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浅最后是在天亮后才回到的甄家,当然她没愚蠢到跟乔焱一起,刚踏进甄家别墅的大门,佣人们奇怪的眼神,隐约的窃窃私语,以及进了大厅之后,她公公婆婆黑沉到恐怖的脸色,都让她感觉山雨欲来。
    不对,不是欲来,而是已经来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高岚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在见到庄浅的时候爆发,她猛地起身冲到庄浅面前,根本没给庄浅任何反应时间,狠狠一巴掌扇到了她脸上。
    庄浅脸色惨白,眼中泪水滚滚而来。
    “阿持,你听我解释——”她委屈的目光落在甄持身上。
    甄持无动于衷,看着她的目光嫌恶而厌弃。
    高岚还不解恨,恨不能就这样几巴掌打死她,庄浅却没再给高岚机会,在对方又一巴掌扇过来时,她突然猛地推开高岚,将高岚推得趔趄几步之后,她自己歇斯底里痛哭出声,“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嫌我没能给甄家生出儿子,可你怎么能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方式诋毁我?是你伪造了那些照片放到网上,你成功毁了我,也顺便让你的亲儿子名誉扫地!”
    高岚被她突来的一通抢白唬得一震,然后瞬间回过神来,大骂,“你个贱人背着阿持偷人还敢狡辩!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妈。”甄持在这时候突然出声了,他从沙发上起身,几步过来抓住了高岚的手,又看看狼狈不堪的庄浅,语气冷沉,“这一整晚,你在哪里去了?”
    庄浅泪如雨下,语气绝望,“去哪里?我去了法院,我要告这个女人诽谤,是她伪造了那些照片,是她想以此逼我跟你离婚,不必这样的,其实不必这样的,阿持,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开口说出离婚两个字,说你爱上了别的女人,说你不再爱我了,我一定会祝福你,可是你母亲,你们、你们甄家欺人太甚!”
    “胡闹!”一直保持沉默的甄父突然怒喝出声,重重摔了杯子,“还嫌不够丢人吗?闹到法院去!”
    庄浅吓得一缩,摔倒在地上,垂下的眼睑中划过一抹异色。
    她声音带着哭腔,泪眼婆娑只望着甄持,“我没做过有什么不敢的?那些照片是真是假,上了法院自有论断,阿持,我早就说过,离开甄家,我只能接受一个理由,那就是你不爱我了,而不是你母亲这种无耻下流的污蔑。”
    甄持眸色微动。
    高岚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被儿子拉着,非得冲过来两脚踢死她不可。
    甄持却沉默了。
    甄父也沉默了。
    庄浅享受着这父子俩死一样的沉默,享受着高岚像个疯妇一样的破口大骂,心底突然升腾起一股变态的快意。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甄家没一个人希望将这种丑事闹上法庭。
    更重要的是,这父子俩也动摇了,他们担心万一真如庄浅所说,是高岚搞的鬼,那他们在法庭上就失去了先机,更有甚者,万一甄持那些不安分的小情人曝了光,一旦庄浅跟甄持涉及离婚,那庄浅便占尽了舆论优势。
    情理与法理双管齐下,
    庄浅会分走甄家半壁江山,然后再继续风流快活。
    ☆、第010章
    其实‘艳照门’这种事,除了明星,普通人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如今庄浅这点破事儿一经曝光就闹得沸沸扬扬,主要原因无它,焦点在于艳照男主角——在这个对政治讳莫如深的畸形社会里,媒体要满足公众对政治人物的好奇心,就喜欢出歪招从政客们的家人入手。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个乔焱这种级别的,当然要往死里挖。
    乔家在京城,说是炙手可热权势滔天就过了,又不是古代王权政治的年代,但确实遮蔽着帝都小半边天,否则乔焱跟甄家那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远方表亲关系,值得高岚将他当亲儿子一样哄着?无非是想要官商一家亲,将既得利益最大化。
    从某种奇妙的程度上来说,庄浅总能在乔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都属于温温吞吞型,却都能阴着使软刀子,当然乔焱自出生起就千般宠爱集一身,这样的天之骄子,在骄矜脾性上,庄浅不及他万分之一,也不打算学。
    乔焱算不上无辜,能跟自己名义上表嫂纠缠不清的人,本身也没什么好无辜的。
    不过庄浅肯定是信他的,这一点从来没有动摇过。
    “怎么样了?”房间内,她在电话里问,“查清楚了吗,照片的原发网站?”
