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面色青白,不知要怎么狡辩得好。李爹在背后冲她凶脸,让你不说老实话,如今闯祸了。
    里屋的门未开,可李宝良的声音倦懒无力,“姐?你怎么来了?我还没睡醒呢,改日再聊,大清早撒什么泼。”
    李墨荷怒气瞬间冲到头顶,“李宝良!过了年你又长一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出息?”
    里头也大声起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跟你没关系!娘家的事由不得你管,爹娘都不管我,你有什么资格。”
    李墨荷怔神瞧这冷冰冰的木门,听着门后冷冰冰的话,也觉心头冰冷。敲门的手也顿时没了力气,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身旁忽然有人走近,高大的身躯几乎遮挡了她的视线,修长的手轻叩木门,语调沉沉,“开门。”
    这是两个字,屋内那叫嚣的声音就不见了,转而听见横木插销声拔开的响声,一个年轻人蓬头垢面的出现在面前,点头弯身,“姐夫。”
    柳定义瞧了他一眼,说出这种混账话,当初就该让青楼的人再痛揍他久一些,或许能长点记性,“你姐姐跟你好好说话,你却不好好跟她说话。既然嫁出去的姐姐跟你不是一家人也没关系了,那我这就领着你姐姐走,柳家送来的聘礼,那些铺子我也一一收回了,还有这宅子,也是我们柳家的吧。”
    别说李宝良,连李爹和秦氏都听得惊心,艰难出声,“女婿……这、这……”末了想清惹祸源头,当即上前大力拍了儿子胳膊一巴掌,怒声,“还不跟你姐姐道歉!”
    李宝良是不情愿,可是如果不照做,这狠心姐夫真会将全部聘礼都收回吧,只好乖乖同李墨荷认错。李墨荷不好为难自家人,应声算是原谅了。秦氏强笑道,“这就没事了,姐弟俩吵架罢了,以前不是常有的事么,一家人嘛。快些回大堂坐,烤烤火,吃甜点。”
    她又将儿子一推,给他找台阶下,“快去洗脸,速速出来。”
    李宝良心中郁闷,提着裤子回房了。李墨荷从他屋前离开时,听见有个女声问他安好,这才知道弟弟房里还有个姑娘在,这个时辰在同一个屋里,定是一起过夜的。等快到大堂,李墨荷拖住母亲,问道,“方才宝良房里的姑娘是谁?”
    秦氏答道,“通房丫环。”
    李墨荷抿抿嘴,“行事学识不像大少爷,大户人家少爷有的习惯他倒都学会了。弟弟到年纪了,给他寻个安分的姑娘吧,让你们也早点抱上孙子。”
    最后一句话秦氏喜欢,“那是自然的,你若有相中的千金小姐,就替你弟弟说说。”
    “如今哪里有人家舍得将女儿下嫁的。”
    李墨荷说了实话,秦氏不满道,“什么叫下嫁,咱家不差了,更何况同柳家还是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难不成你还想你弟弟娶个寒门家的姑娘,那不是闹笑话吗?”
