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使客气。”潘师良彬彬有礼地朝她一鞠,“何况,少爷没让我跟去纽约而是留在半山,本就是为了陪伴你。”
    顾影在电光火石间破译了潘师良的话里有话。高情商:陪伴。低情商:监视。
    她心绪复杂地咽了一口茶,“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只要还有沟通的余地,我就不会做过激的选择,你不用这么紧张。”
    “并非我们过度紧张,而是家贼难防。”潘师良知道她冰雪聪明,索性将另一件事也一并告诉她,“我们向当局申请了住宅保护令,半山周边的五公里内,西泽少爷都不能爷的第一个孩子。十四年前,少爷刚刚成年的时候,深石的律师团就为这个虚拟的孩子设计好了一组股权和信托文件,它会有继承权,它的母亲也会得到一份相应的财产。可惜,这些文件尘封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启用过。”
    顾影侧了侧脸,“在你们家里,私生子也会有继承权?”
    “沈家没有私生子。”潘师良如实告诉她,“就算有,在台面上也要完全消失。”
    *
    纽约二月,全城飞雪。
    晚六点,沈时晔的车驾离开深青巨兽似的埃克森纽约总部,自曼哈顿中城返回他在中央公园东边的公寓。
    高悬路灯下,雪越下越大,鹅毛雪片纷纷打在挡风玻璃上,车辆轮毂越转越慢,最后堵在了第五大道上。
    这是纽约最纸醉金迷的街区,道路两边是成排奢侈精致的橱窗,里面高珠华服、富贵永恒,在风雪中如同一个个光鲜璀璨的礼物盒子。远处洛克菲勒中心处撑起黑伞,顺从君心地为沈时晔递上台阶,“交通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缓解不了,先生要不要下来走一走?”
    坐落在第五大道中心的这一家是顶级珠宝行的旗舰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宝石原石,履行预约制。sales不认得沈时晔,但男人贵气从容的气度已经说明一切。所谓预约制是对针对普通富人抬高身价的规则,面对超级富豪时就不用玩弄这种伎俩了,sales乖觉地省略了这些步骤,笑容满面地将客人迎进门。
    沈时晔其实很少有这种“购物”的体验,平时要置办什么东西,会有管家、电话委托、买手一整个团队为他代劳,time is money,他不必浪费宝贵时间。
    不过,这家珠宝行的陈设不像商店,而像博物馆。巨大的展厅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造型立柱,上面的玻璃罩子里摆放着或具有历史印记、或具有名人效应的高阶首饰,这个是某位巨星穿戴过的,那个是为某国废黜王室设计的,在倒台之后被品牌回购。
    emma落后几步,朝sales递出一张镀金卡片。
    sales也许不认得沈时晔的名字,但一定认得他的姓氏,因为他的母亲是这家品牌的首席vip客人。百年历史的珠宝品牌也是有傲气的,只有财力不足以做到他们的首席,还必须要有品牌认可的品味、见地,因而满打满算起来,全球只有两位数的贵妇能够达到这个级别。
    几分钟后,品牌经理现身,朝沈时晔鞠一鞠躬,“所有的系列都已经在贵宾室陈列好,先生是要现在上楼,还是再看一看展厅?”
    沈时晔抬起脸,“只用看值得买的。”
    经理在曼哈顿岛工作多年,听多了富豪们奇奇怪怪的要求,对“值得买”这个三个字有充分领悟,因而只向他展示了孤品、九位数以上的年度作品、以及刚从拍卖会上流转回来的古董珠宝。
    但这位年轻的客人真的蛮难哄,比他母亲要难伺候得多,任人家从文学历史艺术各个角度将手里的艺术品渲染了个遍,他也保持着寡言,满是心不在焉。珠宝的辉光映着他漆黑眼底,像沉默的雕像,神识飘走了,只剩下一片静穆的光。
    emma解释,“先生上一次送给女友的是约瑟芬项链,我们的要求是,至少不要比那一次逊色。”
    经理脸上出现罕要做什么首饰?项链、冠冕、手链还是戒指?”
    沈时晔沉默一下,清淡道,“项链已经送过了。”
    经理点着头,“是了,不应当重复。”
    “至于冠冕……我女友很少去那种场合,也许很少有机会用得上。”
    “是的,这么有意个情报更加喧嚣尘上。富豪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嘛,哪个男人不想咂摸咂摸滋味呢?