    乔焱一听她这种毫无起伏的语气就心烦,目光落在桌上厚厚的一叠资料上,他重重将掌上的钢笔摔到了地上,语气闷闷道,“你就只想说这些?”
    “你还想我说点什么?”
    “那你就什么都不要说好了!”吼完就挂了电话。
    庄浅听到电话里嘟嘟的声音一愣,然后立刻按了回拨,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立刻道,“你先别急着挂电话,也别急着发脾气,至少别在这时候发脾气,好不好?我很累了。”
    “你怎么了?”乔焱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听出了她话中的不对劲,“是姨母为难你了?”
    “她天天都在为难我,也不差这一巴掌。”
    “她打了你?”乔焱声音都变了一个调。
    手机里传来庄浅低低的笑声,“这么激动干什么,就当是替你还了我那一巴掌了,不过她下手可比我狠,我还心疼你的脸,留着力道,她是巴不得夹张刀片在指缝,划烂我的脸了事……”
    “你还笑得出来!”乔焱气急败坏。
    “不笑难道哭吗?刚刚哭得够多了,眼泪省着点下次用。”她说的是事实,刚才在客厅声嘶力竭那么一场,确实挺耗费精力的。
    不过这话落在乔焱耳朵里,却是委屈得故作没事,疼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是你们报社的人。”乔焱终于不再赌气,道,“我查过了,照片最先是从你们报社的网站流出去的,始发ip就是你们报社的内网ip地址,你们网站上的照片我已经动过手脚了,非专业人士很难看出破绽,你不用担心。”
    “你说什么?”庄浅迅速重复,”你说是报社的人曝光了那些照片?”
    乔焱回应,“想想有没有得罪同事吧,的确是你身边的人曝光了照片,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拿到的,我还没弄清楚,照片曝光的前一天,我是在甄家,手机唯一离身的时候,只有、只有跟你单独在一起的那时候……”
    想到那天在花园的情景,他脸颊有些微烫,对着电话小声说,“我很想你,小浅。”
    听完他的话,庄浅却蓦地脸色一变,大脑轰隆作响。
    那天在甄家,一起吃饭的只有五个人,排除自己和乔焱,林纯没那个胆子也没那手段,高岚更不可能,她要是发现那些照片的话当场就会拿庄浅开刀,万万等不到第二天,那这样就只剩下……
    她老公甄持。
    庄浅深深抽了一口凉气,脑海中所有的疑团瞬间迎刃而解。
    难怪,难怪事发之后无数亲友电话轰炸,难怪那些照片率先流向的是所有与她相关联的场合,甚至连始发网站都是与她的工作场所,庄浅敢保证,目前为止,她所有的亲友,所有的同事,所有合作过的合作伙伴,一定都已经见到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混蛋!”重重将梳妆台上拂扫而空,庄浅气得咬牙切齿,原本微白的脸蛋因为怒气而晕红。
    房门被突然推开,甄持走进来,看了眼房间内一片狼藉,又看到坐在床沿面无表情的庄浅,他屈身捡起地上被踩了几脚的抱枕,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道,“跟情人诉完苦了?希望我没打扰到你。”
    庄浅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微哑,“把门关上再说。”
    甄持依言关了门。
    “四年,整整四年,我小瞧了你,小浅。”甄持转过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抬起那张清秀的脸蛋,盯着她打量了很久,啧啧出声,“多么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多么枯燥乏味的温顺表情,四年如一日,我都想过就这样一辈子了,你却偏偏要打破这种平衡……”
    庄浅重重拂开他的手,“是你对不对?”
    甄持并不遮掩,反而大方承认,“我不知道你是真单纯,还是蓄意耀武扬威,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小焱看你的眼神,那种热烈的目光遮掩不住。”
    “别把不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庄浅冷下脸。
    “心疼了?”甄持伸手轻轻抚平了她微皱的眉头。
    庄浅嫌恶地闪过他的手,索性将话题摊开,“不必装好心,你也没必要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嘲笑我愚蠢,甄持,我所做的,远不及你对我的千分之一,一个乔焱,哪能比得上你在外的无数莺莺燕燕?”
    甄持不耐烦,“我说过那些女人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我也说过你别把我当傻子踩着玩儿!”庄浅猛地从床沿起身,比他更不耐烦,“你要我给你们甄家生儿子,大方接纳你那些莺莺燕燕,为你们家做牛做马伺候你爹妈,还要我委屈自己不求回报,如今不过是因为我拒绝做这些事,你便要这样害我身败名裂?”
