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坏。”柳雁轻哼一声,继续往下看。又是一些琐碎事,可依旧没提及是否碰见了良人,字里行间,仍看得出是孤身一人。
    到了晌午齐褚阳回到家,七月的天仍是酷热难耐,从家门口下了马车穿过庭院到大厅,不过二十余步,已热得他渗汗。见妻子坐在这看信,倒猜出来了,“桉郡主又来信了?”
    “嗯,之前在路上就跟我提途经的小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如今到了河州,就说酒水如何好。”柳雁撇嘴,“我等会就去告诉她,京城现在又出什么好玩的了。”
    齐褚阳笑笑,“已是快要做娘的人,怎么还是小姑娘脾气。”他走上前依照惯例摸摸她的肚子,“都三个月了,怎么还是瞧不太出来。”
    “听说五个月前都还看不出什么,但五个月后,天天看都不同。”柳雁笑道,“这孩子以后的性子肯定像你。”
    齐褚阳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他太乖了,现在怀着一点也不辛苦,你不知道当初我娘怀着小十三的时候,可吃够了苦头,每天都吐,也吃不下多少东西。我倒觉得我现在去荡秋千蹦蹦跳跳都没事。”
    最后一句可把齐褚阳吓着了,“你可别真去做这种事。”
    柳雁不满道,“我像是那样不让人省心的么?”说完就看着他,见他神色无奈,已知答案,哼声,自问自答,“才不是。”
    齐褚阳笑了笑,只觉俏皮,“饿了没?去用饭吧。”
    “嗯。午后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送你去。”
    柳雁已站起身,“好呀。去书院。”
    “去那做什么。”
    “冷先生要和肉包子学监和离了。”
    今日十五,万卷书院上下除了家不在京城,以书院为家的先生和杂工,其他人都回家了,人并不多。
    柳雁一路走到冷玉的住处,书院的女先生不过三个,同住在一个小院子里。进去就见到晾晒的衣裳,在日光下干净清爽,不同男子所住。
    “先生。”
    敲了门,不一会冷玉就出来了。她见到柳雁略有意外,“你来做什么?”
    柳雁说道,“包学监让我来的。”
    包天同知道冷玉最看重柳雁这个学生,因此让她来劝。冷玉倒是明白淡声,“那你要劝?”
    柳雁在路上已想好,“先生决定的事,哪一件都是深思熟虑的。不想劝,也劝不了。包学监来时,我也是这么说的。”
    冷玉虽然面冷,可还是轻轻叹了一气。柳雁看得出来她还是记挂那个家的,可让她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离开,还是有些意外,“先生日后不会后悔么?”
    “往后的事,谁又知道。”冷玉斟了一杯茶,茶水浅淡,装茶的杯子更是粗糙,无论怎么比,在包家衣食无忧,她只需做个贤内助便可,喝喝小茶,品个糕点即可,可比起在包家来,她宁可过得清贫些,“如今我两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我这做娘的,也该做些自己的事了。”
    柳雁暗暗叹息,“所以怎么都不会回去了?”
    “嗯。”
    这鼻音刚落,外头就有人进来,“你当真要与我断绝夫妻关系?”
    冷玉闻声看去,只见丈夫面容憔悴,更显沧桑。她缓缓站起身,“我以为你不会来,还在想午后就去包家找你一同去官府。”
    包天同面色沉冷,声音也是止不住的有怒气,难以置信,“你为何非要和离,你我夫妻二十余年。你待母亲不恭,我前后维护。你不顾家中,我也不曾大声呵斥。如今你一意孤行,再继续走这错路,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字字刺进冷玉耳中,听得她心中何尝不难过,“大郎,你要做大孝子是好,可并非事事听从母亲才是真孝子。你扪心自问我这些年过的可曾开心?你为何不想想为何我当初做女官,做先生时那样辛苦,却还是要顾着家中?因为我想家宅安和时,又不想放弃我的志向。可你们如今却要剥夺我的志向,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从今往后,你我各奔天涯吧。”
    包天同颤声,“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妻子,我在中间何尝不苦……何尝不苦……”
    冷玉眸已微红,强忍哽声,“都苦……所以各自放手吧。你没了我,能活。我没了你,也能活。两个孩子来探望我时,我已经和他们说得明白,他们尚且知我过得苦,所以你也不必再说。”
    见她意志已定,多说无用,包天同已觉崩溃,“我不会和离的,哪怕是你长久住在这,我也不会和离。”
    “你若不和离,老太太又会每日在你耳边说教,让你赶紧休了我,这不是更苦?”
