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这几日如何了?”
    “比前段日子好多了。如今天热,娘娘吃不进东西,太医说效果总归慢一些。偶尔还会发热呕吐,”羽舟扶着晨妃上阶梯,“咸昭仪正在里面,还请晨妃娘娘稍等片刻,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晨妃点头道:“刚好,本宫带了一些易消化的点心,皇后娘娘若是休息了,便让咸昭仪用些吧。”
    “娘娘准备周到,奴婢这就去。”
    几人便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稍等。长春宫门窗大都关着,大约是怕生病的皇后受风的缘故。陈筱艾能想象出屋内一定闷闷的不通风,空气中还带着一股难以习惯的苦药味。她仔细嗅了嗅鼻子,分辨出这股气味中有当归、葛根、以及川芎等女子滋补药物,是当初没有做好月子留下的月子病吗?
    有宫女跑来请晨妃进去,陈筱艾原本要退回宫门轿子旁,晨妃却让她跟着进来,仙茅朝陈筱艾投来鼓励的眼神,便跟其他人一起在门外候着。
    殿内果然如陈筱艾所料,闷热潮湿,只在大厅里放了一盘冰块。寝殿帘子厚重,宫女掀开些许,晨妃走进去便感觉浑身不透气,像被又热又湿的布料紧紧裹住身体,不一会儿便湿了后背。
    陈筱艾明白过来——皇后娘娘是在使用药材熏蒸身体。应该刚结束不久,蒸汽还留在屋内,难怪留在里面伺候的宫女们个个脸颊通红,髻发微湿。
    这大夏天的,未免太遭罪了些。
    晨妃脸上未变,她行步不乱,裙裾翩翩,恭恭敬敬地朝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吉祥。”
    傅皇后半靠在金丝绣红凤飞大枕上,她身穿素白寝衣,头戴珠翠金雕云纹抹额,一派雍容华贵。
    “是晨妃啊,快起来,赐坐。”傅皇后病容明显,却没有半分不自在,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微笑。
    陈筱艾大着胆子多看两眼,伸手扶晨妃坐下。发现傅皇后虽然气质出尘高贵,但外貌并不出众。
    “九皇子怎么样了?可还乖吗?”
    “托皇后娘娘的福。那孩子正是最调皮的时候,如今乳母一个人都抱不住他了。”
    傅皇后抚掌笑道:“果然是个活泼爱动的好孩子。若不是本宫病着,真该好好抱抱他。”
    “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快快好起来的。到时九皇子您是不抱也不行了,好叫臣妾也歇歇。”
    傅皇后笑出了声,指了指晨妃:“瞧你,这才当了几个月的母亲便想着躲懒了,这日子还远着呢。到时能跑能跳了才够你受得,再送到长春宫来也不迟。”
    晨妃起身福了福,笑道:“皇后娘娘应下了,那臣妾此刻累些也无妨。”又道,“臣妾看娘娘今天的精神好了不少,想来是大安了,可是太医用了新药?”
