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籁唰地一下转头走向他,以一种近乎鄙视的目光盯着他,又不屑地冷笑两声。
    “你觉得他身边缺你这一张嘴?”
    屠襄明白自己被嘲讽了,却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属下与公子共进退,亲眼见着公子从蹒跚学步走到如今,怎可一朝贪乐功亏一篑,大娘子才错了。”
    “呵。”杨灵籁白了他一眼,从桌上随意抽了一本用红字做了无数注解的书册,上面是《及国策》三个大字,她没犹豫,直接从上到下呼了屠襄一脸。
    书页打在人脸上,不太疼,却是麻,屠襄懵了,他完全没余地反抗。
    杨灵籁手里拿着书,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清醒点了吗?”
    “你也说了,他研读至今,通晓内外诗文、亘古真理,三书六卷无一不精,所以你在说什么鬼话,他要做什么,岂会用得着你在这杞人忧天。”
    “想回去,就多想想他,别只想自己。你那些从母亲身上学来的东西,还是莫要故技重施!”
    门“哐当”关上,被扔在外面的屠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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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大寿,府中争相做事,都想在老太太的寿宴上露一露风头,而在静鹿园无限期禁足的王氏也终于被施舍着放了出来。
    因此,静鹿园解封的第一日,异常热闹。
    东西两侧的芙蓉纹路窗都大开着,炽热的光透过檀色的金丝篾帘筛进屋内,正中的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色的瓷瓶,内里插着几株新摘的素馨花,一点不像有月余未曾见客的屋子
    “二嫂养了这般久的病,可算给机会让我们这些亲眷都见见,不知是否好些了?”燕朝以右为尊,孙氏因着掌家人的身份,坐在王氏右侧,她今日穿的素,倒是半点不喧宾夺主,也一向是不给人抓着把柄。
    而裴氏坐在左侧,身旁依旧是领着朱氏,相比孙氏的怀柔战术,裴氏就真性情了些,肆无忌惮地喝着桌上新沏的云雾茶,抿上一口就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娣妇这的云雾有些变味了,这茶还是从庐山运来的半月最为馨香,茶味也最为正宗。”
    至于杨灵籁,自是不会缺席,也十分有眼色的坐在了最后,半点都不想往前凑。
    王氏坐与上首,一身深红滚银边的大袖罗裙衬地人气色并不差,明明是参仿佛像的额黄妆,都挡不住那斜眼看人的时的高高在上。
    她朝孙氏点了点头,却在轮到裴氏时,当场越了过去,转而看向了最角落的杨灵籁。
    气氛有些沉闷,便是一向脾性不好的裴氏,在被王氏忽略彻底后,都没有作声,反而是一同等待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婆媳好戏。
    在一众人的视线下,杨灵籁依旧坐的很稳,朝着王氏只是笑,至于说什么热脸贴屁股的场面话,都这样了也大可不必。
    “已是许久没见你了。”王氏说话有些顿,也越发叫人心里一上一下。
    “母亲想儿媳,儿媳自然便在。”杨灵籁笑不进眼底。
    “是,你是个孝顺的。”王氏目光微沉,“既然今日来了,那便多与我说说,项脊轩内如何了?”
    “托母亲挂念,自是一切都好,郎君身体留了些病根,还在将养,但医士说,只要心平气和,总能跨过去。至于院里的人,都很儿媳的话,管起来并未有什么麻烦。”
    “如此说来,这院中大大小小的事,你都管的尽心了,九郎也被你照看的极好。”
    王氏黑着一张脸说好话,邪门的很,杨灵籁不敢松懈,只是笑没有承认,反正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既是都处理地不错,想来你是天生管理府事的好料子,正巧我近几日颇感不适,你便来静鹿园与我多说说话,也帮着料理些刁奴。”
    去静鹿园给机会叫你刁难吗,别说处理旁人,杨灵籁自己怕是最先难以保全的那个,以王氏的心胸,这哪是放过她,这是想叫她离近了好好折腾吧。