    庄浅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刚才客厅那场戏,看得可还满意?看到我千方百计在你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挣扎,你可满意?”
    “我很意外,”甄持原本镇定的目光中首次出现了不一样的情绪,“我确实很意外,若非这一切是我亲自布置,我真的会信了你的话。”
    这些意料之外的话突然脱口而出,甄持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原本是来跟庄浅谈离婚的,在得知她和乔焱之间暧昧不清的时候,他亲手策划了这一切,准备以那些照片为筹码,以替她摆平这这件事为条件,要她净身出户,要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可是现在,话到嘴边他却又奇异地停住了。
    究竟是四年来的习惯所致,还是被她的阴暗面所激出来的征服欲,刹那间,甄持不想就这么轻易离婚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僵持而冷凝。
    好久,
    庄浅道,“甄持,你该对我好一点,你原本该对我好一点的。”
    她声音低低地说,语调柔和低婉,安静到无一丝起伏的目光注视着他,言语像是像卑微的请求,又像是没有攻击性的口头威胁。
    甄持确奇异地感到了一丝不舒服。
    他道:“停止你那些可笑的表演,小浅,阴谋诡计不适合你,心机手段你也不够纯熟,何苦跟我过不去,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这样的庄浅,确实能紧紧吸引住甄持的视线,胜过他外面那些环肥燕瘦的各色佳人。
    男人不喜欢女人愚蠢木讷,就好像甄持不喜欢从前木偶一样的庄浅,但他们也同样不喜欢满腹算计的心机女,庄浅这种段数不够高明的除外——因为她既不会显得愚蠢木讷,又不会让你觉得难以掌控。
    这样的女人就好像倒影在河水里的月亮,柔亮清冷,却又触手可及,不费吹灰之力就漾进路人目光里。
    甄持终于还是没能干脆地说出离婚两个字。
    庄浅第二天照常去上班,只在路上的时候多打了一通电话:
    “哪位?”沈思安接起电话的时候,目光还落在电脑上,懒洋洋哼出一声。
    “沈思安。”
    柔软清亮的三个字,她总能将他的名字叫得曼妙而动听,就好像,这个名字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存在,就好像,别人称呼这三个字就是对他粗暴而干脆的侮辱。
    沈思安将目光从电脑页面收回来,舒适地靠在了椅背上,唇角微扬,“庄小姐自己就是传媒界翘楚,如今过了一次主角瘾,应该感概颇多。”
    “谈笔交易吧。”
    庄浅轻描淡写道。
    ☆、第011章
    国人总喜欢在称呼上花心思,譬如,为表礼貌,对不那么熟悉的人称呼某某先生或者某某女士,对熟悉的人去姓呼名,更熟悉的则可以采用亲昵的昵称,还有一种就比较特别——直呼其名。
    这其中含义就颇为丰厚了。
    吵架的时候可以直呼对方名,造声势;冷战的时候可以直呼对方名,缓气氛。
    还记得中学时期被你暗恋过的同桌不?你总会用各种语调对他直呼其名,别扭而矜持。
    庄浅从小嘴巴就不够乖巧,别的小朋友都学会甜甜叫叔叔阿姨骗糖吃的时候,她却喜欢一个人蹲在一边冷眼旁观,孤孤单单又自得其乐,看着那些笑到流口水的小朋友,她就好似看着一个个极其搞笑的人形笑话,看烦了嘴巴馋了,就自己屁颠屁颠跑书房翻秦贺云藏着的糖果。
    秦贺云喜欢在书房藏糖果,小时候的庄浅爱死了父亲的这个坏习惯,可以很好地满足她的口腹之欲。
    庄浅不喜欢叫人,对谁都是一张木脸,白瞎了小时候那肉嘟嘟的可爱小脸蛋,庄曼无数次地教女儿要懂礼貌,庄浅从来不听,任谁都是直呼其名,搞得无数长辈尴尬不已,庄曼无数次跟丈夫说过此事,可秦贺云也就一笑了之,就这么纵着她。
    纵得她脾气越发古怪,在家也都是秦贺云秦贺云的叫,没大没小。
    直到后来秦贺云进监狱了,庄曼跟他离婚了,庄浅开始随母姓了,她才开始笨拙地学习什么叫“礼貌”,学习跟母亲一样温柔优雅,知书达理。
    庄曼紧张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觉得跟前夫离婚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女儿的变化——她深刻的相信,是秦贺云无节制的溺爱害得女儿不知尊重他人为何物,如今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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