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阳公主嫁在京城,算是离得非常近了。和柳长安一大早起身穿戴好出门,在马车上时看他两眼,便觉他瘦了许多,低声,“要是我父皇母后问你为何瘦了,你定不要说是为了个姑娘,得说忙于效命朝廷。”
    她一说柳长安才摸摸面颊,瘦了么?他自己都没察觉,旁人也没说。不过这几日心绪不宁,吃睡都不安稳倒是真的,兴许真的见瘦了,“嗯。”
    鲁阳公主想了想,又道,“你真那么喜欢那郝姑娘么?”
    话落,柳长安就忍不住看她,想责骂她别往自己伤口上撒盐,一瞧见她两眼真挚,就知道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么问有什么不妥。自小就养尊处优,不用跟人求什么事,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哪里懂这些,忍了忍终究是没说。
    鲁阳公主见他又不理睬自己,只能闷声坐在一旁。
    进了宫,皇后便拉着女儿说话,见她跟出嫁时无异,才放了心。可提及她和柳长安的事,就见她眼里微有愁伤,叹道,“你如今还想着和他和离么?”
    鲁阳公主知道柳长安不喜自己,那总这样耗着又有什么意思,只会更让他嫌恶自己,“嗯。”
    皇后听得心底更觉愁伤,“鲁阳,你要知晓,这门亲事不能断……”
    提及这个她已是咬了咬唇,“鲁阳知道,当初你们逼他退亲娶我之事,鲁阳也知道。”
    皇后并不意外她知晓这事,外头不比得在宫里可以隐瞒许多事,到了外头人多嘴杂。只是木已成舟,嫁过去就嫁过去了,至少这亲家是已做成。朝廷上下都知道柳家是皇帝的靠山,敢觊觎皇位的人便少了。能坐稳皇位,什么都已不重要。
    只是鲁阳公主自小就最得宠爱,皇后到底听了不忍,劝她不要想以前的事,多为皇族的安定想想,和柳长安好好过日子。
    等午后用了膳,他们走了后。皇后才同皇帝说女儿的事,说着便红了眼,差点落泪。
    楚照思量半晌,才道,“再等等,等权势一定,就应了鲁阳吧。”柳长安至今还对这件事心有芥蒂,那一直拖下去更遭人厌,待他权势定下,就允了他们和离,于两家都好。
    柳家马车离开皇宫,就往国公府直行而去。
    鲁阳公主听外头喧闹,往外看去,颇为热闹。铺子开得满满当当,街上还有贩夫走卒,卖的东西琳琅满目。她是不缺什么的,但看着外头喧闹,想去走走,“我想去逛逛,你去吗?”
    柳长安摇摇头,这也在她意料之中,便自己下车了。从车上下来,因旁边有侍卫护着,也并不挤。没走两步,就有人叫她,回头看去,那人她也见过,往日常跟皇兄为伴的。
    曹康并未走近,离的位置稍远已显恭敬,“见过公主。”
    鲁阳公主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俊俏姑娘,还没问,曹康已说道,“这位是户部侍郎郝大人家的千金。”
    瞧他们郎才女貌,她已是明白,笑笑说道,“郝姑娘真是……”她顿了顿,郝?她眨眼问道,“可是叫郝玥?”
    郝玥见她知道自己的名,好不意外,虽然不知这是哪位公主,“回公主,民女确实是叫郝玥。”
    鲁阳公主顿时笑得尴尬,曹康这才想起来鲁阳公主嫁的可不就是柳长安,那柳长安不就是和郝玥往日定亲的人。这一想才觉这招呼打得尴尬,早就听说鲁阳公主是个娇蛮性子,万一被她惦记上了郝玥,那可就不妙了。正要告辞,就见她后头马车上又下来一人。
    也已然理清头绪的鲁阳公主想起柳长安说郝玥要嫁人了,而今见她跟安阳伯的儿子一起走得亲昵,那嫁的人定是他。见柳长安下来,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柳长安本来也想自己去散散心,一下来就看见郝玥。再看她和曹康站得颇近,更像是新婚小两口。愣了愣,心中更沉。
    一时气氛尴尬,加上下人,十几人站在街道中央,不一会就听见行人怨声。
    鲁阳公主也瞧见曹康和郝玥都要贴在一块了,忽然心中气恼,说起来柳长安说郝玥要嫁人也只是年二十九的事,那这样看来,郝玥可不是被迫的。也就是说,早就偷偷摸摸和曹康一块,却瞒着柳长安。
    她不恼柳长安有喜欢的人,可他竟喜欢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简直是觉得她之前的气白受了!
