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回身,漆眸寂于睫间,似未闻声语。
    开口的长老一愣,正要皱眉。
    陈青木忽道:“唔,是我疏忽了——寒渊身边这位,是我这趟出山,代小师叔她老人家新收的小弟子,云幺九。”
    云摇:“……?”
    众长老各露意外,殿内一时阒静。
    几息后。
    云摇终于听到了陈青木让她务必到此议事的缘由。
    “既掌门能代小师叔祖收徒,那不妨也旧事重提。”大殿左首,褚天辰起身,郑重行了个揖礼。
    图穷匕见。
    “为道子继任一事,请掌门裁议——断绝小师叔祖与寒渊尊的师徒关系!”
    朗声入耳。
    云摇睫尾蓦地一勾,眼底如银瓶乍破。
    嗯?
    ……还有这种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云摇:送上门了(搓手手慕寒渊:?-上章看到有读者误会了,云摇“三百多年前就晋入金丹”,意思是那时候已经到了金丹,不是三百年后还是金丹。顺便贴一下本文境界划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还虚→合道→渡劫→飞升ps:虽然境界分很清,但只是明确战力体系的,不是常规打怪升级流,不用记。pps:本章评论区还是都有红包呀。新文评论区好凉,多留言热闹一下么么啾!
    第4章 曾见桃花照玉鞍(一)
    明德殿内,长老们分作两拨,吵得不可开交。
    云摇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听了会儿热闹,大概分清楚了。
    乾门庙小妖风大,长老阁还分了两派:一派反她的,一派保她的。反她的自不必说,以那位褚天辰褚长老为首,卢长老辅助,其余喝彩助威。
    殿内此刻最热闹的也是他们——
    “……有何不可?小师叔祖对寒渊,除了空挂虚衔的师徒名分外,哪还有半点情分?”
    “不错!一无传道授业,自带回宗门便置之不理,任其病灾祸灭;二无长辈关怀,弃之罔顾,闭关前无一言相留,更不见半分师徒舐犊情深!”
    “如此师徒之名,何苦留着误寒渊修行!”
    “三百年前咱们这位最风光也最能惹事的小师叔祖,给众仙盟留下的可不止一柄奈何剑,若不废名,道子一位,众仙盟绝不可能交给寒渊!”
    “……”
    长老们吵得热火朝天,要不是还有小师叔祖的辈分压着,大概都要指着她那闭关所在的天悬峰骂起来了。
    且这字字情真意切,听得人同仇敌忾,只觉着这云摇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为祸深远,三百年闭关不出还敢耽误他们乾门未来道子的修行——
    骂的要不是她自己,云摇也想给他们鼓鼓掌了。
    红衣少女虚靠桌旁,眼皮看着一垂一垂,好像不一会儿就得耷拉下去,睡个回笼。
    在那睫间最后一隙合上前,方桌另一侧,目不能视也端方清坐的慕寒渊垂着眼,忽传来了音。
    “师尊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三百年里,乾门式微,不会是窝里斗斗的吧?”红衣少女慵懒呵欠了声,似笑非笑的,“要真是,那我这妖孽,罪过可就大了。”
    桌旁静默。
    云摇又困了几息,坐直,大约是良心发现,无辜望那一侧:“你是想问,他们所提之事,我如何觉着?”
    慕寒渊道:“弟子听凭师尊吩咐。”
    “哦?”云摇倏然笑了,眉心血蝶都更清亮几分,“我觉着他们说的有道理啊,做师父的,怎么也不能耽误了弟子前程不是?”
    银丝莲花冠无风微颤,又像是一丝错觉。
    云摇打了个哈欠,靠回去:“但依我看,这师徒关系不止牵系你我之间,好像更是门内一场博弈?”
    “……”
    少顷,慕寒渊温声道:“是,那便由掌门决议。”
    ——这可差点要了陈青木的老命。
    将这一场吵闹压下来,陈青木胡子好像都愁白了几分,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这事暂延到天音宗事了之后再议。
    “那这天音宗请援,藏龙山的瘴气覆山一事,诸位以为,又该如何处置?”