    很显然,在场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谁也没多说。
    一向在这种场合不出头的朱氏在被裴氏拿手推了几下后,竟主动站出来,劝道,“二伯母大病初愈,正值茶饭不思之时,本该是九弟前来探望照看,只可惜身兼考学,便该是我们妇人出力之时,三娘不如体恤伯母,来静鹿园侍候两三日,既可增益伯母康健,又能代夫婿完孝义。”
    分明是上次还觉得听着舒心的嗓音,今日便成了带毒的刀子,杨灵籁笑了。
    “嫂嫂说话,还真是叫三娘听了,愧疚地想立马搬来与母亲同吃同住的悉心照看,只是,可惜了……”
    朱氏不明白,抬眼看她。
    “只是可惜,三娘这些日子为祖母之事劳力,实在不堪重负。”
    一听到管家,孙氏立马递刀,“既是二嫂病体难愈,不如便叫三娘改日再学管家之事,娣妇劳累些,也是应该的。”
    杨灵籁被刺的眼睛直抽,还真是利用完了便扔,不过昨日才将那对账明细送到三房那,今日孙氏便卸磨杀驴,要将她踢走。
    “三伯母好意,三娘心领,只是怎可就这般撂下祖母所交与的要紧事,如今大房、三房都为祖母诞辰出了好大的力,二房安能只做钓鱼台,实乃惭愧啊。”
    说完,她瞟了一眼上首的王氏,意味深长,“三娘觉着,母亲也该是这般想的吧。”
    王氏攥紧了细腻光滑的座椅扶手,整个人太阳穴直突突,杨氏这是拿整个二房的利益来与她斗。
    若是今日她应了孙氏说的,那么二房管家将是遥遥无期。
    可就是这么放过杨氏,她也不甘心。
    孙氏也发现自己成了这婆媳二人争斗的筹码,顿时不说话了,本是想除掉杨氏的话语权,却是白白做了嫁衣,这一场算是她大意了。
    “是,老太太要做之事,不好假手于他人。”王氏咬牙忍下,转眼又给了颗钉子,“既是你在管家一事上多有难处,我也不好坐视不理,日后再有二房所需承担之事便来静鹿园寻我。”
    这次最先不干的是孙氏,若是王氏也掺合到里面,她送去项脊轩的那两个嬷嬷岂非成了摆设,相比于只会耍这种嘴上功夫的杨灵籁,王氏却是实打实的活了几十年,她的心思定然要给三房添许多麻烦。
    “二嫂多虑,老太太将三娘交与我照看,自然不会太过为难,若是平白让二嫂累心,倒是娣妇的不是了。”
    “无事,老太太那,只让你们二人尽心,也是我这做儿媳的失职,杨氏,你便拿着府中事物来静鹿园寻我,到时李嬷嬷等人也会助你一力。”王氏斩钉截铁道。
    见这里行不通,孙氏只能盼着杨灵籁能给些力,莫要糊涂。
    可惜,她注定失望。
    杨灵籁应地极其爽快,“是,三娘听母亲的。”
    事情也算随了王氏的半个心意,可大抵是杨灵籁做什么,都不可能让她彻底放下怨气,甚至只要一想到杨氏,王氏觉得自己心里就下意识地反胃,这些日子,屋里不知摔了多少价值连城的摆件,可哪一样都不能解她的气,解她的恨。
    “平日除了院中之事,你整日也莫要闲着,本就出身比旁人差,若还只顾着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就是上不得台面。平日里也多学些别的媳妇们,做些大家贵妇该做的,学些该学的,日后跟着献之出去,唯恐贻笑大方,丢了吕氏一族维护的颜面。”
    明明是关起门来的话,却摆在外人面前极尽贬低,婢子们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多看。
    杨灵籁的诟病之处极多,家世门第当处第一,若是一般人像她嫁入高门为妇,自是藏着掖着不敢提及,可惜她就非是一般人。
    旁人说了,她不觉羞愧,旁人看着面子不说,她也不觉着此人便是可交之人,她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晓,出身上京四品官家庶女的她,嫁人凭的是本事,做人凭的是能力,所以,为何不说,又为何会不敢听。
    她比谁都听的津津有味,也比谁都笑的灿烂。
    “母亲说的是,三娘也知晓自己不足,近来郎君也曾耳提面命的教导过,应当多陶冶情操,而非整日只顾着那勾心斗角的恶心事。”
    “郎君还送了三娘一株品貌俱佳的兜兰,三娘这才知晓,原来有的女子爱养花,这兰花便是其中之最。”
    “今日听母亲一席话,三娘更加想作出改变,只是您也知晓前些日子三娘被祖母罚了月钱,如今手头是真没银钱,郎君还要读书,整个院里都捉襟见肘。”
    “若是,若是,母亲能支援些,三娘便能,能……”
    王氏简直是要被呕死了,冰着一张脸,唇线紧绷,强忍着没直接叫人将这厚颜无耻之人扔出去。
    她怎么敢的,竟然敢伸手问她要东西!!