    寒门家的姑娘?李墨荷不知母亲在想什么,她不就是母亲口中所说的那种身份的姑娘么?她在柳家小心翼翼做二夫人,生怕别人瞧不起她这商家女,在柳家不曾受过的委屈,倒是在娘家受了,真叫她说不出话来。
    柳定义听见后头母女小声说着什么,回头见妻子面色不好,又闷了气似的,顿下步子等她。
    秦氏也识趣,让女儿先走,等他们夫妻并肩,在后头看着也甚为满意。女婿是堂堂北定侯,大将军,时而对他们展露威仪也正常。只怪女儿肚子不争气,让娘家人在他面前都少了几分底气。
    等李宝良出来,柳定义也不再问他马政的事。李宝良兢兢战战地陪着说话,又胆战心惊地一同用过午饭,奇怪的是姐夫竟没追问。快过丑时,送他们出门,刚要松气,就听姐夫说道,“今年属国纳贡,进献了十余匹好马,圣上十分重视,命马政好生供养,要选一匹做御马。”
    秦氏立即迎合笑道,“那马当真是好命。”
    “马是好命,养马的人将马养好了,更是莫大的荣耀。我去同圣上美言两句,将这好差事给宝良吧。”
    秦氏心里一个咯噔,李宝良更是惊愕,他去马政只有几日,可是他知晓什么马养坏了要担责的,尤其是御马,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他已然吓得双腿发软,“姐、姐夫,宝良无德无能,担不起这重责啊。”
    柳定义微微一想,说道,“方才听岳母说,你在马政十分勤快,既然如此有上进心,姐夫定会帮扶你。”余音落下,又是笑笑,“等你他日出头,得了赏识,姐夫也要沾你光的。”
    李宝良吓得说不出话,李爹秦氏都已吓蒙。
    柳定义又恭敬同他们道别,携李墨荷回府。
    上了马车,李墨荷也有些担心,“宝良性子急,妾身怕他做不好,到时候问责……”
    柳定义说道,“我只是说跟圣上提,圣上有专门的养马太监,自然只会将我的话当做笑话。”
    李墨荷恍然,这不过是在吓唬她弟弟罢了。想想笑了笑,明眸里满是他,“二爷是在给妾身出气么?”
    柳定义沉了沉气,说道,“你并不是个会受气的性子,对你娘家人却太忍让了,如此只会纵容你弟弟,他日必定不能成气候。”
    李墨荷又何尝不知这道理,苦笑,“我爹娘太偏宠他,我这做姐姐的管束不听。”
    柳定义顿了顿,良久缓声,“我替你管。”
    李墨荷身子微僵,见他不是在说笑,这才轻轻点头,“劳二爷费心了。”
    有时只言片语,胜过千言万语。
    转眼已是元宵佳节,柳家上下夜里已经忙碌起来——明日,就是柳家四爷迎娶方家姑娘的日子。
    ☆、第47章 静女其姝
    第四十七章静女其姝
    天还未亮,元朗道就热闹起来,柳家派来的下人从家门口扫雪,一直到方家门前才停下。前几日沿路挂的红绸也被抖净了雪,日头还未出来,整条街道已经隐隐见了红,像红潮漫延整条街道。
    来为新娘子梳妆的喜娘已经敲了方家门,韩氏夜里几乎没睡,半夜干脆起身,可这里早就收拾齐整了,也没什么可做的。自个坐在火炉旁,想着女儿等会就要离开家门,嫁个好人家,不必再抛头露面,更不必照顾自己,便觉高兴。可一想家中只剩她一人,饭也是一人吃,女儿也不会常来嘘寒问暖,又禁不住落泪。
    这会听见敲门声,才回神自己已经呆坐许久,忙拿帕子抹了泪,起身去开门。
    喜娘见面便说道喜的话,借着手中灯笼的光火瞧见她双眸通红,笑道,“我女儿出嫁时,我也哭得厉害。不过啊,可不能让她瞧见,否则新娘子也会哭,要上不了妆了。”
    “哎哎。”韩氏急忙应声,平复了心绪,才领着两个喜娘进屋。敲门后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这才发现女儿穿得也齐整,发也不乱,只是眼下泛了两圈黑,根本也是一夜未睡吧,早知道应该进来同她说话的。
    喜娘见面已是笑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让老婆子来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上花轿。”
    方青微微低头笑笑,“先行谢过。”
    “不必客气,快进屋吧。”
    柳家下人此时也在柳定泽房门拍打,喊破了嗓子都不见他起来,还惹得他在里头委屈大喊,“天还没亮啊,干嘛喊我。”
    一众仆人都哭笑不得,“四爷,您忘了今日是您成亲的大好日子吗?快起来梳洗,不然赶不上新娘子进门的吉时了。”
    “不要。”柳定泽睡眼惺忪,眼睛也肿胀肿胀的,真是烦死他们了,“不要不要!我要睡觉。”
    门在里头锁上了,仆人也没办法,总不能在四爷大喜的日子将人家新房的门给碎了吧?只好去请示老太太和其他两位爷。
    李墨荷和殷氏都已经来伺候老太太起身,三人听见这事,又哪里有什么法子。想了好一会李墨荷才道,“晨起腹中空荡,请他出来吃饭试试。”
    下人急忙跑了回去,在门口说做了满桌饭菜,开饭了。里屋片刻也没犹豫,大声道,“你们骗我,天都没亮!只有日头出了才是起床的时辰,我又不傻!”