    至于她生于沉了一下去,明白沈时晔不接电话,还是在有意冷着她。
    “如果我说今天的事人命关天呢?他也这么无动于衷。”
    潘师良叹了一口气,离开听筒边,隔了一会儿,回来告诉她,“他给你三分钟。”
    他帮顾影转接到埃克森纽约董事办,一段电流声后,是沈时晔清浅的呼吸声。
    “顾影,也许是我上一次说得不够清楚,让你有误解。”
    香港和纽约,一边是暴雨,一边是风雪,衬得他说话的背景音极度冷寂,“实情是,既然你是我的女朋友,就不能和顾德珍这种女人再有什么关系,没有商讨的余地。”
    沈时晔只给她三分钟,顾影没有再和他争辩这件事,也不再说任何无济于事的陈情。
    站在金字塔上俯瞰众生的男人房”受了一惊,但她不知内情,更没有立场来替老板辩解,只能避重就轻,“大夫人是丧子之后精神异常的那种女人……她的话,不能尽信。”
    “疯子也许比别人都更清醒呢。”顾影手指按在眉间揉捏着,仍是云淡风轻的口吻,“哦对了,我还听说,沈先生的母亲和姨母正在为沈先生物色结婚对象,可她们应当都知道我和沈先生还义的珠宝,应该方便小姐时常佩戴。”经理已经有点回过味来,帮他续上接上下面的话,“这么大克拉的钻石也不适合做手链。”
    “那还剩下什么?”沈时晔问。
    “做耳环,短时间恐怕找不出来相同的体量的。做胸针,不那么适合年轻的女孩子。”经理微笑,“那么先生,恐怕您只能选择做戒指了。”
    emma忍不住抬起眼睛,沈时晔的指骨在台面沉稳地敲了敲,“尽快。”
    经理颔首,朝他一鞠躬,“是,我这就去督促高级工坊,我们随时为您待命。”
    第63章
    chapter 63
    emma当晚特地熬到东海岸时间的深夜、香港时间的清晨,掐着点给顾影打语音,“hi,darling。”
    她东拉西扯一大堆,从纽约最近大雪预警所以埃克森全体员工居家工作,说到老板最近在他中央公园上面华丽冰冷的顶层公寓里独居,她前几天去送文件,竟然看见一整瓶空掉的伏特加!
    顾影反应平淡,“不要紧,反正喝不死人。他能喝酒,我亲眼见过他连喝12杯shot,完全没有问题。”
    “……”
    emma差点脱口大楼上悬着巨幅海报,上面印着一朵宝石花,下面两行花体字——
    「crown your love with diamond.」
    「unique symbols of love.」
    劳斯莱斯幻影恰好停在巨幕下面,坐在后座矜贵冷淡的男人隔着雪幕凝视了这一行字许久,倒映眼底的深冰积雪似乎融化了些。
    emma今天负责随行,坐在副驾驶对着后视镜默默地关注了老板许久,听见他问,“我是不是没有给顾影送过珠宝?”
    “有的。”emma以为他忘记了,“那条约瑟芬项链。”
    沈时晔平淡地否认,“那是交往之前送的,不算数。”
    emma:“……”
    ……好,上亿的高阶珠宝,你签的支票,凭你高兴,说不算就不算。
    她当然早就顺着沈时晔的视线看见了那副广告,但是,站在资本之巅、深谙消费主义运作机理的男人,也会被什么“钻石为你的爱人加冕”、“爱的专属象征”的口号吸引?
    emma完全不能理解,但是在纽约高压之下的几天,已经让她深刻领会到,最好顺着老板的心意办事。
    比如,在顾影没有主动联系他的时候,是不可以暗示他去找她的。
    又比如,在这对情侣互相冷暴力彼此的时候,是不可以在中间和稀泥的,否则就会喜提一封停职警告。
    emma推开副驾驶下车,走到后座而出——
    他都要送你戒指了,你就原谅他吧。
    可是她要保守秘密。
    而且,她逐渐意识到,这一次的分歧并非是她一两句俏皮话就能弥合的,因为顾影不准备对谁妥协。
    她轻描淡写地和emma讲,“今天早晨我在半山步道上散步,偶然遇见沈先生的伯母,她请我站住,问我怎么敢住在半山?这是沈先生以后的婚房,她问我,是否要和我母亲一样,在未来少夫人的卧室里和沈先生……”
    顾影再说不下去,呼吸紧窒发沉,隔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沈先生也怪幽默的,带我来看他的婚房做什么呢?难道是要我以后祝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时候,眼前更有画面感一点?”