    傅皇后一摆手,道:“本宫这是老毛病了,反反复复的。吃的还是上一年那些药,今年格外辛苦些,总是不见好。林太医便学了民间法子,为本宫做药材熏蒸着,总也好过一直喝那些苦药,喝得人都发苦味了。”
    “若是能轻松些,想来对身体也是大有益处。臣妾带来了一些品相还不错的药材。”晨妃说着叫人呈上。
    傅皇后笑得亲切,道:“难为你想着,总是那么贴心周到,本宫可不跟你客气。”便叫羽舟收下。
    “娘娘向来照顾臣妾,臣妾都记着呢。”晨妃笑道,又见傅皇后腕上戴着赤金蓝宝石手镯,这宽大厚实的样式,以及这蓝宝石,不是傅皇后平时所喜的奢华样式。
    “娘娘手腕上的蓝宝石手镯,样式好生别致。臣妾记得娘娘素日爱戴的是翡翠。”
    “这个啊,是咸昭仪赠予本宫的。本宫这病一直拖着,也怕是不知道冲撞了什么,她一听便去找了这个出来,说是她母亲送给她的护身符,曾让大师开过光。”傅皇后轻转手镯,“本宫这一病着实吓到她了,不戴她便哭,摘下来也不肯,让本宫好生头疼。”
    “咸昭仪是心疼皇后娘娘呢。连生母所留的手镯都送给娘娘,可见她一片孝心。”
    “是啊,t是个好孩子,知恩图报的。”
    两人说笑了一会,羽舟刚上了茶,咸昭仪从偏殿过来了,她眼角通红,嘴巴紧抿,一看便知哭过了。
    “见过晨妃娘娘。”
    “好妹妹,快起来,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珍珠花枣糕。”
    咸昭仪回身去看傅皇后,委委屈屈的模样引得傅皇后心疼又好笑,道:“照顾本宫半日,也没好好用膳,刚本宫又吐了你一身......可怜的孩子,也别在这儿吃了,一屋子药味没得作践了。晨妃,你带咸昭仪下去吧。”
    “是。”
    晨妃扶着咸昭仪离开长春宫,咸昭仪没坐轿子,只带了两个侍女。
    “晨妃娘娘,臣妾想去瑾妃娘娘那儿。”咸昭仪说道,“改日再去宸徽宫看望九皇子。”
    “这时候瑾妃娘娘也该处理完事了,”晨妃笑道,“九皇子醒了要找人,本宫不与你一同过去了。这糕点你拿着和瑾妃娘娘一起用吧。”
    没等侍女上前,咸昭仪自己便欢欢喜喜的双手捧过食盒:“谢谢娘娘,臣妾一定全部吃完!”
    在长春宫门口分开,陈筱艾扶着晨妃一步三回头,看着咸昭仪蹦蹦跳跳地走远。
    她想掩下心中所想,但晨妃何等眼尖,一眼便瞧出她有心事。
    “怎么?是皇后有问题,还是咸昭仪有问题?”晨妃索性也不坐轿子了,搭着陈筱艾的手慢悠悠地走着。
    “.......娘娘为何这么问?”
    “我发现了,若什么事情引起你的注意,你满心满眼里便只有这件事情。刚刚你一直盯着皇后娘娘看,如今又看着咸昭仪。”晨妃捂着嘴笑道,“筱艾,其实你挺好懂的。”
    陈筱艾无语,晨妃说得对,这是她的一个毛病,以前就经常被师傅说教,说她容易执着太过。
    无奈,她实话实说道:“奴婢瞧着皇后娘娘的症状,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虽说皇后娘娘是月子病,以补血化瘀,益气固表等调理温补为主是没有错,但这日子一天天拖下去没有见好,那便要考虑换个法子。譬如大胆一些,下点效果好的猛药,这个法子我与我师傅在民间行医时常用,其实人的身体有的时候并不脆弱,相反,还能提高对药效的敏锐性。”陈筱艾缓缓道,“如今皇后娘娘吃药没有太大起效,使用熏蒸的方式也无碍,只是会更加辛苦。为皇后娘娘诊治的太医,是否过于小心了一些?”
    “太医院的太医大都如此。甚少见他们下猛药的时候,嘴里总挂着贵人小主们体虚......有些话说起来跟没说一样,孙才人那几句话倒没有冤枉他们。”晨妃说道,“可也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不想惹祸上身,少说少错,少做少麻烦。”
    “那要是后面酿成大错,可就不是多说多做就能挽回来的了。”
    晨妃停下脚步,她转头看着陈筱艾:“什么意思?你是说皇后娘娘有可能会不好?”
    陈筱艾反问她:“您有办法能让我去给皇后娘娘把脉吗?”
    “......没有,”晨妃难得紧拧眉头,“先不说我该如何跟皇后解释为何这样做,皇后本人性子多疑,有自己的心腹太医,我送去的补品私底下羽舟都会送去太医院检验再封进库房里。她甚少相信别人。”
    “那便只能是个猜测了,”陈筱艾低头理了下晨妃紫秀色的衣裙,“奴婢刚刚观察皇后,见她头顶所生新发略带枯黄,明明一直在食用各类补气血的药材,而且说实话,出身尊贵,自小又养尊处优的贵人小姐们除非是天生,基本就很少出现头发上的毛病。”陈筱艾说着羡慕地看了眼晨妃如锦缎般乌黑柔亮的发丝,这么好的头发,被发冠压着多可惜。
    “再者皇后跟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半倚靠,右手搭在小腹上的姿势,奴婢见皇后还揉了几下,当时皇后应该正在腹痛,只不过强忍着而已。”
    晨妃细想了一会:“好像还真是......皇后当时还皱了几下眉头,我见她眼睛有点......”