    若是可以,真想质问郝玥。可同她质问,无疑是自损颜面的事。她转而挽住柳长安的手,眉眼染笑,“柳郎,不是说要去品茶么,我们快过去吧。”
    柳长安只觉她怪异,可知晓是在为他脱身,便上了车。等他上去,鲁阳公主又转身对曹康说道,“本来我已经备好府里姨娘的位置给郝姑娘的,郝姑娘也十分乐意。可谁想她年底的时候说做不得姨娘了……对,就是除夕前天。真是可惜,不能做好姐妹。”
    郝玥蓦地瞪大了眼,下意识狠狠瞪了她一眼。
    曹康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郝玥曾和柳长安有婚约,因公主的介入不了了之。他也觉郝玥着实可怜,一来二去,倒是喜欢上她了。和爹娘说时,他们都不愿。可到底还是被他说服,但郝玥想去柳家做妾的事他完全不知,还有,年底才说不跟柳长安了?
    可当时两人已好了三四个月。
    也就是说,自己不但被戴了绿帽,还做了郝玥的下家?
    两件事重叠在一起,他几乎要被气疯。
    郝玥已是两眼有泪,一副可怜模样,“曹公子,你听我说……”
    “不必了。”曹康冷冷看她一眼,“本想年后去你家提亲,如今看来不必了。”
    如有雷轰来,郝玥只是愣了小片刻,就见曹康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连两个好男子,竟都离开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柳家的马车已离开了四五丈距离,鲁阳公主看着曹康气冲冲离去,郝玥没跟上前,这才心满意足收回身,只差没哼个曲子。见柳长安脸色沉沉,推了推他的手,“说真的,犯不着为这样的姑娘难过。等你我和离了,也不要去找她,比她好的姑娘天下多着呢。要是早知道她是那种女人,我早就这样劝你了。还陪你一块难过担心,真要不得。”
    柳长安微顿,“你难过什么?”
    鲁阳公主脱口道,“因为你难过呀。”话出口,见他微愣,这才觉得失言表了心意,恼得低头不瞧。
    柳长安这才发现她如今竟还欢喜自己,成亲后两人一直磕磕绊绊,还以为她那份心意早就被自己消磨殆尽了。想到她还有情意,心中反而负担更重,良久才道,“郝姑娘做的确实不对,她从不曾欢喜我,我却是真心对过她的。哪怕是遭她背叛,那种心意还是没办法立刻全都抹灭。只是若和离,我也不会再去寻她。等时日久了,兴许才能忘了这情意。”
    “那就好,不是个一心死读书的书呆子。”
    两人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久柳长安说道,“你方才不是要去走走?”
    鲁阳公主摇摇头,“累了,还是回家吧。”末了她才反应过来,他竟会顾及她的感受了。这一想,又不愿深想,否则到可以和离之日,她更舍不得了怎么办。
    已是大年初四,官员百姓都还在走亲访友。柳芳菲送了年礼去给赵通事,也没打算去拜见并不熟络的同僚。从赵家回来,天又下了雪。从巷口经过,突然冲出几个玩闹追打的孩子。她顿下步子等他们过去,谁想落在后头的一人噗通摔倒在地,而前面的孩子已跑开了,没察觉到落单的人。
    柳芳菲站着看那男童,只见他坐在雪地上,大哭起来。她默了默,上前拿了帕子给他擦手,好在穿的厚实,没刮破皮肉,拍拍他的肩头,“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要哭,快起来追上他们,免得等会一个人玩。”
    男童见这姐姐不安慰自己,反而让自己站起来,真觉她奇怪。忍了忍泪点头,乖乖起身又追了上去。
    柳芳菲拍拍帕子,再起身时,就瞧见前头大树后探出个俊朗的大脑袋,正往她这看着。
    ☆、第103章 同林鸟(六)
    第一百零三章同林鸟(六)
    亏得柳芳菲定力足够,普通的姑娘只怕要立刻喊出声来。她盯着那脑袋,正是往她这看的。走了两步,他还在瞧着。看着略眼熟,倒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顿了顿问道,“做什么?”
    虞司宾咽了咽,这才从树后出来,十分拘束,“路过……”
    “……”柳芳菲再不跟他搭话,“请便。”
    走了一会又听见跟来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去,不由有些恼怒,“你到底做什么?”
    虞司宾大了胆子说道,“我、我在鸿胪寺做司宾,姓虞,名彻,字柏舟。”好一会才道,“今年二十有一。”
    “没了?”
