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厉害了……
    那女孩说的话有用!
    宁昭从未想过,一个人说话也有这么多技巧,说话的礼仪和规矩他懂,可改变一下语气与说辞,居然就能让不苟言笑的父王扬起唇角,实在太神奇了!
    母后教给他的,在父王面前要坦诚简练,顿时被满心喜悦的宁昭抛出了在九霄云外。
    喜宝教给他的,才是能即时起效,见得着的好处。
    ☆、第017章
    改变是一点一滴的。
    喜宝不能尽教他每一次的反应与说辞,毕竟他在深宫之中,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面,同时,她也要让他知道,如果想长久地变得‘更好’,就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你要记住,想要别人认同你喜欢你,就得把自己的成就分别人一半。”
    “先生夸你进步了,你跟父亲说时,得加上一句‘我想是因为爹爹最近点拨了我几句’,如果你父亲与你关系冷淡,你在交代为何忽然开窍时,就可以说是因为娘亲的教晦。”
    宁昭记性很好,就是理解力较差,而且缺乏独自做任何事的信心与能力,这点喜宝看得很清楚。
    在这个长辈与子女鸿沟较大的文化背景下,皇帝恨铁不成钢,皇后着急地想严厉鞭挞,结果儿子反而畏惧她了——宁昭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他指示,与他同行,并让他觉得‘她欣赏他’的人。
    “殿下,你最近怎么突然爱读书啊。”
    眼看着平日一到休息时间就趴在小桌上休息,发白日梦的大皇子居然开始复习起刚才先生讲课的书本来,伴读魏英杰大为好奇,瞪圆了一双眼睛。
    “什么叫突然,会不会说话呢你。”宁昭不满地吸了吸鼻子:“我一向都是勤功好学之人,只是以前不显出来而已。”
    “哦……”
    魏英杰倒是不太相信,他本就因为好玩的点子多而得殿下喜欢的,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莫不是发烧了吧!顿时,他看着宁昭的眼神都诡异了起来,随即转念一想,又讨好地笑道:“托殿下的福,最近我都少有被先生打手板了哎!”
    皇子念书不专心,或者背书背不出来,轻则打手板,重则转报给皇上。
    宁昭是不怕打手板的——因为打的压根不是他,倒是魏英杰,平日没少因为大皇子而被抽得手掌红肿拿不了笔。
    宁昭得意洋洋:“那是。”
    其实他哪里是在看书——不过是装出一副在看的样子而已,即使是在休息时间,先生也会呆在上书房里,免得学生们玩得太出格,他把这两页看熟了,又问过父王,现在只是翻来覆去做做样子,要是先生真是冷不丁的抽问他在看什么,也能回答得像模像样。
    他恃着这招喜宝教的小撇步,让先生深信自己真的学好了。
    父王日渐改变的态度意味着吝於赞美的先生,在私底下与父王说过他的好话。
    这一切对宁昭来说都是陌生而喜悦,亦印证了喜宝说的话,‘人们总是看表面的。’,母后教他酒好不怕巷子深,有麝自然香,可是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却是——只要你表面功夫做得足够漂亮,就没人管你是不是真的有实力。
    旁边在闭目小憩的宁琰听得大哥得意的声音,瞥了他一眼,又再度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
    果然,父王还是比较喜欢嫡长子吧。
    不过他绝对不会放弃的,他相信自己长年累月积聚下来的才学肯定优胜於他,他才不信大哥真的长进了。
    这改变像一盘冰水,浸润得宁琰心底发凉,他害怕自己不够出息会让母妃大发雷霆,不再理会他。
    他恨透了总是傻笑的大哥,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跟他争父王的宠爱与地位,他什么都没有!母妃还只是低位妃嫔时,宫人冷眼待他,母妃不曾出口干涉,只让他晓得,不奋斗就得看人脸色过活。
    而大哥宁昭,只要谁敢让他不乐意了,皇后就护得死死的,父王嘴上不说,心底也是重视他的!
    谁叫他是欧阳丞相的外孙呢?而他的外祖父,就只会叫外祖母腆着脸入宫求母妃帮衬……
    不公平!
    宁琰猛地睁开眼睛,站起来走至状若专心念书的宁昭前。
    “皇兄,你在看什么呢?”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尖刻,他立刻补了一句:“能否与我分享?”
    “嗯?”
