵丁并不伤人,可每天扒房查屋,见门就进,也很吓人好不好。
    简如被仆妇拥进总兵府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凶狠的兵丁,凌乱的府第和死不起活不起的下人。
    “楚夫人,这怎么话说的,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前儿还好好的呢,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单嬷嬷发丝凌乱,眼眶通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夫人得了信儿就昏过去了,要不是国公爷拦着,她就过来了。”
    单嬷嬷说的夫人,是林戚月的亲娘国公夫人,她死活不愿意相信闺女不见了,只说:前次落水的时候就找着了,这次只不放弃,肯定也能在找着,甚至,她怕别人不尽心,都要亲自来槐洲了。
    “国公夫人身子弱,可不敢让她过来。”自从林戚月那次‘落水’事件之后,国公夫人的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三天两头的卧床休养,大夫说她是哀伤过度,损了心脉,要好好休养才能不减寿,这次,林戚月又失了踪,国公夫人就是老老实实呆在京城都不定能逃过一场大病,更何况她还要长途跋涉的跑到槐洲来。
    林国公拦她是对的,她那身体,若真要来,别说找林戚月了,搞不好会病死在半道上。
    “那是自然。”单嬷嬷赞同的点头,可转身却又哭了起来:“小姐啊,我的小姐啊!”
    前几天她还为小姐姑爷相处不好担心呢,现在小姐就不见了,早知道是这样,她为什么还硬逼着小姐跟姑爷相处啊,若她不逼着,小姐说不定就不会去参加秋狩,也根本就不会失踪了。
    陷入‘如果不是我……’模式,内心愧疚的单嬷嬷,这些天把眼睛都快哭瞎了。
    这就能看出来,人类在有大难发生时,在陌生人和亲人之间,担心的永远是亲人,像单嬷嬷,平时对景喻和林戚月看似一般尊重,甚至对景喻还要更恭敬些,可一旦出了事,嘴里,眼里,心里担心的永远都只有林戚月一人,至于景喻,连指甲盖那么大的心思都分不到他身上。
    “嬷嬷,别哭了,戚月会没事的。”简如肯定的劝着。
    她并不只是单纯的安慰单嬷嬷,她是真就这么想的,自从林戚月失踪了之后,她虽然也伤心过,痛哭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心里往外相信林戚月没事。
    “戚月是跟景大人在一起,景大人武艺高强,一定能护住戚月,保她平安。”对此,简如坚信,景喻那样的武将,第一时间没把杀死,让他跑了,那么,在想抓住他,可就不容易了。
    戚月跟着景喻,苦累会受一些,但性命是肯定可以保证的,简如无数次这对自己说,也只能这样对自己说。
    “对,小姐肯定没事。”单嬷嬷抽泣着点头。
    “嬷嬷。”简如四下环顾,看着周围毫不掩饰盯着她的兵卒,心中突突直跳,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简如语带的悲痛的说:“戚月当初还说要当我肚子这个孩子的干娘,现今她出了事,我想拿些她的衣物回去,聊表心思,到时候,……孩子出生后看看也好。”
    她故意提高了声调,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好,奴婢这就带您去。”显然,单嬷嬷把简如刚才说的‘林戚月定会没事’的话,当成了安慰,所以,听简如这样说,也没觉得不对。
    小姐成亲两年也没怀孕,又跟楚夫人相处的如亲姐妹般,自楚夫人这一胎自怀上后,小姐就定了是要做干娘的,小姐没个孩子,万一真出了事,楚夫人的孩子也勉强算个血脉,拿些私物过去,说不定日后还能得个祭奉。
    心里如此想着,单嬷嬷就引着简如往林戚月的院里走去。
    寝室里,简如坐在床塌上,流泪抚摸着林戚月的衣物,表情充满哀伤,但眼角却扫向窗外貌似不经意看向她的兵卒们。
    她的手在床塌上四处摸索,半晌,在数层被褥下,她翻出一件大红色双开襟绣牡丹花的寝衣,简如仔细的看着,她记得,那是林戚月成亲当天穿过的。
    拿起寝衣,简如把它捧到怀里,哀哀哭着,同时不留痕迹的摸索着,没一会儿,她就在大撒边的下摆处,摸到了一小块硬硬的凸起。
    如果不是楚寻在三保证过,简如死都不会相信,景喻会把通敌信缝进媳妇儿内衣里,而且,还随便团巴团巴就塞到床底下。
    他就不怕哪天一不留神让丫环们把那衣服拿去洗了吗?还是他另有办法?简如听闻这件事时,简直是哭笑不得,只觉得景喻那天生神将的印象瞬间崩溃。
    不过,此时此刻,握着寝衣,简如却打心眼里感激景喻,要不是他不走寻常路,她绝对不可能这样轻易的拿到信。
    如果他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把信放在书房,暗阁之类的地方,那不用说,肯定早就被涂清派来的人搜走了,哪还能等到现在,让她拿走。
    卷了几件衣服首饰,又劝了单嬷嬷几句,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兵卒视线的简如,在一个面貌陌生的丫环帮她打理了包裹之后,被下人扶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紧紧按着包裹,简如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回首望了望总兵府,她忽然泪流满面。
    很快,她就要逃走了,逃出这个呆了两年多的雒阳城,未来会如何,她不知道,甚至未出生的孩子会不会安全出生,她都不知道。
    但是,无论如何,她总还是活着的,还能和楚寻在一起,可是,林戚月呢,那个有一张圆圆小脸,笑起爽朗温和的人呢?她在哪昵?
    草原深处,一处废弃牧人的帐篷旁,被简如惦记着的林戚月做游牧妇人打扮,挎着一个破旧的蓝筐,正蹲在地上采野菜。
    她是世家贵女出身,本不该认得‘野菜’这种低贱之物,不过,在她落水被卖到憨子家的时候,那憨子娘怕她跑了,不怎么让她外出,因此她一直在憨子家做吃食,到是常见些食用野菜。
    将一把苦苦菜扯下,放进筐里,林戚月苦笑一声,她爹曾经跟她说过,人生的任何经历都是保贵的,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原本,她还不为然,可现在,看了看手里的这把野菜,她也许真该感激那段被囚禁的岁月,如果不是那段岁月,让她认识了这么野菜种,那么此刻,她可能早就把重任昏迷的相公给饿死了。
    掂了掂手里那堆绿油油的菜,感觉份量足够了,林戚月站起身,回到帐篷旁,笼起火堆,拿出前段时间翻到的没盖破锅,添了些水,烧了起来。
    把野菜洗刷干净,她小心翼翼的拿出半只兔子,那是他们没被围攻时,景喻特意捉给她玩的,结果,后来纷纷乱乱,敌兵从天而降,杀的天昏地暗,她被景喻倒提到马背上,也不知道怎的,这兔子就被裹挟出来了。
    当时是觉得哭笑不得,可现在林戚月却万分庆幸,她是个没本事的,没法给重伤的相公猎到肉食,事实上,在草原上,她这样的弱女子不被别的动物当肉食猎走了就不错了。
    虽然没油没盐的,可兔子到底是肉食,见天吃野菜,她这样的身体健康,胃口小的女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景喻身高七尸的伟男儿了。
    “相公,快醒醒,粥煮好了。”林戚月掀开半截帘子走进帐篷,强打起精神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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