    “红血丝。”陈筱艾说道,“不仅如此,皇后娘娘虽然点了胭脂,但她嘴角能看出一点溃烂的痕迹,用胭脂做遮瑕可不提倡,会加大伤口的。”
    “发热呕吐、腹痛、头发枯黄、眼睛带红血丝,嘴角溃烂......这不是月子病能解释得了的。”
    “那依你而言......会不会是中毒?”
    “有可能,并且还是起效略慢,假以时日才会表上人体的毒素。至于是不是中毒,是什么毒,奴婢得把脉,并且了解皇后日常饮食才能确定。”
    晨妃停下,她沉思了一会,突然苦笑道:“早知道不带你进长春宫了。”
    陈筱艾耸耸肩,道:“当然您也可以当奴婢什么都没说过。”
    “有人想要可能干票大的,到时场面盛大,本宫坐在席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引火烧身。”
    陈筱艾好奇道:”您有什么眉目了吗?”
    “下月初一,是皇后的生辰。因皇后一直病着,皇上有意办场热热闹闹的家宴,讨皇后开心。这事,就交给了慧贵妃。”
    那位出身民间,做过渔女,却生得花容月貌,皇上执意要带进宫的妃子。听说这位脾气暴躁、心胸狭隘、凡事爱斤斤计较的慧贵妃,不是在谋划争宠,就是再准备下一场宫斗,是个见后宫妃嫔就张獠牙吐毒舌的人物。
    “皇后一直病着,对慧贵妃的好处大着呢,难保不是她,”晨妃轻笑一声,“当然,这也是我的一个怀疑罢了。协理后宫之权皇上没有给慧贵妃,但瑾妃娘娘也拿的不稳,她向来无心于此,只能尽量不被挑出错处,慧贵妃一直对她虎视眈眈。”
    “若皇后娘娘在家宴上出了什么差错,或者干脆一病不起......慧贵妃便是一箭双雕。”
    陈筱艾感概,宫斗果然是门学问!
    第10章 食盒
    “对了,那天你看咸昭仪,是她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等了过两日,抱着九皇子的晨妃才想起来问。
    陈筱艾只说:“奴婢只是有个疑心而已,可能只是想多了。若能得出结论,再跟娘娘禀明。”
    九皇子见他娘没有看他,顿时不乐意,放开嗓子就是嚎,晨妃顿时无暇顾及其他,连忙哄哭声越发洪亮的儿子去。
    陈筱艾兜了几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便无事了,哄小孩不是她的强项,九皇子如今正是认人,又爱抓人的时候,陈筱艾被晨妃怂恿着抱过一次,脸上的胎记差点被抓下来,肉痛了好半天。
    仙茅便打发她去看看养伤的蔓琪,顺便找找苏歆,也不知道上哪躲懒去了。
    陈筱艾赶忙遁了,有懒不偷不是好宫女。
    穿过走廊和院子,来到前殿耳房,有三间耳房并列。蔓琪是晨妃跟前第一宫女,又是从柳府一起进宫的陪嫁侍女,她一人享有一间房间,苏歆和仙茅住在第二间,而第三间前不久让陈筱艾和春晓住进去了。因为制药的特殊性她需要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既不被打扰又不怕误伤别人,但又不忍留下春晓,当初她们二人一起进入宸徽宫,春晓经常去讨好小厨房给陈筱艾带宵夜,嘴里总挂着我比你大,又比你早进宫,自然该看顾你一些的话。陈筱艾的心自然不是石头做的,便去求了晨妃,许两人一起住。
    为此还遭了苏歆好一通阴阳怪气的讽刺,无非就是要爬上她们头上之类的话,春晓心大,陈筱艾又不在乎,因此这两天苏歆都不带拿正眼看她们。
    陈筱艾正准备敲蔓琪的门,就听到门后传来蔓琪冷冷的声音:“看来你是不把娘娘放在心上了,当初我们进宫时是怎么说的?”