    宁昭抬起头,虽然喜宝说琰弟不喜欢自己,但他对这点还是半信半疑的,琰弟平时待自己虽然冷淡,却也没有留难自己,恪守兄友弟恭——弟弟敬重自己,自己作为兄长,又怎能先苛待二弟呢?
    当下便扬起微笑,道:“我在看这段,‘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二弟向来好学,怕是已经看过了,我这边得多看看,待会先生问起来,也不至於哑口无言。”
    “我当然看过。”
    宁琰眼里掠过一抹不以为然,他还以为是什么,就这段浅显易明的道理,他早已背得烂熟,难为皇兄还把他翻来覆去的看,难道真是蠢笨到了连这短句都得苦思一刻钟?到底是孩子,他又不忿被宁昭瓜分了父王的注意力,便忍不住话里带刺:“我见皇兄看了这么久还不得其门而入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艰深的选段,想来皇兄以往实在耽误了许多课业,只是这选的,也太容易了点吧!”
    话似刀般,霍霍地刺中了宁昭柔软的心。
    好哇,看来真如她所说,弟弟根本不喜欢自己!
    最让骄纵着长大的宁昭受不了的是,他不止不喜欢他,而且还看不起他。
    他不服气地反击:“先生说过,学习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二弟天资聪颖,没必要特地来耀武扬威!”
    宁昭说话声不算小——他本就没有低调做人的概念,把本来在品茶小休的先生也惊得掌中茶杯一颤,抬起头来,皱眉看向两人,不止,还站起来走近,有节奏的步子似踏在两人心口上,他俩的伴读更是暗暗叫苦。
    “何事吵闹?”先生问道,又想了想,看向宁昭:“大皇子是长兄,你先说。”
    “是。”
    宁昭应道,他自知不算能说会道,可这事是琰弟先来寻事,他深觉道理在自己那边,连说话都有激动了起来:“我本在翻看先生之前说过的文章,然方才二弟前来问我在看什么,能否与他分享,我如实相告,岂料二弟说这段浅显简单,并且说我以往耽误了很多课业!我一气之下,便训斥他不必炫耀。”
    先生皱眉,二殿下居然如此沉不住气?
    虽然知道皇上到底是看重嫡子的,但宁琰聪颖好学,实属他得意门生,这一听,心便偏了去。
    “可有此事?”
    宁琰这时也冷静下来了,知道千万不能让先生觉得自己心浮气躁,便垂下刚毅的眉眼,毕恭毕敬的道:“请先生明鉴,我只是想勉励皇兄不要再耽於逸乐,并无炫耀之意。”
    他说话简洁直中重点,而且加上之前的印象分,就更具说服力了。
    先生心里是比较偏爱二皇子的,但想及皇后,他就不好完全否定大皇子的说法,他捋了捋山羊胡子,慢慢道:“从口中说出的话,有时会做成误会,既然二皇子并无此意,可能是言语间让人误会了,瓜田李下,不止是指做事,说话也一样。”
    “大皇子近日功课的确用功了许多,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做得好便不必在意他人之言,亦应学会有容人之量,勿要在课堂上一惊一乍,此事乃误会,你们不应因此对对方暗生不满,晓得了吗?”
    宁琰顺服答道:“弟子晓得了。”
    宁昭是不满的,那一大段话虽然有说二弟不对,可误会这词他就不满了,什么是误会?他难道连讽刺都听不出来吗?
    只是顶着先生威严甚深的眼神,他就是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应晓得,这慢了一刻的反应,看在先生眼里,便不如二皇子来得乖顺会敬重先生了。
    “好了,你们先去把论语背一遍,待会我抽问任何一段,若是疏懒了,背不出来,就别怪先生严厉了!”
    “弟子知道。”
    两人答得晌亮,各归各位,只是宁昭仍忍不住瞪了一眼二弟,看着他云淡风轻的侧脸,心里更是不忿。
    明明就是他不对嘛!
    他恨恨地咬着下唇,为什么先生就要偏心他呢?喜宝果然说得对,二弟就是看不过眼他用功,怕他夺回自己应有的东西,就是心虚了!自己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为何先生咬定是‘误会’?
    宁昭想起喜宝教他如何在父王跟前邀功,那时只消几句话,就让父王欢喜得不得了。
    现在他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却无功而返,甚至像自己才是那气量狭小之人似的!不甘心像毒蛇一样咬痛了他,让他的心像火燃烧一样,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的委屈讨回来。
    是了……
    如果是喜宝的话,一定有办法说得二弟哑口无言!