    众人面面相觑,嘿,这四爷竟聪明起来了!
    一计不成,回去禀报,老太太简直头疼了。李墨荷拧眉,“四弟不是素来最听雁雁的话么,让雁雁去试试?”
    老太条只想让儿子快些出来,免得误了时辰,“快去叫雁雁试试。”
    柳雁被叫醒时也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揉不开,一听是四叔的事,才一骨碌起来,由着下人穿鞋换衣。胡乱洗了把脸,就被嬷嬷牵着去了那边。
    下人早就束手无策,见了她,说道,“四爷怎么都不肯出来,说日头还没出,不是起床的时候,窗户也关得紧,哪都没法进去。”
    柳雁揉揉有些肿的脸,想了想让下人去把自己的哥哥和齐褚阳叫来,又朝下人嘘了一声,摆手让他们后退。不一会两人就来了,柳雁这才让下人安静,等彻底静下来,才敲敲门,“四叔,你真的不出来吗?你不出来我们就自己去放炮仗了。”
    屋里传来的腔调都是愤然,“娘说元宵了年就过完了,不许玩炮仗的。雁侄女连你也来诓我出去。”
    “呀?四叔你不知道吗,除了除夕守岁,还有元宵守、守元宵啊,要不然我们为什么半夜起来,还有,可以领压岁钱。”
    “压岁钱?”柳定泽竖起耳朵,精神了些,想想还是不下床,抱紧被子,“我不信。”
    柳雁将不明所以的哥哥和齐褚阳拉了过来,“四叔不信我,总该信我从不会说谎的哥哥和褚阳哥哥吧?”
    说罢瞧着两人,柳长安和齐褚阳只好连声附和——拜雁雁所赐,本来是不会说谎的人,现在开始不是了。
    屋里一直坚决否定的声音这会沉寂下来,管嬷嬷明白小主子的计策,也高声道,“四爷房里不是放了红色的衣裳么,除了过年那样喜庆的事,哪里会有第二回呀?”
    好一会才听见里面有脚步声,柳雁探了探耳朵,忙从嬷嬷那掏了几个铜板出来,握在手中。不过片刻,门就打开了,柳定泽裹着棉被探头,瞧见柳雁,问道,“压岁钱呢?”
    柳雁笑了笑,将六枚铜板放他手上,“元宵后的压岁钱是没红荷包裹着的。”
    柳定泽已然高兴,除夕不得钱的遗憾顿时消失,欢喜收好,那些下人进来也不拦着了,乖顺地让他们伺候。
    柳雁见他进去,低声道歉,“四叔不要怪我呀,为了四婶婶顺利变成四婶婶,就让我骗一回吧。”
    柳长安看着妹妹如此,笑道,“妹妹就是鬼点子多。”
    柳雁撇撇嘴,“哥哥,我这明明是聪明。”鬼点子满含贬义,听着实在不顺耳。再看齐褚阳,十几日的恢复,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没留下痘印,又是那白白净净的少年了,否则她非得懊悔不可。
    三人出了院子,各自回房补觉。不多时,公鸡鸣叫,又被叫起。
    辰时刚到,正是吉时,迎亲队伍已经从方家出门出发,前头唢呐高鸣,后头脚夫挑着妆奁,中间便是金丝绣边的花轿。每个人都身带红色,一路楼房高木都悬挂红绸,染红八街九陌,恰似红海。
    方青的视线被红盖头遮挡,只能在低头时看到自己的红鞋。本以为已经平静的心,又因这喜庆声急跳起来。连连吐纳好几口气,才渐归平静。
    柳定泽被众人簇拥着到前堂,等在那说要接新娘子。他站得疲乏想找椅子坐,众人却不肯。想吃东西,还是不准。这哪里是他们口中说的大喜日子,分明是他的受难日,竟没一人肯顺他心意了。颇为可怜看向雁侄女,发现她只是冲自己笑,眉眼弯如明月,却也是不帮自己的。
    长辈都等着吉时新娘子进门好忙活起来,小辈也聚在一旁,没事可做,便低声说话。
    柳雁忽然想起柳翰和柳芳菲来,环视一圈,确定他们没来,心里倒舒服了些。末了想,女先生就要变婶婶了,可在她心里,还是将她当做先生那样护着。祖母说四叔成亲后就接他们两人入府,那婶婶不是也要做后娘了?