    包天同脸色惨白,笑了笑,已快要站不稳,“那就苦着吧……我不缠着你,等你回家……等你想通了,等娘想通了,你就回家。”
    冷玉默然,闭眼凝神,也觉乏力,缓声,“雁雁,帮我送客。”
    掺和别人的家事不好,柳雁方才也一直没有插话。听见她喊自己,便过去请客离开。包天同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走了。这一转身,只觉夫妻情分已断了个彻底,两人都无法再回头。
    出了书院,他才终于开口,“柳雁,日后若阿玉有事……你定要来知会我一声。”
    柳雁点头,“学生会的……包学监也保重。”
    包天同应了声,在明朗日光下,却十分憔悴苍老。他看着万卷书院的门匾,字体遒劲有力,却让人看得生出几分恨意来。这儿,他是一世都不想来了。这里的人,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柳雁目送他乘车离开后,这才回去。还在门口,就见冷玉背对门外,抬手往脸上抹,好像在拭泪。虽是如此,背影却不觉悲凉孤寂。
    坚守自己志向的人,哪里会让人觉得可怜。
    她站在那没有进去,只是看了许久,守着这让她最敬重的女先生。
    快到傍晚,柳雁才和冷玉道别回家。车行一半,突然马车猛地一停,震得她差点没从车里翻了出去。她捂着肚子咬咬牙,撩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前头有人打架,扔来的石头砸中了马。少夫人没事吧?”
    “没事。”
    此时街上的行人都往两边站立,而在那吵得不可开交的,便是方才扔石头的人吧。
    柳雁看清那两人的脸,已是拧眉。这不是她母亲的娘家人么,秦氏和苏蝶,两人真真像个泼妇在叉腰对骂。再看看左右,左边便是李家店铺,无怪乎会在这吵。
    哪怕她们不是自己的亲人,可也替她母亲难堪。这样当众吵架,被她撞上的有一回,之前也不知有多少次。
    “你个狐狸精,将这铺子的地契骗走,这是我女儿给我的东西,你个不要脸的。”秦氏气得哆嗦。
    苏蝶冷笑,“到底谁不要脸了,你以为供你们吃喝不要钱?铺子不来钱让你们讨饭去?”
    “铺子你到手后你可给过我们一文钱?”
    “那没饭给你们吃吗?”
    “我女婿是国公,是将军!我让他抓了你去坐牢,去挖煤山!”
    苏蝶轻笑,“别丢人现眼了,你之前是怎么对姐姐的,她现在连见都不愿多见你,老太婆别自以为是了,人家没那个闲工夫理会你。”
    秦氏说不过她,转而抓住想躲开的李宝良,“你倒是说话啊,将这泼妇休了!”