    想及此,宁昭像个翻到秘密武器的小孩,暗暗得意了起来,看你威风得多久!登时便心痒痒的,就想立刻再去见她,让她为自己出谋策划,让二弟也尝尝被人说得无力反驳的冤屈感觉!
    ☆、第018章
    在二弟这受了气,宁昭越发想念起喜宝来了。
    他也想不清她有哪里好,看女子看才与貌,她不像母后那样熟读诗书,随口说出的道理却教他获益良多,平日先生说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喜宝说的话,他恨不得嚼碎了慢慢回想,舍不得忘掉她的声音,在深宫里的时日变得漫长枯燥,连桂花糕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了。
    宁昭百思不得其解,关於爱情,他的伴读也悄悄顺过几本民间话本给他看,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无一不是妖娆美艳,风姿绰约的佳人。他平心而论,那位姑娘的姿色实在不算上乘,至少在他宫里随意一指,都有比她水灵几分的宫人。
    但又不能说不好看。
    宁昭越想越纠结,心里痒痒的,就想快点见到她,好像只要听她说上一席话,自己就能找回场子——看二弟嚣张到几时!
    人总是些疑邻偷斧的本性,以后宁昭不加思索地觉得大家对他都很好,现在他觉得宁琰讨厌他,便更觉得他事事要跟自己争风头,理由也很充足,他出身不如他。
    想到这里,善良的宁昭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同情来。
    “明安,你看我穿哪件好看?”
    明安在一旁看着宫女侍候大皇子更衣,一早上,这小祖宗挑完穿了,在那硕大的西洋镜前端详半晌又不满要换,把宫女都折腾得脸色泛红,明安心里奇怪,往日主子并非爱美之人,但疑惑归疑惑,他嘴上仍道:“殿下乃人中龙凤,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宁昭不满:“唏,就会废话。”
    “奴才愚钝。”
    明安笑嘻嘻道,虽是请罪,但面上不显惧色,这临华殿伺候的,谁不知道大皇子吃软不吃硬,心软得不得了,总不舍得罚下人——当然,也不能过了,殿下软和,皇后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主子和善,他也打从心底敬仰。
    果然,宁昭很快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华服上,要不是他得低调出宫,不然真想穿着朝服出去,定能显出他的威仪来。
    就这样折腾了一早上,宁昭怕过了时间,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出宫,才决定穿上一身浅蓝色的长袍,腰间别了块水头极好的玉佩,皇后溺爱他,什么珍宝都往他宫里送,此时要不是太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真想一气儿把所有饰品都挂身上。
    “走罢。”
    “是的殿下。”
    看见殿下终於挑好自己的出行服装,明安松了口气,正想跟上去,宁昭回头又道:“今天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就在宫里等我回来吧。”
    明安迟疑:“这……”
    “得了,有一堆侍卫跟着我呢,再说了,有什么危险,带着你不也是碍事吗?”宁昭见他还在犹豫,便不高兴地捞捞嘴:“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母后又跟你说了什么?”
    明安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磕头:“请殿下恕罪!皇后娘娘只是担心殿下……”
    果然是母后……
    宁昭心里闷闷的,他到快到可以知人事的年纪了,母后为何还要管得这么宽?然而出宫还得看母后意思,侍卫是外男,她只能拜托自己身边的小太监了,大抵是上次他让他留在宫中,才让母后起了疑心。
    对母后,他又敬又爱,於是被监视的气便撒到这小太监身上了,踢了明安两脚,他均乖乖受着,宁昭踢得一点都不解气,只想起自己与喜宝说过,下人都听他的话……唉!看来这些奴才,倒是听母后的话!
    明安故意哀叫:“请殿下你踢吧!奴才该死!”
    “别装了,你声音真难听。”宁昭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不再踢了,明知道他是装的,但他就是硬不起心来:“走吧!”
    宁昭摆摆手,想着先出宫,到了悟惮庙再说,何况那里有喜宝——他想她应该有办法的:“你跟上也可以,只是得答应我不能乱跟母后说,你要记着,我才是你的主子!”
    气冲冲地扔下这句话,宁昭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挨了两脚的明安麻利地从地上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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