    老头子愁眉苦脸地看向众人。
    云摇懒转着茶杯,像是对这窝囊师侄不存半点情分,也没帮腔的意思。
    只是茶盏转了刚过一圈,她就听见了身侧衣袍拂落的薄声——
    约是因为目不能视物,慕寒渊起身时,修长如竹玉的骨节半松散地蜷着,虚撑在那方桌桌沿。
    连端庄的古木,都叫他指不染尘的那寸白,衬得色重而欲浓。
    世间多美玉,却不堪一比。
    “……”
    云摇指尖停住,眼皮轻撩起来。
    过窗的影从起身那人宽袍肩襟拓下,垂过广袖,懒系在了他玉带束起的腰间。
    那人立身,清拔如山。
    “寒渊愿领门中弟子,前去藏龙山查探。”
    他声低而清越,目盲不遮,冽然如珠玉落盘。
    云摇愈发忍不住地抬眸,仰起脸,去望那顶如坐云端不染片尘的银丝莲花冠。
    又见侧颜,长睫如羽下,点痣盈金。
    “……”
    殿内议声高低不平。
    这莫名惹人烦躁的底音里,云摇慢慢吞吞地眯起了眼。像是要一点点盯透了面前这道端卓清俊的身影,最好剥开这张叫世人倾慕不得于是只愿明月高悬的华美皮表,看看里面,圣人心肠到底是什么雪白模样。
    想着,望着那莲花冠,她忽笑起来,松开茶盏,靠回椅里半垂下眼。
    好一个红尘不沾。
    ……不知来日,到底是谁能解下那朵银丝莲花冠,信手把玩,或叫它勾着烛火摇晃起来?
    一炷香后。
    明德殿,侧殿厢房。
    “——我去?关我什么事?”
    云摇顿在圈椅里,开始后悔刚刚不该扶这老头起,就该让他做足了礼。
    陈青木陪着笑脸:“小师叔见谅,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云摇憋气:“区区一桩瘴气覆山就让我去,不合适吧?长老阁是没人了吗?”
    陈青木一副为难模样:“这不听我的,我不放心;听我的,临近仙门大比,加宗内琐事,他们各有分内之职,已然是物尽其用,不能再分——再分就要出事了。”
    云摇冷哂:“就我一个刚出关的闲人,不用白不用是吧?”
    “师叔哪里的话,能劳得您带队,那是弟子们的天运呐。”
    “……少来这套。”
    看不得陈青木蓄了胡子大把还一副谄媚笑容,云摇蹙着眉心避开了视线。
    去解一趟瘴气大抵用不了多少时间,应该不会耽搁解契的事,说到底还是这具原身的独苗徒弟揽下来的差使,她太不给掌门面子,似乎也不合适……
    云摇扶额忖度,片刻才出了声:“你就说,长老阁里还有几位听你的?有那褚天辰身后的多吗?”
    陈青木讪讪笑着,一副没脾气的模样。
    云摇叹气:“这三百年里,师侄的掌门之位,看来坐得不太安稳。”
    陈青木腆着老脸,像有几分羞涩:“没事儿,从今起,我不就有小师叔您撑腰了吗?”
    云摇:“…………”
    云摇气笑了,扶桌起身:“慕九天还真是收了个像极了他的好徒弟。”
    话声一出,两人却同时愣了。
    陈青木那怔忪失魂的几息在想什么,云摇不清楚,她只按了按有些灵台恍惚的眉心。
    ……奇怪。
    她明明对那位只存在于原主模糊的记忆碎片中的五师兄都没什么印象,几乎想不起那人模样,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提起这样一个人?
    就好像曾经说过许多遍。
    熟稔又亲切。
    心口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涩痛来。
    云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早恢复进来前那副臊眉耷眼的懒怠神态:“提前说好,我今不比昔,指望我不如指望慕寒渊。若是历练队伍出了什么岔子,别来找我。”
    “有小师叔保驾护航,总比旁人放心。”陈青木也回来那副老好人模样。
    他斟酌了下,开口问道:“小师叔出关后,与寒渊师弟相处得如何?”
    云摇没答,只问了句:“怎么。”
    “小女见雪,小师叔应该是在殿外见过,这次寒渊带队历练,她定是要陪着同去的,这孩子自小便如此,心思重,连我都看不全透,”陈青木眉眼间难得多了些慈父忧虑,“我是想,若有机会,小师叔能否问明寒渊对见雪的心思,我也好早作打算?”
    云摇表情古怪起来:“你不会是想我撮合他们吧?”
    陈青木忙道:“小辈之间的儿女婚事自然不敢劳烦小师叔费心,只是问一句,毕竟寒渊师弟无父无母,小师叔于他既是师尊,亦是长辈……”
    老头子那些叨叨,云摇是听得左耳进右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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