    陈筱艾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蔓琪如此冷漠的语调,她向来是和善又唠叨的。
    就听见苏歆委委屈屈的说道:“你干嘛这么说我......我不过来和你叙叙旧,你却搬出这么些话来伤我。”
    “叙旧当然可以,你我二人同出一府,哪怕仙茅是个顶好的,我心里也只有你最亲,只因为我们从小一起伺候娘娘的情谊,”蔓琪放缓了语调,但声音依旧没有平时柔和,“娘娘看你眼善,从小就放纵你,在府里你都可以当半个主子了,这也就罢了,如今跟着娘娘进宫斗多少年了,你却依然学不会审识度势,踩着娘娘的体面高高在上,平常你在外耀武扬威,别人看的可都是娘娘的脸面!如今你连娘娘的决定都看不顺眼,私底下竟然随意编排起来.......你这是要气死我不成?”
    苏歆却还倔着:“我一心向着娘娘的!可是娘娘一贯心善,咱们做奴婢的可不能让娘娘被人蒙骗了去啊。”
    “你这是在质疑娘娘和少爷吗?”蔓琪指着她:“别以为我不t知道你在想什么......筱艾是少爷亲自找来送来伺候娘娘的,你眼见她有能力,怕她夺了在娘娘身边的位置,更讨厌少爷对她和颜悦色的,对吧?”
    陈筱艾在门口一惊,差点摔了个屁股蹲——那柳孔雀哪里对我和颜悦色了?!你们眼睛是长脑门上了吗!
    “你、你别乱说!我对少爷没有那种想法!”
    陈筱艾眼神都木了——你要没有那种想法,当初看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你我同吃同睡这么多年,难不成我还不清楚吗?你有这个心思无所谓,只是你不该本末倒置,”蔓琪的声音里满是失望:“当初我们二人决定陪娘娘进宫,发誓一辈子忠心守护娘娘,成为娘娘的依靠......如今来了一个筱艾,你的忠心就变得如此脆弱......要是让少爷知道了,你想让他如何想你?”
    “我、我没有......我对娘娘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苏歆抽泣道,“我......我只是不甘心,自己生得如此没用,你看到没有?如今娘娘对筱艾多信任!少、少爷更是一看见她就笑,也只喜欢逗她玩......当初在府里时,我、我都没有......”
    这一吃醋还吃上了两个.......陈筱艾默默捂脸,实在不想听下去了,踮着脚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整齐干净,墙上挂着定期换洗的衣服,两张床都摆在侧面,对面是春晓小小的妆台,另一张摆着瓶瓶罐罐,还有各种不明物的长桌就是陈筱艾的了。怕被自己看着不自在,春晓还很贴心的找来不要的布料,扎上针和钩子,又叫来蒙公公帮忙钉上墙,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陈筱艾可以尽情在里面做她的事情,不被看着打扰。
    陈筱艾对此表示:你真是我亲姐。
    春晓十分兴奋:真的吗真的吗!快叫我声姐姐!
    陈筱艾张口数次,最终只能拿杨梅煎出来上供。
    说到杨梅煎,上次皇上来宸徽宫陪晨妃用膳,说吃着不腻又解酒,晨妃因此拜托她多做一些。铁夹子被李姑姑要回去了,只能找蒙公公要杆子了.......正想着这次要不要换个做法,春晓提着食盒进房来了。
    “筱艾,你怎么没在娘娘那儿伺候呀?刚好,少爷留下来的这个食盒我洗干净了,你看是要放哪里去比较好?”
    这个食盒便是上次柳容景拿来的那个,装着绿豆糕的。绿豆糕被陈筱艾当点心吃了,反正对她没作用。春晓在旁边看着眼馋,被陈筱艾很坏心地喂了一块,结果脸红心跳,抓心挠肺了一整晚,扒拉着陈筱艾也睡不了。结果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不得已半夜起来做了解药。
    “咱这儿也没地方放,要不拿到小厨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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