    emma也为“婚要跟她回内地。顾德珍对她含糊其辞,可是等到这时候,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德珍舍不下沈家的泼天富贵,宁愿吞针也要挤进去。
    不仅如此,顾德珍还在异想天开,着魔地要她做沈家契女,要她“好好把握大少爷”。
    顾影坐在地垫上发了会儿呆,拎起扫帚打扫房间。
    因为无处可去,她又搬回了西营盘。沈时晔大概对她有什么误解,以为她是个没有自尊的小女孩。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在他的婚房里多待一分钟,每分每秒,看着半山别墅的湖光山色、繁花锦簇,嗅着那里高雅洁净的空气,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她不能清醒地做他幸福婚姻生活的小偷。半山的玫瑰园里,会种上和他妻子同名的玫瑰。那个穷奢极欲的衣帽间,应当属于一位真正的公主,被她的华服珠宝填满。
    打扫完房间,她身心俱疲,在张开的沙发床上就地躺倒,一直昏睡到下午,天上下起大雨。
    窗外传来隆隆雨声,乌云遮天蔽日,狭窄的室内只开了一点小窗,照不进光线,几乎像是黑夜里。顾影昏昏沉沉,时而做梦时而沉睡,直到一通循环往复夺命似的电话铃声将她吵醒。
    她头晕脑胀地坐起,按着太阳穴,一脸麻木,“喂。”
    这是个陌生号码,对面也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请问是顾影顾小姐吗?”
    “是我。”
    “我是清徽园的员工,平日负责照顾您母亲,上次您来,我为您带过路,也许您还记得我。方才大太太又闯到顾夫人这里来来,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已故大少爷的生日,太太触景生情,”女人压低声音,“她把顾夫人从床上拖下来,说要带去引产,我们都不敢拦。实在没办法,请您过来劝一劝吧,您是顾夫人的女儿,又是大少爷的女朋友,也只有您才说得上一两句话了。”
    顾影错愕一下,蹙眉问,“沈振霖先生呢?”
    “先生每年这时候都要去大屿山进香,不许别人打扰的。”
    顾影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哦。”
    沈振霖都不急,她就更不用急了,慢悠悠找着钥匙,“我一会儿到。你们倒是也拦一拦呀,顾夫人的肚子毕竟金贵呢。”
    “小姐,您不知道,自从少爷过世之后,我们大太太这里就不太好。”女人隔空指了指脑子,为难道,“我们要是敢多说一句,她都要喊打喊杀的。顾夫人刚刚叫肚子疼,太太说她是装样子,拿花瓶打她,拿手巾堵着她的嘴,不许她喊出声。刚刚我们挡了一下,手都划伤了。”
    咎由自取。
    这四个字浮上心头时,顾影既觉得顾德珍可悲,又觉得自己冷血。
    她闭了闭眼,语气变正经,“好,我马上到。”
    香港的暴雨天,雨水横着飞,像一个朝向四面八方的洒水机,连雨伞都差点掀翻。
    顾影上的士时,已经淋湿了半边身子,衣角还在水淋淋地向下滴雨。司机小器地撇一撇嘴,“喂,唔好搞邋遢我条坐垫喔靓女。”
    顾影点一点头,并拢双膝坐得很直,免得自己湿透的后背挨上人家的靠垫,“去深水湾,清徽园。”
    司机听见这个地址,立刻触发了大谈豪门八卦的机关。当然他不与那些写花边的小报一般见识,自以为眼界要比别人高得多——一会儿说香港的房地产都怪这家人搞鬼,一会又说香港已经不是亚洲金融中心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振膺风光不了多久,再一会儿又说这家的少东长了个奶油小生的样子,被报纸写得多厉害,其实是个花拳绣脚败家子,全靠老窦给力。
    顾影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声,掌心里紧紧捏着手机。
    因为突降暴雨,沿海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原本二十几分钟的车程被无限延长。半路上清徽园又来了电话,语气急得像连珠炮,“顾小姐你到哪了?唉,你快来吧,顾夫人好像有点见红了。”
    过了沿海公路,道路终于畅通起来,司机在后视镜里瞥见年轻女人按耐住焦灼的眉眼,默默地闭上嘴,加了一脚油门。
    到了清徽园附近,的士是进不去的,只能在第一重岗亭外面停下。司机踩下刹车,抬起头时,奇怪地“咦”了一声。
    一列救护车低调地从前面经过,穿过降下的门禁,开进了那条高贵森严的私家道路。只是这些救护车既不亮警示灯,也不鸣笛,看起来十分不同寻常。
    顾影心一沉,拨回那个号码,却已经无人接听。漫长的滴滴提示音,带来无尽不祥的预感。
    她向司机付了钱,快步走到岗亭处。安保当然不放人,因为会被邀请到这个地方的客人非富即贵,没人会走路来的。
    “小姐,我们不接待外宾,也不接受非预约的拍摄。”穿笔挺制服的高大安保微笑道。
    他们看顾影容貌美丽,自然而然把她当成了ins和youtube上面那些刺探豪门宅邸的网红博主。至于这个女孩子为何疏于打扮,看起来如此形容狼狈,则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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