    “其实也没多少,大约只要一千金。”杨灵籁继续火上浇油。
    王氏捏着扶手的手都要破了,整个人几乎要从坐上立起来,恶狠狠地顶着下面的杨灵籁,像是要掐死她。
    一直忍住没说话的裴氏见这等好机会,哪里会放过,比起杨灵籁,她更想叫王氏吃瘪。
    “呦哟呦,还真是过的可怜,娣妇这手抓的也太紧了些,不过就一千金,你可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多给些体己补贴也是应该的。”
    “否则,岂非是叫旁人觉得,堂堂国公府当家二夫人竟然连一千金都舍不得给儿媳妇,到时候传出去可真是个笑话了。”
    裴氏笑地极其恶劣,几乎整个堂中都回荡着那股笑声,叫王氏恶心坏了。
    孙氏依旧保持着一张笑脸,看在王氏眼里却是嘲笑。
    “李嬷嬷,你去库房拿了送去项脊轩。”王氏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
    一千金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要命的大钱,但是掏给杨灵籁就是心梗啾啾的疼。
    杨灵籁这次笑地真心实意, “母亲心善如菩萨,儿媳的心正如金石,精诚所至,万言难谢。”
    第70章 偏心
    从静鹿园内被好好请出来, 三房人马站在垂花门外面面相觑,这一场斗智斗勇,每个人的心里都各有思量。
    孙、裴二人之间气氛怪异、互相都憋着口劲, 原本大房、三房之间向来只说井水不犯河水, 但近些日子因为管家之事多有口角,因为这些吃了苍蝇的厌恶感,孙氏甚至怨上了此次下达准予的冯氏。
    若非是闹出分权这一说, 哪里会有裴氏这个大马猴蹦跶的余地, 见权眼开,碰上能给大房挖利处的机会, 便使了劲的往自己院里巴拉,便是连这宴席上谁家桌上多几杯酒盏都要算计。
    而裴氏也是越做便越觉得三房这些年靠着管家权定是捞了不少东西, 心里芥蒂也是一点不少,因此只要能叫孙氏不痛快的,她便爱做。
    “娣妇管着偌大的国公府, 定是心生疲累,不如早些回去小憩, 送贴一事便可放心交予大房。”
    “自然放心, 只是万不敢贪多休憩, 大嫂未曾真正管过家也是不知晓,若是府里少了定海神针,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要乱生事。”孙氏露着浅笑,几句话四两拨千斤。
    杨灵籁夹在两拨箭弩拔张的人之间, 神不思蜀, 只想打招呼走人。
    “两位伯母为府事殚精竭虑, 三娘惶恐,实在只是想办好祖母与三伯母吩咐之事, 略显无趣了些,便不再打扰,先行一步。”
    她福了福身全了礼数,正要快走两步转向右前侧回项脊轩的小路,却被一声喊住。
    “三娘。”
    杨灵籁回望,说话之人正是孙氏,依旧是那抹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淡笑,可眼神里却仿佛洞察一切。
    其实自出了静鹿园的大门,孙氏眼神就不对开了。若叫她来说,便是表面是套近乎的亲近,内里却是打着防备的窥伺,
    她心里也有底,自己前些日子所装的模样怕是要露大半的馅。
    “伯母可是忘了什么要与三娘说?”
    孙氏伫立在光影下,冷不丁地夸了一句,“三娘甚慧,是有句话说。”
    杨灵籁顿了顿,丽眼微微上翘,露了个笑,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近来,手上之事越积越多,宴会发帖一事已然交予你大伯母,算是松了一根担子,可却还有迎客未曾定下,左思右想本是叫了懋黛与我一同,可谁知人忙得跟陀螺转,怕是难以周全。今日听三娘说了几句,文词伶俐,便想你比懋黛该是还要合适许多,不知你想不想帮三伯母这个忙?”
    此话一出,裴氏先动了,她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朱氏,暗示人上前来,可谁知竟是三番四次都叫不动。
    还是一边的心腹嬷嬷主动将朱氏推到跟前,裴氏嫌弃地扫了人几眼,不耐低头耳语,“说话,叫孙氏带上你。”
    朱絮纭眼底抗拒,脚尖想往后退,明显是不愿。
    站在对面的杨灵籁将这婆媳二人小动作一一映在眼里,朝孙氏开口拒绝道。
    “如母亲所说,三娘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家中不曾教导过此类之事,还是莫要给三伯母添麻烦,其实反倒是三嫂嫂性子内敛,心细如发,交予三嫂嫂才更为合适,又有大伯母照看,想来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她好心帮裴氏一把,也算是间接报答在静鹿园,朱氏送给她的“大恩”。
    谁都知晓迎客一事,家中小辈做不得,也不好做,裴氏能将朱氏推出来,是从不心疼对方,她也就更不必心疼朱氏。
    朱絮纭怔愣住,也是没想到杨氏会突然提及她,可却明白其中之意绝非举荐,实乃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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