    李宝良不想管这些事,手一推,将她推开,拿了钱箱里的钱就走,“你们吵个够吧。”
    苏蝶也不管他拿钱,反正大钱她都放好了,小钱就当收买他不掺和。
    秦氏见儿子也不帮自己,坐在地上痛哭叫骂。
    柳雁在车上看得仔细听得清楚,到底是父亲的岳母,事情传开对谁都不好。她低眉想了片刻,对跟在车旁的管嬷嬷说道,“去叫了衙门的人来,以扰民的罪名让他们将她们捉进去关几天,要是下回再当街吵,再抓。”
    管嬷嬷也觉得这样丢人,当即去了衙门。
    柳雁倒是想让那何大人将他们抓了去打板子,可让母亲知道的话,只会为难吧。当真是不争气,让母亲难过。
    她摇摇头,让车夫绕过这是非,驾车回家。
    ☆、第118章
    第一百零八章大结局(二)
    七月二十一日,酷热已散,迎来天高气爽的秋日,早起时也终于有了秋意寒凉。
    虞家大宅的下人已早早起来忙碌,倒是居香院还很安静,无人过去惊扰。
    都是习惯早起的人,哪怕是昨夜折腾了几回,柳芳菲和虞司宾还是在天亮时醒来了。不过都困意满满,眼也有些疼。
    虞司宾抱着怀中佳人,又拿下巴磨她如绸缎光滑的肩膀,蹭得十分欢喜。惹得柳芳菲躲闪,“痒。”说罢又打了个哈欠,往他脖下钻了钻,“别闹,再睡一会。”
    “那就再睡一会。”虞司宾又把她抱得更紧,心中惬意,“芳菲,今晚不折腾了,好好睡个觉。”
    柳芳菲已像在呓语,“你每早都这样说,每晚都食言。”
    虞司宾一想好像确实是……笑了笑有些心虚,几乎是咬了她的耳朵问道,“那你要不要我总食言?”
    听见这话她立刻清醒了,说道,“要……”
    话落,两人都羞了个满脸。
    过了小片刻听见外头有下人敲门,这才起来。洗漱好后就去用早饭,虞夫人见两人穿得比前两日还正式得体,问道,“可是要出门?”
    柳芳菲答道,“去拜谢拜谢薛少卿。”
    虞司宾笑道,“当初要不是薛少卿将芳菲提拔到鸿胪寺,我们也没这缘分。所以去拜谢拜谢。”
    虞夫人笑道,“是该谢谢的,那东西可带上了?”
    “带上了。”
    一会两人一起出门,往薛少卿的家中赶去。
    薛少卿见两人一块过来,还奇怪是为了何事。一听是来道谢当日提拔之恩,不好居功,“这倒也不是我说了算,在提拔之前,也是问过人的,都举荐了你,便记了名送交吏部。”
    虞司宾笑道,“那看来我们还得再去谢谢那两人。”
    薛少卿笑笑,“赵通事是得谢的,另一人倒不必了,也没姐姐谢妹妹的。”
    柳芳菲一顿,“薛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举荐的人,正是柳雁柳大人。”
    柳芳菲愣住,完全没想到竟是柳雁。连虞司宾都下意识拍了腿,“她还总嫌弃我去寻她问你的事,她倒是诚心举荐你了。”
    “寻她问我的事?”柳芳菲微微一想,“难道你说的军师就是她?”
    虞司宾当即闭上了嘴,摇头。被她一瞪,又蔫了。
    薛少卿见她全然不知,因说漏了嘴颇觉尴尬。柳芳菲客套几句,就走了。虞司宾忐忑跟在她一旁,出了门才道,“芳菲,柳大人其实挺关心你的。”
    柳芳菲顿住步子,盯着他问道,“那为何从来不跟我说?我父亲就罢了,连她跟你往来这么亲近的事我也不知。”
    “岳父?”
    柳芳菲偏头,“我知道那日和你喝酒的是他。”
    虞司宾这才恍然,默了默说道,“芳菲,柳雁说你不喜欢她,叮嘱我不要告诉你。理由跟岳父一样,都说让你知道反倒不如不知道……”
    柳芳菲又是愣神,柳雁在帮她?跟父亲一样?可是她明明对柳雁并不亲近,同在柳家那么多年,除去打招呼的话,连做为堂姐妹好好聊过一回的事都不曾有过。她是嫉妒柳雁的,嫉妒她什么都好。可嫉妒之下,更多的却是羡慕。
    羡慕她有个好父亲,哪怕是继母,也待她如生母。反观自己的生母,连她的继母也比不上。到了书院,她刻苦用功,还是比不上柳雁。去考女官,柳雁是状元,她却没有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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