    “没了。”
    柳芳菲点了头,又迈开步子。虞司宾愁了好一会才小心跟了上去,“还有……我们是一个书院的,我们也见过许多回。”
    “不记得了。”
    “我记得。那时候你才那么点大……”他比了比,又词穷了,“其实……其实我一直都留意你来着……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柳芳菲对男女的事早慧,但也同样排斥,这些皆因母亲的缘故。她觉得一辈子一个人也无妨,哪怕现在从柳家搬出去,也能靠着俸禄过活,即便过的清贫,没有下人伺候,倒也没关系,因为能养活自己。她看了看这年轻男子,直接说道,“我并不欢喜你,如今是,今后也是。以前见面记不住,往后也不会记住。”
    说罢提步就走,看得虞司宾大受挫折。早就知道她是个冷性情的人,可这未免太冷了,比这飘雪还冷。他跟上前去,说道,“我每日和你说话,给你送吃的姑娘喜欢的,你就能记得了。”
    柳芳菲面上颇冷,“男女授受不亲虞大人是不知道么?”
    虞司宾慌得忙后退三步,看得柳芳菲又多瞧他一眼,毛毛躁躁,也不是个稳重人。当即不再理会,继续往前走。
    虞司宾可不想被她当做轻佻公子,没再跟着,静看她远去,大感受挫。直到看不见那撑伞的姑娘,这才离开。
    齐家没有旁亲,走外家其他亲戚也不用那么快,年初三时齐褚阳和柳雁就在家里博弈激辩了一日,年初四柳雁醒来,外头已是日头高照。她翻了几圈,认真道,“今日一定要出去走走,我们去钓鱼吧。”
    齐褚阳笑道,“河面还结着冰,得拿冰锥凿洞,天寒地冻的,你当真要去么?”
    她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是个会嫌麻烦的主。谁想她还是坐起身,抱膝说道,“去吧,在家也没其他事可做,再过两天我们都要忙了,我怕再等,不知何年何月。”
    齐褚阳拗不过她,也起了身。瞧她脖后的发微卷,伸手捋顺。柳雁回头看他,“齐哥哥,都说夫为妻画眉是伉俪情深,你可要为我画画?”
    齐褚阳看着她的两道柳叶眉,抬手拂过,笑道,“这样已然很好看,何须多此一举。”
    这话简直比画眉更让她高兴,大清早听见腻人夸赞,柳雁心情大好。一想又不对,“才不是让你夸好看来着。”
    分明是给他表现的机会。
    齐褚阳不明,“嗯?”
    见他又变成书呆子,柳雁到底还是放弃了,罢了,还是不要刁难他了,于是画眉的事就这样放下。
    两人洗漱穿戴好,等出了门,下人才道,“有位虞公子早早来了,等候多时。”
    柳雁立刻想到虞司宾,“何时来的?怎么不通报?”
    “来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那位虞公子说不必叫你们,他自个在那喝茶就好。若是我们来禀报扰了您们休息,就不坐了。”
    齐褚阳笑道,“是虞司宾吧?倒像他的脾气。”
    柳雁还想好好去钓鱼,可虞司宾可不是那种一两个时辰就能甩开的人。有时候她倒觉这憨直青年太过憨直,不会瞧眼色,一根筋。不过这样直性子的人,却比那种伪君子好太多。所以她还是去了大堂,果真是他。只不过此时虞司宾一脸情伤,十分忧郁地坐在那玩杯子。
    “虞司宾。”
    他当即站了起来,“齐大人,柳大人。”
    齐褚阳和柳雁坐下身,又招呼他坐下。柳雁只是看了他两眼,就问道,“难道你去见了我姐?”
    一说虞司宾就面露苦意,“柳大人,我要被你姐冷死了。我方才跑去见她,然后她说不记得我了,也不会欢喜我,稍微靠近就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该怎么办?”
    柳雁没开口,齐褚阳倒先诧异了,“你独自、当面跟她说这些?”
    “是啊。”
    “……”齐褚阳觉得自己已十分不擅男女之事,如今终于是有个垫底的了。这种略有欣慰的感觉实在要不得。
    柳雁差点没戳他鼻尖,“虞司宾啊虞司宾,你平日明明有小聪明,怎么去做这种事。”
    虞司宾瞪大了眼,“是你让我要跟你姐接触的。”
    “那也不是私下去拦她的路呀。”柳雁简直要被这木疙瘩脑袋气死了,想好好骂他,见他一脸憋屈,忍了气,耐着性子说道,“我说的见面,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说话。现在不是过年么,再过两天走完亲戚就开始拜访同僚了。鸿胪寺跟四夷馆常有往来,有人宴请同僚,我姐会去,你也会去对吧?那就趁着那时和她搭话,谁让你一股脑去拦截她了?”
    虞司宾恍然,“对哦。”
    他蓦地站起身,柳雁拧眉,“干嘛?”
    “中午主簿大人宴请同僚来着,我差点忘了。”
    柳雁摆手,“去吧去吧。”
    “谢柳大人指点,下官这就过去,若是不成,再来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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