    她总觉得,他们二人,尤其是柳芳菲,绝对不会像自己这样好好对继母。想到这,她又看了看母亲。
    齐褚阳见她面色忧虑,问道,“怎么了?”
    柳雁摇摇头,收了心思,“没什么。”
    齐褚阳倒觉她因聪明想的事多,忧虑便也多了。他蓦地想起一件事,有个游历各国的谋士途经北城,曾听他说过,太过早慧者,忧思甚多,定不会长寿。不知为何想起这件事,着实让他心底惊跳。说实话,她这个年纪,哪里懂什么愁思,只会无忧无虑玩闹吧。可这几个月相处,她想得却未免太多,有孩童稚趣,却也有智者忧虑。
    柳雁见他忽然走神,抬手在他面前摆了摆,“褚阳哥哥。”
    齐褚阳回神看她,神情明朗真挚。柳家对他这样好,那他对柳雁也该很好才对。这事,也得找个机会跟柳伯伯说说。
    “吉时已到。”
    一声高赞,鞭炮声震天响起,柳雁赶紧捂住耳朵,看着满大堂、满院的人都激动起来,方才想的事都已被抛在脑后,跟着哥哥姐姐欢喜叫了起来“婶婶进门咯,婶婶进门咯”。
    满院人争相要去看新娘子,连孩童也要去凑这个热闹。见了那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笑得更是欢喜。
    方青由出娇小娘领着出来,握着小小女童的手,手心都渗出汗来。走了几步又被交给喜娘,跨了火盆,继续领着往前。每走一步对她而言都十分艰难,这样多人,好在……不用露脸。
    柳定泽被长辈推着上前,拿住红绸球,见另一头交给新娘,可看不见脸,俯身想去看,就被喜娘拉住了,低声哄他“四爷乖乖拜完堂,老太太就会给您许多许多糖了”,柳定泽这才不闹。
    赞礼者见两人都已站定,朗声“一拜天地,一团和气”。
    方青弯身拜了拜,盖头的金黄璎珞下,能看见他的黑色靴子。
    “二拜高堂,金玉满堂。”
    柳定泽耐着性子弯腰,要不是为了糖,他真不想做这样麻烦的事。刚在心里念叨完,又听见第三声——
    “夫妻对拜。”
    他立刻恼了,怎会这样麻烦!他不愿再拜,将那红绸丢了转身要走。还好喜娘特地是挑了个老道的,眼疾手快,在红绸刚丢出去时就抓住了,可让看的人惊了一身虚汗。喜娘忙扯了嘴角笑道,“四爷,这可不是绣球,莫认错了。”说罢塞回他手中。
    柳定泽偏不接,拧眉,“不好玩,我要回去睡觉。”
    喜娘陪着笑脸,“您等会再睡,睡个够,就差这最后一拜了。”
    “不。”柳定泽的倔脾气上来,要回去,急得喜娘差点跪下求他。
    方青越发觉得凤冠沉重,头也几乎抬不起来。没有怨恨,只有叹息。原本急跳的心,也平复了,静静等他,等他拜堂。
    柳雁实在看不过去了,又离得近,冲他低音说道,“四叔,你怎么能欺负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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